暴雨如注,砸在冰冷的金属窗框上,发出令人烦躁的鼓点。高二(三)班的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青春期特有的汗味、油墨纸张的混合气息。空气凝滞得如同停尸房。苏念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冰凉,掌心却沁出一层黏腻的冷汗。讲台上,数学老师枯燥的讲解声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每一个音节都撞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激起一阵阵眩晕。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摊开的课本上,但那些公式和符号扭曲、跳跃,最终都化为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在眼前反复上演,清晰得令人窒息——
染血的指尖。
骨节分明,苍白得近乎透明,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却沾满了黏稠、刺目的猩红。那血不是别人的,正是他自己的。温热的液体正从虎口处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蜿蜒流下,浸染了手背,也染红了……
蓝发绳。
那是她用了很久很久的旧发绳,洗得发白,边缘有些起毛。此刻,它被那双染血的手死死缠绕、绞紧在指间,像某种献祭的仪式。发绳的蓝色在浓稠的血污里挣扎着透出一丝微弱的、绝望的光。
他笑了。
嘴角向上扯出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眼神空洞地望着她,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性的解脱。雨水或者泪水顺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疯狂流淌,冲淡了血迹,留下道道淡红的痕迹。他身后是万丈深渊,是吞噬一切的城市霓虹和黑暗。
“苏念…”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她的名字。然后,身体猛地向后倒去,像一片被狂风撕裂的枯叶,坠入那片无边的黑暗。发绳的一端,还死死缠绕在他染血的指尖,另一端,却徒劳地悬在半空,随着他下坠的身影,绝望地晃动……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惊呼从苏念喉咙里挤出,带着濒死的恐惧。她猛地从课桌上弹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校服衬衫,黏腻地贴在背上。她大口喘着气,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苏念同学?”数学老师不满的声调拔高,粉笔在黑板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刺目的白点,“上课走神,还扰乱课堂秩序?站起来!”
教室里几十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好奇的、嘲弄的、不耐烦的。苏念感到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她艰难地扶着桌沿站起身,指甲深深掐进木头纹理里,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将自己从溺毙般的恐惧中拉回现实。
“对…对不起,老师。”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
“哼,坐下!认真听讲!”老师不耐地挥挥手,继续他的讲解。
苏念跌坐回冰冷的椅子,指尖冰凉依旧,身体却像虚脱般无力。她强迫自己低下头,视线落在摊开的数学书上,但那些字迹又开始模糊、扭曲。那染血的指尖和绞缠的蓝发绳,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带来灼痛的幻觉。
不是梦。那绝不是梦。是切肤蚀骨的记忆,是刚刚结束的、属于苏念的上一个轮回的终点。她死了。死于一场绝望的殉情。而拉着她一起坠入深渊的,就是那个叫罗谋的少年。
她记得他最后看她的眼神,空洞又炽热,像燃尽的灰烬里最后一点火星,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为什么?苏念痛苦地闭上眼睛,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前世的记忆碎片混乱地冲击着她:罗谋阴郁沉默的身影,他偶尔落在她身上、冰冷又滚烫的复杂目光,那些她曾经无法理解的、近乎暴烈的“靠近”方式——强塞的伞、锁死的画室门、以命相搏的守护……还有最后,他染血的指尖死死缠绕着她的蓝发绳,决绝地坠下高楼。那画面成了她灵魂上无法愈合的烙印。
那条蓝发绳…苏念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扎在脑后的马尾。指尖触到的,是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旧发绳。一种冰冷的战栗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这条发绳,就是前世缠绕在他染血指尖的那一条!
它怎么会在这里?它应该随着罗谋一起坠入深渊,或者被警察当作证物收走了才对!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这条发绳,是前世悲剧的见证,是罗谋疯狂执念的具象化。它出现在这里,就像一个不祥的诅咒,昭示着某些宿命般的轨迹并未因她的重生而改变。
它必须消失。在罗谋出现之前,在一切悲剧开始之前!苏念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重生一次,她绝不要再被卷入那场毁灭性的漩涡。避开他,彻底地、永远地避开那个叫罗谋的危险源头!而第一步,就是毁掉这条诡异的、仿佛带着前世血污的蓝发绳!
下课铃尖锐地撕破了凝滞的空气,如同救命的号角。苏念几乎是弹跳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顾不上旁人或诧异或嘲讽的目光,像一枚离弦的箭,低着头冲出教室门。走廊里瞬间喧嚣起来,人潮涌动,嬉笑打闹声、奔跑的脚步声汇聚成一股嘈杂的洪流。苏念逆着人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找到垃圾桶,立刻、马上处理掉它!
她急切地搜寻着走廊两侧,目光掠过一张张模糊的、青春洋溢的脸庞。终于,在通往卫生间的拐角处,一个半人高的绿色塑料桶映入眼帘。苏念几乎是扑了过去,手指颤抖着伸向脑后,急切地想要解开那根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记忆的发绳。指尖因为慌乱而变得笨拙,平日里轻松的动作此刻却异常艰难。她粗暴地拉扯着,几根头发被生生拽断的刺痛传来,但她顾不上了。
“喂!看着点路!”
肩膀被一个奔跑的男生狠狠撞了一下,苏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死死扶住冰凉的墙壁才稳住身体,撞她的人早已跑远,只留下一句模糊的抱怨。苏念咬紧下唇,疼痛和屈辱感让她眼眶发酸,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那根该死的蓝发绳被她扯了下来!
洗得发白的旧发绳,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在走廊惨白顶灯的照射下,那抹蓝色显得格外刺眼,仿佛随时会渗出前世记忆里的鲜血。苏念盯着它,如同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胃里一阵翻搅。她毫不犹豫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掷向那个张着大嘴的绿色垃圾桶。
发绳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决绝的蓝色弧线。
就在它即将落入污秽的瞬间——
“哐当!”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破坏力,仿佛连空气都被震得凝固了。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嬉闹、奔跑、交谈声,如同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走廊里几十号学生,像一群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动作僵硬地定格在原地。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源头——走廊最深处,那片常年被阴影笼罩的、靠近楼梯间的角落。
那里,是教室的后门。此刻,门框旁,一个瘦高的身影正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戾气,直起身。
新来的转学生。罗谋。
苏念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冻结了。她投掷发绳的动作僵在半空,眼睛死死钉在那个角落,大脑一片空白。前世临死前看到的、那张沾满雨水血水和疯狂的脸,与眼前这张苍白阴郁、轮廓分明的少年面庞,瞬间重合!
他穿着明显不太合身的旧校服,洗得发白,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深色的长裤包裹着过分瘦削的腿。他微微佝偻着背,像一株被暴风雨打折却依旧带着尖刺的荆棘。额前过长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几缕发丝黏在鬓边,遮住了小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空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没有属于少年人的好奇、羞怯,甚至没有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阴翳,仿佛吸纳了世间所有的黑暗。冰冷。那目光扫过凝固的人群,没有任何温度,像手术刀刮过皮肤,带着一种审视死物的漠然。而当那空洞冰冷的目光,无意间、或者说宿命般地,穿过攒动的人头和凝固的空气,精准地捕捉到走廊另一头僵立着的苏念时——
苏念清晰地看到,他搭在身侧的那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绷紧、凸起,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咔”声。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虬结凸起,像几条扭曲的毒蛇。更让苏念头皮炸裂的是,她看到了他那只紧攥的拳头,指缝间似乎正渗出一点刺目的……红?
是他刚才用拳头砸墙留下的吗?还是……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恐惧攫住了她。前世那个染血的指尖,那个缠绕着蓝发绳坠楼的画面,再次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脑海!
就在这时,罗谋那只紧攥的、仿佛要滴出血来的拳头,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不是朝向任何人,而是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侧。然后,在苏念惊骇欲绝的注视下,他那只手,五指张开,接着,竟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掐住了自己另一只手臂内侧的皮肉!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苏念甚至能看到他手臂上那一片皮肤瞬间凹陷、变形,然后迅速泛出一种可怕的、近乎紫黑的深红!那绝不是普通的掐一下,那是一种自虐般的、带着毁灭倾向的凶狠力道!他是在用剧痛对抗什么?对抗这陌生的环境?对抗人群的目光?还是……对抗他自己体内某种即将失控的、黑暗的东西?
苏念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牙齿在微微打颤。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前世那个疯狂、偏执、不顾一切的罗谋,和眼前这个用自残来压抑某种暴戾的少年形象,在这一刻,在她眼前彻底重叠,严丝合缝!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想要扔掉蓝发绳的行为是多么可笑而徒劳!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那个她拼尽全力想要避开的深渊,那个叫罗谋的少年,已经带着他满身的黑暗和危险,不容拒绝地、轰然闯入了她的世界!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开始响起压抑的议论声,带着好奇和一丝畏惧。罗谋似乎对周围的反应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掐着自己手臂的手终于缓缓松开,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深红色指印,甚至边缘已经隐隐透出淤紫。他收回那空洞冰冷的目光,不再看任何人,包括苏念。他微微侧过身,以一种近乎防御和排斥的姿态,缓慢地、无声地蜷缩进教室后门边那个最阴暗、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张孤零零的、布满灰尘和刻痕的破旧课桌后面。
他像一滴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浓重的阴影里。只有那过分苍白的侧脸轮廓和周身散发的、挥之不去的阴郁气息,昭示着他的存在。
苏念僵立在原地,掌心因为刚才的用力投掷动作而微微刺痛。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那根被她决绝掷出的蓝发绳,不见了。
它没有落入那个绿色的垃圾桶口。
在罗谋那声巨响引发的混乱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的瞬间,那根小小的、该死的蓝发绳,从她指间滑脱了。它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距离她脚尖不到半米的地方。
洗得发白的蓝色,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个无声的嘲笑,一个冰冷的诅咒。
苏念死死盯着地上那抹刺眼的蓝色,脸色比罗谋的还要苍白。她重生后想要改变命运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动作——扔掉这厄运的象征——失败了。在罗谋出现的同时,以一种近乎嘲讽的方式失败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窗外倾盆的暴雨,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传来一声宿命般的、沉重的叹息。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的铃声,如同解脱的号角,却没能驱散苏念心头的阴霾。窗外的天色比教室里的白炽灯还要惨淡,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空气闷热黏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漉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苏念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动作机械而迟缓。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瞟向教室最后排那个角落。罗谋依旧蜷缩在那里,像一块被遗忘在阴影里的石头。从下午第一节课到现在,他几乎没有改变过姿势,沉默得可怕。只有偶尔,他会极其轻微地动一下,搭在桌沿的那只苍白的手,会无意识地再次掐上自己的手臂内侧,仿佛那里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对抗某种无形痛苦的锚点。每一次看到那自虐般的动作,苏念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她终于拉上书包拉链,几乎是逃离一般站起身,低着头快步向教室门口走去。必须离开这里,离那个角落越远越好!她几乎是撞开了教室门,扑进外面同样沉闷的走廊里。然而,脚步刚迈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几声短促的惊呼。
苏念的身体猛地僵住。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本能地、带着强烈的抗拒,缓缓转过头去。
果然。
罗谋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动作很快,带着一种突兀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没有看任何人,深埋着头,额前的黑发完全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一个紧绷的、线条冷硬的下颌。他背上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地——径直朝着苏念的方向,大步走来!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步频很快,带着一种近乎冲锋的压迫感。走廊里尚未完全散去的学生下意识地纷纷避让,如同摩西分海般,在他面前让开了一条通路。惊疑、畏惧、好奇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却恍若未闻。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人群,穿透了空气,牢牢地锁定了前方那个僵硬的身影——苏念。
他要做什么?!
苏念的大脑一片空白,前世那个染血坠楼的身影和眼前这个步步紧逼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带来灭顶的恐惧。她想跑,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身影,带着走廊里死寂的压迫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距离苏念仅剩几步之遥时,罗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驱动,猛地又加快了几分!他几乎是撞开了挡在苏念身前的最后两个女生,带着一股凛冽的风,直冲苏念而来!
苏念吓得猛地闭上了眼睛,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破腔而出!她以为他会撞上来,像前世那些无法理解的、暴烈的“靠近”。
然而,预料中的撞击没有发生。
只有一阵带着冷冽气息的风,擦着她的脸颊和手臂,呼啸而过。
苏念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只来得及捕捉到罗谋一个决绝的、没有丝毫犹豫的侧影。他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路边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他整个人像一枚被投掷出去的黑色标枪,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劲,猛地撞开了教学楼厚重的大门,一头扎进了外面那片倾盆而下的、白茫茫的雨幕之中!
“砰!”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走廊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几秒钟后,才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疯了吧他?”
“淋这么大的雨?!”
“吓死我了,我以为他要打人呢…”
苏念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她缓缓转过头,目光透过大门上方的玻璃窗,望向外面那片被暴雨统治的世界。
雨下得如同天漏了一般。密集的雨线连成白茫茫的一片,狠狠砸在地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混沌的灰白之中,能见度极低。
就在这片狂暴的雨幕里,苏念看到了那个身影。
罗谋没有跑,也没有找地方避雨。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教学楼门口不远处的空地上,像一尊被暴雨冲刷的石像。雨水瞬间将他浇得透湿,单薄的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过分瘦削的骨架轮廓。额前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上,水珠顺着他冰冷的、毫无表情的面颊不断滚落。
他在干什么?
苏念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只见他缓缓地抬起手,伸向他背上那个同样湿透了的旧帆布包。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僵硬。他拉开了拉链,手伸进包里摸索着。
几秒钟后,他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把伞。
一把纯黑色的、样式极其古板的长柄雨伞。伞骨看起来是金属的,在灰暗的天色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伞面是厚重的、不透一丝光亮的黑布。
罗谋握着那把黑伞的伞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低着头,似乎在凝视着伞柄的末端。然后,在苏念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做了一个让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猛地将手中的黑伞,高高地、用力地举了起来!那动作不像要撑开伞为自己遮雨,更像是在进行某种献祭或宣告。
紧接着,他手臂狠狠发力,以一种极其粗暴的、甚至带着厌恶的方式,将那把崭新的、尚未撑开过的黑伞,像投掷一件垃圾一样,猛地塞进了旁边一个半满的、散发着酸馊气味的绿色大垃圾桶里!
“哐啷!”金属伞骨撞击塑料桶壁的声音,在震耳的雨声中依旧清晰可闻。
苏念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到了!就在罗谋将那把黑伞塞进垃圾桶的瞬间,他握着伞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而那伞柄末端,在雨水的冲刷下,清晰地反射出两个被深深镌刻上去的、冰冷坚硬的字母:
L. M.
罗谋。
那是他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罗谋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又像是终于摆脱了一个巨大的负担。他猛地抽回手,仿佛那垃圾桶是什么肮脏的疫病之源,唯恐避之不及。他甚至没有再看那被他亲手“献祭”掉的黑伞一眼,猛地转过身。
这一次,他没有再停留。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只想逃离的困兽,毫不犹豫地再次冲进了那无边无际的、狂暴的雨幕之中。瘦削的身影在漫天砸落的雨线里显得那么渺小、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近乎自毁的决绝。他的步伐踉跄而迅疾,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已经积起水洼的水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很快,那背影就被白茫茫的雨帘彻底吞没,消失在灰暗混沌的远方。
只留下那把刻着“L.M.”的黑伞,像一件被遗弃的祭品,斜斜地插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沉默地承受着暴雨无情的冲刷。漆黑的伞面在灰白的世界里,显得那么突兀,那么诡异。
苏念站在走廊的玻璃窗前,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她看着罗谋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垃圾桶里那把孤零零的黑伞,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连灵魂都在颤抖。前世的疯狂与偏执,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无法理解的、更加诡异的方式,在她重生后的第一天,就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狠狠砸在了她的面前。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整个世界,一片混沌。而那条被她失手掉落的蓝发绳,此刻还静静地躺在走廊冰冷的地面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个冰冷的诅咒,提醒着她命运的不可抗拒。
她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后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被冰冷视线锁定的、毛骨悚然的触感。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前世记忆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钝痛。
罗谋。
这个名字像一枚淬毒的冰棱,狠狠扎进她重生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