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砰!”

沉重的金属门在苏念眼前无情地关上,隔绝了走廊惨白的灯光和消毒水的浓烈气味。门内,是冰冷的、被仪器包围的ICU世界;门外,是冰冷、空荡、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李老师温暖的手还搭在她颤抖的肩膀上,但那点支撑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老师…钱…”苏念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老师,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光芒,“外婆的手术…要钱…很多钱…医生说要很多钱!”她语无伦次,双手死死抓住李老师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肤。

李老师被她的样子吓到了,连忙安抚:“苏念,冷静点!钱的事老师会想办法!我们先去问问医生具体情况好不好?手术风险有多大?预后怎么样?我们得…”

“钱!现在就要钱!”苏念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利,“没有钱!他们就不给外婆做手术!外婆会死的!老师你告诉我!告诉我哪里能立刻弄到钱?!”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彻底摧毁了她的理智,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之前的泪痕,狼狈不堪。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眼中只剩下唯一的出口——钱!救命的钱!

李老师看着苏念濒临崩溃的样子,心疼又无奈,只能用力抱住她颤抖的身体,试图给予一些安慰:“老师知道!老师都知道!别怕,别怕…我们一起想办法!总有办法的…”然而,她自己的声音也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一个普通教师,一时间又能去哪里筹措一笔可能高达数万甚至十几万的救命钱?

就在两人被绝望的阴影笼罩,在冰冷的ICU走廊里相拥颤抖时——

“嗒…嗒…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沉重滞涩感的脚步声,毫无预兆地从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传来。

那脚步声很慢,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粘稠的血泊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和…痛苦。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敲打在苏念紧绷的神经上。

苏念和李老师几乎是同时,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走廊尽头那片被安全出口幽绿灯光微微映亮的阴影中,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朝着她们的方向挪动过来。

是罗谋!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是刚从地狱血池中爬出。浑身湿透,单薄的旧校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瘦削的骨架轮廓,更清晰地显露出他右臂那不自然的僵直和微微佝偻的姿态。雨水混合着泥污,将他从头到脚染得一片狼藉,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水珠不断沿着发梢、下颌滚落,砸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他的脸色在幽绿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线,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混杂着雨水。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步伐。每向前挪动一步,都伴随着右肩明显的、无法抑制的抽搐!仿佛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在撕裂他右肩胛骨深处的伤口。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此刻正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右肋下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手背上那道硫酸灼伤的锈褐色疤痕在湿漉漉的皮肤上显得更加狰狞刺眼!他微微佝偻着背,深埋着头,额发完全遮住了眼睛,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雨水、泥污、血腥气和…浓烈消毒水味的死亡气息。

他走得极其缓慢,极其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每一步都牵扯着巨大的痛苦,让他发出极其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沉重喘息。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这副样子…是伤得更重了?还是…苏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对钱的绝望渴求。她看着那个在幽绿光影中痛苦移动的身影,看着他湿透狼狈的模样,看着他捂住右肋的动作…昨夜巷口他撞上灯柱的闷哼,他撕下雨衣的暴烈,他消失在雨中的决绝背影…所有的画面疯狂闪回!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罗谋终于挪到了距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脚步顿住了。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晃了一下,他死死咬着下唇,才勉强稳住。他没有抬头,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深埋着头,湿透的额发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和表情。只有那沉重压抑的喘息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然后,在苏念和李老师惊愕、警惕、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

罗谋那只一直死死捂着右肋下方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骨的僵硬和痛苦,从沾满泥污的校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刀。不是凶器。

而是一个厚厚的、用普通的牛皮纸信封装着的东西。

信封被雨水打湿了边缘,有些皱巴巴,但依旧能看出鼓鼓囊囊的形状。

他那只苍白、沾着泥污的手,握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手臂因为用力(或是疼痛)而微微颤抖着。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和决绝,将那个信封,递向了苏念的方向。

动作僵硬,没有言语,只有沉重的喘息。

苏念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湿漉漉的信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念头瞬间冲入脑海——钱?他送来的…是钱?!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命运无情嘲弄的荒谬感瞬间将她淹没!他这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样子,是去弄钱了?为了外婆?为了她?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你…”李老师也惊呆了,看着那个信封,又看看罗谋惨不忍睹的样子,脸上充满了警惕和深深的疑虑,“这是什么?”

罗谋没有回答。他依旧深埋着头,保持着递出信封的姿势。那只手因为长时间举起和剧痛而颤抖得更厉害了,指关节捏得死白。信封的边缘被雨水濡湿的痕迹在扩大。

苏念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外婆在ICU里生死未卜,急需手术费。眼前这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满身疯狂和毁灭气息的少年,却如同地狱使者般送来了可能是唯一的希望!这希望包裹在如此不祥、如此令人恐惧的外壳里!

巨大的矛盾和挣扎在她心中剧烈撕扯!接受?还是不接受?这钱背后是什么?是肮脏的交易?是更深的陷阱?还是…她不敢深想。

然而,外婆灰败的脸,监护仪上刺目的直线,医生那句“最坏的打算”……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恐惧最终被更原始的、对亲人生命的渴求压倒。

苏念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几乎是抢一般,一把从罗谋颤抖的手中夺过了那个湿漉漉、沉甸甸的信封!

信封入手的感觉冰冷而沉重,带着雨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苏念的心脏狂跳不止,指尖都在颤抖。她顾不上其他,也顾不上罗谋的反应,用近乎撕扯的力道,粗暴地撕开了牛皮纸信封的封口!

里面是钱!

厚厚一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气息的百元大钞!用白色的银行捆扎带整齐地捆扎着!整整三沓!

三万元!

冰冷的、崭新的、散发着金钱气息的三万元!就这么突兀地、沉甸甸地躺在她的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拿不稳!

巨大的冲击让苏念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短暂的狂喜如同闪电劈开黑暗,随即被更深沉、更汹涌的恐惧和怀疑瞬间吞没!他哪里来的钱?!这么多钱?!他才转学来几天?!一个穿着旧校服、蜷缩在角落、用自残对抗世界的阴郁少年,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夜之间,在那样的大雨和重伤之后,弄到三万块?!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他是不是做了什么?抢劫?偷窃?还是…更可怕的、无法想象的事情?昨夜巷战那三个混混的惨状瞬间浮现在眼前!断手!脱臼!昏迷!还有他那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狂暴狠戾!这三万块…是不是沾着血?!

“这钱…哪来的?!”苏念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几步外依旧深埋着头、剧烈喘息着的罗谋!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利扭曲,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说话啊!罗谋!这钱哪来的?!你是不是…是不是又去…”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带着血腥味,她不敢说出口。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玷污的愤怒席卷了她!她宁愿外婆…宁愿…也不要这沾着可能的人命和罪恶的钱!

罗谋的身体在她尖利的质问下猛地一震!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瞬间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凸起、发白,发出细微的“咔”声!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虬结暴起!他依旧深埋着头,湿透的黑发完全遮住了脸,但苏念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压抑到极致、仿佛即将爆发的、混合着暴戾、痛苦和巨大屈辱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瞬间从他身上席卷开来!将他周围本就冰冷的空气都冻结了!

沉重的喘息声变得更加粗重、更加压抑!像濒死野兽喉咙深处的低吼!他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和右肩的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幅度越来越大!

“你说话啊!哑巴了吗?!”苏念被那无声的、却沉重如山的暴戾气息逼得几乎窒息,巨大的恐惧反而激起了她孤注一掷的疯狂!她攥着那沓冰冷的钞票,像攥着烧红的烙铁,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尖利,“你到底做了什么?!这钱是不是脏的?!是不是用命换来的?!你说啊——!!!”

最后一个字,如同濒死的尖叫,撕裂了ICU走廊死寂的空气!

就在苏念的质问达到顶点,罗谋周身那压抑的暴戾即将冲破临界点的瞬间——

“吵什么吵?!这里是ICU!病人需要安静!”一个穿着护士服、脸色严肃的中年护士猛地推开旁边一扇门,厉声呵斥道!她凌厉的目光扫过情绪失控的苏念和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浑身湿透狼狈的陌生少年,最后落在李老师身上,“家属情绪控制一下!再喧哗就请你们出去!”

护士的呵斥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苏念失控的情绪和罗谋即将爆发的风暴。李老师也如梦初醒,连忙拉住苏念的手臂,低声安抚:“苏念!冷静!先冷静!”

苏念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攥着那沓钞票,指关节捏得发白。她看着罗谋,眼中充满了惊惧、愤怒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罗谋在那声呵斥后,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额前湿透的黑发向两边滑开一些,露出了那双眼睛。

空洞。深不见底。如同两口瞬间冻结、吸纳了所有光线的枯井。但在那空洞的冰面之下,苏念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又异常尖锐的东西——是受伤?是自嘲?是一种被彻底误解、却又不屑解释的、冰冷的绝望?还有一丝……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更深的疲惫和痛苦。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弦。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骨的僵硬和巨大的消耗,将那只攥紧的左手,缓缓地插进了湿透的裤兜里。

然后,他不再看苏念一眼,不再看任何人。

他极其艰难地、带着右肩每一次挪动都带来的剧烈抽搐,缓缓地转过了身。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他拖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像一抹被彻底打垮的游魂,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走廊尽头那片幽绿的阴影,一步一步,无声地、决绝地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最终消失在安全出口的楼梯间方向。

只留下苏念僵立在原地,手里死死攥着那沓冰冷沉重、如同烧红烙铁的三万元钞票。李老师担忧地看着她,又看看罗谋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护士已经关上了门,走廊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浓烈的消毒水味和那令人窒息的、金钱与罪恶交织的冰冷气息。

苏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李老师来到缴费窗口的。她的身体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踩在虚空中。手里那沓沉甸甸的钞票,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又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

缴费窗口排着队。刺眼的荧光灯,冰冷的玻璃隔断,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的脸,周围病人和家属压抑的交谈、低低的啜泣……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苏念的脑海里只有罗谋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他离去时那佝偻痛苦的身影,还有那三万块崭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钞票。

终于轮到她。她颤抖着将手里那沓湿漉漉、皱巴巴的钞票,连同几张单据,一起塞进了收费窗口。

“预存三万?”窗口里传来工作人员略带诧异的确认声。显然,在这个深夜的急诊缴费窗口,一次性预存如此大额的现金并不常见。

苏念麻木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工作人员没再多问,熟练地清点钞票,验钞机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每一张钞票滑过验钞机的滚轮,都像在苏念的心上狠狠刮过一刀。她死死盯着验钞机闪烁的绿灯,仿佛那是最后的审判。

绿灯亮起,钞票通过。工作人员打印出缴费凭证,连同找零的几张零钱,一起递了出来。

“好了,预存成功。家属签字。”

苏念麻木地在单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当那张印着“预存金额:30000.00元”的凭证被塞回她手中时,她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只有一种更深的、沉甸甸的冰冷和一种灵魂被玷污的窒息感。外婆的救命钱有了,但代价是什么?她不敢想。

李老师一直沉默地陪在她身边,看着苏念失魂落魄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揽住她冰凉的肩膀。

“去ICU外面等着吧,那里离外婆近点。”李老师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苏念像个提线木偶,被李老师半扶着,再次穿过冰冷的走廊,回到了ICU病房外那片巨大的玻璃墙前。惨白的灯光下,外婆依旧静静地躺在里面那张被仪器包围的病床上,像一尊没有生命的蜡像。氧气面罩,心电监护,输液管,呼吸机…冰冷的科技维持着脆弱的生命体征。

苏念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墙,缓缓滑坐在地。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寒意刺骨。她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缴费凭证和那几张零钱,如同攥着最后的罪证。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终于彻底将她击垮。她不再哭,只是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叶子。

李老师默默地坐在她旁边,无言地陪伴着。时间在死寂和消毒水的气味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ICU厚重的隔离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装束的助手。医生的眼神锐利而疲惫,目光在等待区寥寥无几的家属中扫过,最终落在蜷缩在地上的苏念身上。

“苏念家属?”医生的声音带着手术后的沙哑。

苏念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恐和希冀交织的光芒!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李老师连忙扶住她。

“医生!我外婆…我外婆怎么样?!”苏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凝重的脸。他看着苏念,语气沉缓:“手术…做完了。”

苏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医生的嘴唇,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宣判。

“出血点找到了,是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情况很凶险。我们做了急诊止血和门奇静脉断流术。”医生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而沉重,“手术过程…还算顺利。暂时止住了出血。”

苏念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要瘫软下去!止住了!暂时…暂时止住了!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那个词像一盆冰水再次浇下,“病人情况极其危重。失血性休克时间过长,多脏器功能严重受损,特别是肝脏,影像学显示存在巨大占位,晚期肝癌的可能性极大。术后并发症风险非常高,尤其是再出血、肝昏迷和感染。现在只是暂时维持住了生命体征,远远没有脱离危险期。未来24到72小时,是关键中的关键。”他的目光扫过苏念惨白的脸和李老师担忧的神情,“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随时可能会有不好的情况发生。”

晚期肝癌…极高风险…关键期…心理准备……

医生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反复切割着苏念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她看着玻璃墙内外婆那毫无生气的脸,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她以为有了钱,做了手术,外婆就能好起来…原来,只是从一个深渊,暂时爬到了悬崖的边缘,下面依旧是万丈深渊。

“那…那现在…”苏念的声音轻得像飘絮。

“病人需要绝对的静养和严密监护,暂时不能探视。你们家属也休息一下吧,保存体力,后面…还有很长的路。”医生说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带着助手转身离开了。

长长的走廊再次恢复了死寂。苏念靠着冰冷的玻璃墙,缓缓滑坐回地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她怔怔地看着里面,巨大的玻璃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她和外婆隔在两个世界。监护仪上微弱跳动的绿色波形,呼吸机规律的“嘶嘶”声,成了维系她摇摇欲坠精神的唯一绳索。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再次扫过外婆搭在薄被外的那只枯瘦的手。

手腕上,蓝色的塑料住院腕带依旧醒目。

而在腕带的下方,缠绕在枯瘦手腕和冰冷腕带之间的……那点极其微弱的、熟悉的蓝色线头,不见了!

苏念的瞳孔骤然收缩!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视线急切地在外婆的手腕、被子上搜寻!

没有!那点蓝色消失了!

是被护士整理衣服时弄掉了?还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升!前世的蓝发绳,罗谋怀表里的蓝纤维,外婆病服上的蓝线头……这条诡异的蓝色,似乎总与不幸和死亡如影随形!它的消失,是意味着外婆暂时脱离了最凶险的关头?还是……预示着某种无法挽回的终结即将到来?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紧紧包裹。她蜷缩在冰冷的玻璃墙下,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外界的一切寒冷和绝望。手里,那张印着“30000.00元”的缴费凭证,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寒冰,死死地烙在她的掌心。

夜,还很长。ICU里微弱的心电波形,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跳跃着,像一个随时会停止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