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岐王夜宴突发癔症,宾客皆见杯中琼浆化血。

我扮作酒痴陈三揭榜:“此乃酒怨,需寻天下至醇引醉仙。”

当贡酒“瑶池露”启封时,我袖中玉蟾蜍悄然浸入坛底。

酒过三巡,岐王指着空荡梁柱大笑:“酒仙来献舞了!”

七日后,长安酒价崩盘,唯独城南老铺“烧刀子”被抢购一空。

空酒窖深处,悬着一件缀满夜明珠的霓裳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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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府的夜宴,素来是长安城权贵圈子里趋之若鹜的盛事。今夜更是不同,岐王李琎新得了西域进贡的十坛“火云烧”,酒色赤红如焰,烈性冠绝长安。朱门洞开,丝竹管弦之声流泻而出,与庭院中名贵的兰麝香气交织,熏染着雕梁画栋间的奢靡繁华。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满座皆是王公贵戚、风流名士。岐王高踞主位,面如冠玉,紫袍玉带,手持一只夜光杯,杯中正是那殷红如血的“火云烧”,意态疏狂,正与席间一位以诗酒闻名的翰林学士谈笑风生。

“好酒!果然不负‘火云’之名!入口如刀,入腹如焚,直烧得人神魂颠倒,快哉快哉!”岐王朗声大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示意侍女再斟。

那翰林学士亦举杯附和,脸上已浮起酡红:“王爷此酒,当真霸道!当浮一大白!”

侍女捧着细颈鎏金酒壶,莲步轻移,皓腕微倾,赤红如血的酒液带着醉人的醇香,汩汩注入岐王手中那只莹润剔透的夜光杯中。酒液在杯中打着旋,反射着璀璨的烛光,美得惊心动魄。

就在这杯将满未满的刹那——

岐王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

他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

那双原本醉意朦胧、顾盼生辉的凤眸,倏地瞪得滚圆!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急剧收缩!死死地、死死地盯住杯中那晃动的赤红酒液!

“血……血!是血!!”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猛地从岐王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将手中价值连城的夜光杯狠狠砸在地上!

“啪嚓——!”

玉杯粉碎!殷红的酒液混合着碎片飞溅开来,如同泼洒的鲜血!

“啊——!”侍奉在侧的侍女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跌倒在地。

满座皆惊!丝竹骤停!所有的谈笑风生瞬间冻结!所有人都愕然望向主位,不知这位素来豪迈的王爷为何突然如此失态。

“血!是血!你们看!你们的杯子里!都是血!!”岐王李琎状若疯魔,猛地从席上站起,身体因巨大的恐惧而剧烈摇晃,手指颤抖着指向离他最近的、那位翰林学士的酒杯!

那翰林学士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杯中——那原本赤红如霞的“火云烧”,此刻在他眼中,竟真的……变成了一汪粘稠、暗红、散发着浓浓血腥气的——鲜血!他甚至能“看”到血丝在其中缓缓流动!

“啊——!”翰林学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将酒杯连同酒水狠狠泼了出去!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夜宴!

“我的酒!我的酒也变血了!”

“血!是血!好腥!”

“救命!呕……”

惊叫声、呕吐声、杯盘打翻的碎裂声此起彼伏!方才还沉醉在美酒佳肴中的宾客们,此刻如同见了鬼魅,惊恐万状地推开面前的酒具,有的瘫软在地,有的抱头鼠窜,有的则像岐王一样,死死盯着自己或他人的酒杯,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叫!整个岐王府夜宴,瞬间从天堂堕入地狱,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混乱与疯狂!

岐王李琎被心腹内侍死死搀扶着,才没有当场瘫倒。他浑身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华贵的紫袍,眼神涣散,口中不住地喃喃:“血……都是血……有鬼……有鬼要害本王……” 王府长史连滚爬爬地冲过来,一边指挥护卫弹压混乱,封锁消息,一边嘶嘶力竭地喊着:“快!快请太医!不!贴悬赏榜!重金延请天下奇人异士!王爷……王爷这是撞邪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裹挟着恐惧,一夜之间传遍长安。岐王夜宴见酒化血,身染怪疾!王府悬赏千金的榜文高挂,引来无数江湖术士、游坊郎中,却都束手无策。岐王病情日笃,整日惊惧不安,滴水不敢沾,粒米不敢进,唯恐入口皆化为污血。王府上下,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就在岐王府几近绝望之际,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王府那戒备森严的大门前。来人五十上下,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满各种可疑酒渍的葛布长衫,腰间挂满了大大小小、材质各异的酒葫芦,随着他的步伐叮当作响。他头发花白,乱蓬蓬如同鸟巢,脸上皱纹深刻,两颊酡红,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窖藏多年的老酒,浑浊中透着洞穿世事的精光。浑身散发着浓烈得化不开的酒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在下陈三,人称‘醉仙’。”他对着门房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声音沙哑却洪亮,“听闻王爷得了酒病?嘿嘿,这病……非陈某不能治也!”

门房被他那身浓烈的酒气和“醉仙”的名号唬得一愣,又见他目光灼灼,不似寻常骗子,犹豫片刻,还是将他引了进去。

岐王李琎已被移至内院一处僻静的暖阁休养。他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往日的丰神俊朗荡然无存。听到脚步声,他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被引入的“醉仙”陈三。

陈三——或者说,面具下的我——对岐王那惊惧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并未行礼,反而如同进了自家酒肆,鼻子用力地抽动着,贪婪地嗅着暖阁中尚未散尽的、名贵熏香也掩盖不住的酒气残留,眼中爆发出痴迷的光芒:“好!好!好酒气!虽被邪秽沾染,依旧能辨其本真!王爷,您这府上,藏龙卧虎啊!”

这番疯癫又似乎意有所指的话语,让岐王和侍立一旁的王府长史都是一愣。

“你……能治本王的病?”岐王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病?”陈三猛地摇头,乱发飞舞,眼中精光四射,“王爷非病!乃是……犯了‘酒怨’!”

“酒怨?”岐王与长史面面相觑。

“正是!”陈三猛地一拍大腿,唾沫横飞,“美酒有灵,尤以绝世佳酿为甚!其酿成,需集天地灵气,聚五谷精华,更需酿酒之人倾注心血,方得其魂!王爷府上,定是藏有绝世佳酿,其灵性已近‘酒仙’之境!然则……”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刀,扫过岐王和长史,“定是有人心存亵渎,或藏之过久使其蒙尘,或饮之无度暴殄天物,或……以浊物污其清冽!此等行径,如同羞辱神灵,焉能不生怨怼?酒仙一怒,怨气凝结,化入酒中,凡饮者,心神为其所夺,目之所见,琼浆玉液皆化污血!此乃‘酒怨’之劫!”

这番离奇荒诞却又自成逻辑的言论,如同重锤敲在岐王心头!他猛地想起自己府库深处,确实珍藏着一坛据说是前朝宫廷秘传、用百种奇花异草、辅以昆仑雪水酿制、传说能引仙人下凡共饮的“瑶池露”!此酒封存已逾百年,珍贵无比,他平日连看都舍不得让人看!难道……难道真是此酒生怨?难道自己某次酒醉后曾……曾对其不敬?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莫名的“了悟”,瞬间攫住了他。“先生!先生救我!”岐王挣扎着想要起身,声音带着哭腔,“府中……府中确有一坛‘瑶池露’……乃……乃前朝贡品……”

“果然!”陈三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更盛,“瑶池露!此等仙品,竟蒙尘百年,岂能不怨?!欲解此劫,唯有行‘引仙’之法!”

“引仙?”岐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不错!”陈三挺直了佝偻的腰背,浑浊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以绝世佳酿为引,重开瑶池露,以其至醇至真之气,化解酒仙怨念,引其重临!届时,酒仙现形,怨气自消,王爷之厄,立时可解!更可借此仙缘,得享长生酒福!”

“重开瑶池露?引仙?”岐王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既能解除这恐怖的“酒怨”,又能得见传说中的酒仙,甚至可能获得长生酒福?巨大的诱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疑虑!“好!好!就依先生!快!快取瑶池露来!”

王府长史领命,亲自带着最信任的护卫,前往守卫森严的府库深处。片刻后,两个护卫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表面布满灰尘、散发着古老气息的青玉酒坛走了进来。坛身古朴,隐隐有云纹缭绕,坛口以火漆和蜜蜡层层封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传说中的仙酿之上,呼吸都变得急促。陈三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搓着手,围着酒坛打转,如同鉴赏稀世珍宝。

“启封!快启封!”岐王在软榻上急声催促。

长史取来特制的玉刀,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刮去坛口的火漆和蜜蜡。随着最后一点封泥被清除,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清冽幽远、仿佛汇聚了百花晨露与雪山冰泉精华的奇异酒香,如同沉睡千年的精灵苏醒,瞬间弥漫了整个暖阁!这香气清而不淡,醇而不腻,吸入肺腑,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仿佛连灵魂都被洗涤了一番!

“仙酿!果然是仙酿啊!”陈三闭着眼,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满脸陶醉,仿佛已飘飘欲仙。

岐王嗅到这香气,连日来的惊惧烦恶竟也消散了大半,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快!快为先生和本王斟酒!引仙!快引仙!”

侍女取来两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长史亲自抱起沉重的青玉酒坛,将坛口对准杯盏,小心翼翼地倾斜。

就在这清冽如仙泉的酒液即将注入水晶杯的刹那——

一直围着酒坛打转、状似疯癫的陈三,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身体猛地向抱着酒坛的长史撞去!

“哎哟!”陈三发出一声惊呼,右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撑,似乎要稳住身形。他那宽大破旧的葛布袖口,在众人视线被酒坛和他身体遮挡的瞬间,极其自然地拂过了青玉酒坛的坛底!

袖中,一只通体碧绿、触手温润、仅有拇指大小、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蟾蜍,如同活物般悄然滑出!玉蟾蜍的腹部,密密麻麻刻满了肉眼难辨的细密符文!在接触到冰冷坛壁的瞬间,玉蟾蜍无声无息地吸附在了坛底最不起眼的凹陷处,碧绿的光华一闪即逝,瞬间与青玉坛壁融为一体,再无痕迹!一股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带着奇异土腥气的草药味道,在清冽的酒香中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放肆!”长史被撞得一个踉跄,酒坛差点脱手,又惊又怒地呵斥。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老朽酒虫上脑,腿脚不稳!该死!该死!”陈三慌忙站稳,连连作揖赔罪,脸上堆满了惶恐和自责。

岐王正沉浸在仙酿的香气和对“引仙”的期待中,又见陈三如此惶恐,倒也不以为意,摆摆手:“无妨!快!斟酒!”

长史压下心头的不快,重新抱稳酒坛。清冽如玉液的“瑶池露”终于汩汩注入两只水晶杯中,酒液晶莹剔透,在烛光下折射着梦幻般的光泽,那清幽的香气更是浓郁醉人。

陈三和岐王各自端起一杯。陈三眼中痴迷更甚,如同朝圣般将酒杯举到鼻尖,深深嗅着,口中念念有词:“仙酿引仙……福泽绵延……”

岐王也怀着激动和一丝忐忑,将酒杯凑近唇边。清冽的酒香钻入鼻腔,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他闭上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缓缓啜饮了一口。

冰凉、甘冽、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百花的芬芳和山泉的清甜,瞬间滑过喉咙,直入肺腑!一股难以言喻的舒坦感瞬间流遍四肢百骸!连日来的惊惧、烦恶、身体的虚弱感,仿佛被这一口仙酿彻底洗涤干净!通体舒坦,飘飘欲仙!

“好!好酒!仙酿!果然是仙酿!”岐王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喜光芒!他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精神前所未有的健旺!什么血酒!什么怨气!都是错觉!都是庸人自扰!有这仙酿在,有醉仙引路,何愁仙缘不至?

“引仙!先生!快行引仙之法!”岐王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陈三见岐王饮下酒后并无异状,反而精神焕发,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冷笑。他放下酒杯,脸上重新堆起那副痴迷狂热的醉态:“王爷莫急!酒仙临凡,需待酒意三分,心意七分!王爷方才饮下仙引,正是沟通仙缘之时!请王爷安坐,静心凝神,随老朽一同默念——仙酒通幽,琼浆引路,愿仙君下凡,共饮长生!”

岐王此刻对陈三已是深信不疑,闻言立刻正襟危坐(虽然依旧靠在软榻上),闭上双眼,努力收敛心神,口中跟着陈三的节奏,含混地默念起来。

暖阁内烛火通明,檀香袅袅。陈三盘膝坐于岐王榻前,闭目垂帘,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含混,如同古老的咒语。岐王亦闭目凝神,沉浸在引仙的虔诚与仙酿带来的微醺之中。王府长史和侍女们垂手侍立一旁,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惊扰了这神圣的“引仙”时刻。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水晶杯中残余的“瑶池露”散发着清幽的冷香。

酒意混合着心理暗示,在岐王体内缓缓发酵。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仿佛要飘起来,暖阁内的烛光透过眼皮,变成一片朦胧温暖的金色光晕。耳边陈三那含混的诵念声,似乎越来越远,又似乎越来越近,如同来自九天之上的纶音。

就在这似梦似醒、心神最为松懈的临界点——

岐王李琎那双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眼中没有往日的威严,也没有惊惧,只有一片迷离的、狂喜的醉意!他猛地从软榻上挺直了身体,动作带着一种酒醉之人特有的僵硬和亢奋!他直勾勾地望向暖阁上方那空无一物、只有雕梁画栋的屋顶梁柱!嘴角咧开一个巨大而僵硬的笑容!

“来……来了!哈哈哈!来了!!”岐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声音因极度的兴奋而扭曲!他伸出一根手指,颤抖着,无比激动地指向那空荡荡的屋顶!

“快看!酒仙!酒仙下凡了!哈哈哈!好!跳得好!跳得好啊!”岐王手舞足蹈,如同欣赏着世间最绝妙的舞蹈,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狂热,“霓裳羽衣!步步生莲!妙!妙啊!哈哈哈!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他一边狂笑,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抓旁边矮几上的水晶杯,抓起那残留的“瑶池露”,也不管杯中只剩浅浅一层,仰头就倒入口中,如同痛饮仙露琼浆!

“王爷!王爷!”王府长史和侍女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王爷又“发病”了!而且比上次夜宴更加疯狂!他对着空气狂笑,对着空荡荡的屋顶指指点点,说什么酒仙跳舞?

长史惊恐地看向依旧盘膝闭目、如同老僧入定的陈三:“先生!先生!王爷他……他……”

陈三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中,此刻却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光芒(亦或是……冷漠?)。他看了一眼状若癫狂、对着空气敬酒的岐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岐王的狂笑:

“引仙已成。酒仙已至,怨气自消。王爷福缘深厚,得见仙颜,此乃天大造化。尔等凡夫俗子,肉眼凡胎,自然无缘得见。不必惊慌,王爷只是心神激荡,稍后自会平复。老朽……功德圆满,就此告辞。”

说完,陈三缓缓起身,拍了拍沾满酒渍的破旧葛布袍,也不看惊疑不定的长史和狂笑不止的岐王,提起他那叮当作响的酒葫芦,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出了暖阁,身影很快消失在王府幽深的回廊之中。

引仙已成?酒仙已至?长史看着依旧对着空气狂笑、手舞足蹈的岐王,又看看那空空如也的水晶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不敢阻拦陈三,只能指挥着吓坏了的侍女和护卫,小心翼翼地围住岐王,唯恐他伤了自己。

岐王的狂笑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息下来。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软榻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一种心满意足、飘飘欲仙的迷醉笑容,口中兀自喃喃:“好舞……好舞……仙家气象……非……非人间所有……” 随即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再次飞遍长安。岐王“引仙”成功,得见酒仙真容!那“瑶池露”果然是仙家之物!醉仙陈三,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成了能沟通仙凡的酒中神仙!

流言的力量是可怕的。尤其当这流言来自岐王府,来自一位“亲眼”见过酒仙的王爷!

长安城的酒价,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原本被炒至天价的各色名酒——西域的葡萄美酒、剑南的烧春、河东的乾和……如同被戳破的泡沫,价格一落千丈!无数囤积居奇的酒商捶胸顿足,血本无归!那些曾被奉为圭臬的“琼浆玉液”,此刻在“能引仙”的“瑶池露”面前,显得如此平庸可笑!谁还愿意花大价钱去买那些“凡酒”?

恐慌如同瘟疫在酒市蔓延。抛售!疯狂的抛售!酒价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路狂泻,跌得惨不忍睹!

然而,就在这片哀鸿遍野之中,长安城南,一间门脸破旧、毫不起眼、专卖最劣质、最廉价“烧刀子”的老酒铺,却门庭若市,人满为患!无数身着华服、平日里对这种劣酒嗤之以鼻的豪绅富商、甚至一些品级不低的官员,如同疯了一般涌向这间小小的铺面!

“给我十坛!不!二十坛!”

“掌柜的!先给我!我出双倍价钱!”

“挤什么挤!老子先来的!”

人群推搡着,叫嚷着,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的刺鼻气味和人们狂热的汗臭。店铺里那个须发皆白、被这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砸得晕头转向的老掌柜,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两个同样懵懂的伙计搬酒、收钱,店铺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原本无人问津的粗陶酒坛被迅速抢购一空!

“烧刀子”成了长安城最紧俏的硬通货!价格一日数涨,却依旧供不应求!为何?只因一个更加荒诞离奇、却让所有人深信不疑的流言,在疯狂抢购的人群中口口相传——

“听说了吗?醉仙陈三爷临走前,在城南‘刘记’喝过三碗烧刀子!还拍着桌子说‘此酒虽烈,却有一分真性情,三分引仙缘’!”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陈三爷亲口说的!烧刀子够烈!够真!是沾染过仙气的‘引子’!用它来勾兑别的酒,或者供奉酒仙,比那些徒有其名的假仙酿强百倍!”

“没错!岐王府引仙用的‘瑶池露’是没了,可醉仙爷点化的‘烧刀子’还在啊!沾沾仙气也是好的!快抢!”

流言如火,点燃了所有人心中对“仙缘”的贪婪渴望。哪怕是最劣质的酒,只要沾上“醉仙”二字,便身价百倍!城南刘记的烧刀子,瞬间成了新的“仙酿”象征!

七日后。夜。

岐王府深处,守卫最为森严的百年酒窖。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混合着陈年酒香、泥土气息和某种奇异甜香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王府长史手持一盏巨大的牛角风灯,在两个心腹护卫的陪同下,小心翼翼地踏入这沉寂了数日的黑暗空间。

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巨大的酒窖如同巨兽的腹腔,一排排巨大的酒架如同沉默的肋骨,延伸向黑暗深处。架子上原本琳琅满目的酒坛,此刻大多空空荡荡。引仙之后,王府存酒几乎被消耗殆尽,尤其是那坛“瑶池露”,更是点滴不剩。

长史提着灯,脚步沉重地走向酒窖最深处。那里,是曾经存放“瑶池露”的地方。空气中那股奇异的甜香似乎越来越浓。

终于,他来到了那个熟悉的角落。巨大的青玉酒坛早已被搬走,原地只剩下一个圆形的痕迹。长史下意识地将风灯举高,昏黄的光晕向上延伸,扫过布满灰尘蛛网的酒架顶部和冰冷的石壁。

突然——

他的动作猛地僵住!

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骤然收缩!手中的风灯剧烈地摇晃起来,光影乱舞!

只见酒窖深处那高高的、布满灰尘的粗大房梁之上——

一件流光溢彩、华美得令人窒息的霓裳羽衣,正静静地悬挂在那里!

那羽衣不知用何种材质织就,轻薄如烟,却又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光!其上缀满了无数颗龙眼大小、浑圆无瑕的夜明珠!每一颗都散发着柔和的、清冷的光晕,如同将漫天星河裁剪下来,缝缀在了这件衣裳之上!珠光流淌,映照着轻纱般的羽衣,如梦似幻,美得惊心动魄,也……诡异得令人骨髓生寒!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件价值连城、足以让任何女子疯狂的仙衣,此刻却悬挂在这阴暗、死寂、充满了浓烈酒气的百年酒窖深处!如同一个被遗忘的祭品,又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珠光幽幽,照亮了下方空荡荡的青石地面,也照亮了王府长史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写满了无垠恐惧的脸!

夜明珠的清冷光辉无声地流淌,与风灯昏黄的光晕在寂静的酒窖中交织、碰撞。那件悬挂在梁上的霓裳羽衣,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无声的气流中微微起伏,珠光摇曳,映在长史因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里,凝固成一个妖异而永恒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