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扬州漕船接连沉没,盐引堆积如山。

我扮作盐枭弥勒爷放话:“河神索贡,需沉百船祭江。”

当盐商将盐包填入“浮水石”时,我袖中引线没入船舱暗格。

祭江夜,百艘盐船如巨鲸入水,河面唯余漩涡。

三日后,两淮盐价飙涨,独城北“惠民仓”平价售盐。

江心沙洲上,立着一尊盐雕的精卫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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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的脉搏,在扬州段几近停滞。浑浊的河水裹着沉重的呜咽,拍打着两岸林立的码头。往昔千帆竞渡、号子震天的盛景不再,唯余一片死寂的焦灼。朽木、破碎的船板、散落的麻绳和浸透的货物残骸,如同狰狞的疮疤,点缀在宽阔却了无生机的河面上。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木头腐烂的酸臭,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

“又沉了!东升号的!满载三千引!”一个浑身湿透的漕工连滚爬爬冲进盐漕衙门,声音劈裂,带着哭腔,“就在三湾口!好好的晴天白日,船底……船底突然就裂了!跟纸糊的一样!连人带货……全……全没了!”

盐运使郑元奎猛地将手中的紫砂壶掼在地上,碎片和滚烫的茶水四溅!他脸色铁青,眼窝深陷,短短半月,仿佛老了十岁。案头堆积的公文如同小山,全是各地盐商催讨盐引、哭诉损失、质问漕运安全的呈文。库房里,盖着鲜红盐运使大印的盐引(食盐专卖凭证)堆积如山,却如同废纸——盐运不出去,要这盐引何用?!

“查!给本官查!掘地三尺也要查出原因!”郑元奎对着战战兢兢的属官咆哮,脖子上青筋暴起,“是水匪凿船?还是船材偷工减料?!亦或是……”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眼中却掠过一丝更深沉的恐惧。接连十七条大漕船,在看似平静的河道上毫无征兆地沉没,连经验最丰富的老艄公都来不及反应,这绝非寻常!

“大人……”一个师爷模样的干瘦老者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启齿的惊惶,“下头……下头的漕工都在传……说是……是河神发怒了……”

“放屁!”郑元奎厉声呵斥,额角却渗出冷汗。他何尝没听过那些流言?沉船毫无征兆,无风无浪,甚至有的船沉没时,船工亲眼看到巨大的漩涡凭空出现,如同河底有巨兽张口吞噬!更有甚者,信誓旦旦说在沉船前夜,听到河心传来低沉如牛吼的怪声……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早已缠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恐慌在盐商巨贾中蔓延的速度比瘟疫更快。扬州最大的盐号“裕泰丰”后堂,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满室寒意。十几位掌控两淮盐业命脉的大盐商围坐一堂,个个面如土色,如丧考妣。

“完了……全完了……”裕泰丰的东家沈万金,这个素来以精明强干著称的胖子,此刻瘫在太师椅里,眼神涣散,“我那五条船……三万引上好的淮盐……全喂了河龙王了……今年的引钱……拿什么交啊!”

“沈老板,你那还算好的!”旁边一个瘦高个盐商哭丧着脸,“我压上全部身家,囤了八万引!就指着年前这波行情!现在船沉了,盐引成了催命符!盐运衙门那边催缴引钱的公文,一天三道!再运不出去……我……我就得跳运河了!”

“跳河?跳河能解决问题吗?!”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盐商猛地一拍桌子,红着眼低吼,“这他娘的邪门!十七条船!十七条啊!连个泡都没冒就没了!定是有人捣鬼!要么是姓郑的想加税,故意弄沉船逼我们就范!要么……就是真有河妖作祟!”

“河妖?”有人嗤笑,声音却带着颤抖,“你见过能一口吞掉千料大船的河妖?我看……是报应!咱们这些年……”他没说下去,但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盐利滔天,其中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盘剥灶户,贿赂官员,掺假抬价……哪一桩不是伤天害理?

绝望和猜忌如同毒雾,弥漫在奢华的后堂。就在众人一筹莫展,几近崩溃之际,一个心腹管事脚步匆匆地进来,附在沈万金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万金原本死灰般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猛地坐直身体,眼中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快!快请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影出现在后堂门口。来人身材异常魁梧,穿着一件半旧的、浆洗得发硬的靛蓝色粗布短褂,敞着怀,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的胸膛。他光头,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骨斜劈至嘴角,如同蜈蚣盘踞。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脸上那副似笑非笑、悲喜莫辨的弥勒佛面具!面具是上好的黄铜打造,在炭火映照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嘴角永远夸张地上翘着,眼神空洞,俯视着堂内众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弥勒爷!”沈万金竟不顾身份,率先起身,语气带着明显的敬畏和一丝讨好。堂内其他盐商也纷纷站起,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草莽凶悍与诡异气息的怪人。

“弥勒爷”大马金刀地在主位空着的太师椅上坐下,沉重的身躯压得椅子吱呀作响。他并未摘下面具,只是用那双隐藏在空洞铜眼后的目光,缓缓扫过堂内一张张惊惧不安的脸。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人骨髓生寒。

“运河上的事,爷听说了。”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十七条船,喂了河神老爷。你们这点家当,不够祂老人家塞牙缝。”

“河神?”沈万金声音发颤,“弥勒爷,您是说……真是河神……”

“哼!”弥勒爷冷哼一声,打断了沈万金的话,铜面具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聆听河水的呜咽,“运河通南北,养活了沿岸多少蝼蚁?也积攒了多少污秽怨气!你们这些盐耗子,平日里只知盘剥灶户,贿赂狗官,往盐里掺沙子,坏透了良心!那点肮脏铜臭,早污了河神老爷的清净!如今水府怨气盈沸,河神震怒,不拿你们这些盐耗子填牙缝,拿谁?!”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刀子,句句戳在盐商们的痛处!沈万金等人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平日里最隐秘、最肮脏的勾当被赤裸裸地揭穿,更被冠以“触怒河神”的罪名,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们。

“弥勒爷!弥勒爷救命啊!”沈万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我等知错了!求弥勒爷指条活路!只要能平息河神之怒,保我盐路畅通,我等愿……愿奉上全部身家!”

“全部身家?”弥勒爷面具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河神老爷要你们那点臭钱作甚?”他顿了顿,铜面具转向跪地的沈万金,空洞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灵魂,“要活命,要盐路通,唯有一条路——祭江!”

“祭江?”众人茫然。

“百船盐贡,沉入河心!”弥勒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以百船新盐为祭,沉入河神水府,涤荡尔等罪孽污浊,平息水族怨气!此乃‘沉盐祭’,向河神老爷纳的投名状!祭礼一成,怨气自消,航道自通!否则……”他猛地一拍身边坚硬的紫檀木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等着被河神老爷一个一个拖下去,永世不得超生吧!”

“百船?!”有人失声惊呼。这简直是天文数字的损失!

“怎么?舍不得?”弥勒爷面具后的目光骤然转冷,如同九幽寒冰,“是盐重要,还是你们全家的命重要?是银钱重要,还是你们九族的脑袋重要?盐运衙门催命的刀子,可还悬在你们脖子上呢!”

最后一句话,如同毒蛇钻心!盐商们浑身剧震!是啊,盐运不出,银钱交不上,郑元奎第一个要他们的命!相比抄家灭族,百船盐……似乎……似乎成了唯一的生路?巨大的恐惧和别无选择的绝望,瞬间压垮了所有人的理智。

“祭!我们祭!”沈万金第一个嘶声喊道,如同输红眼的赌徒,“弥勒爷!全听您的!只要您主持祭礼,保我水路畅通!”

“弥勒爷!我们听您的!”其他盐商如梦初醒,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此刻的弥勒爷,就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唯一的活路!

弥勒爷——面具下的我——缓缓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跪了一地的盐商巨贾。铜面具上那永恒上扬的嘴角,在摇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诡异。

“好。算你们还有点脑子。”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漠然,“立刻备船!百艘千料漕船,装满新盐!船材要最上等的杉木!三日后子时,于黑石矶河段,行沉盐大祭!记住,祭船之上,需放置‘镇船石’!此石乃河神信物,非此物不足以承载祭礼,沟通水府!”

“镇船石?”沈万金抬起头,茫然问道。

“此石名曰‘浮水石’。”我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颜色青灰、质地看起来颇为粗糙的石头。石头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小孔,入手却异常轻盈,仿佛没有重量。“此石生于幽暗水眼,蕴含一丝水精之气,能浮于水面,乃河神钦点之物。将其置于每艘祭船底舱水密隔板之下,可保祭盐直达水府,不至散失。祭礼之后,此石自会浮出水面,为尔等取回,留作日后供奉河神之信物。”我将那块轻飘飘的“浮水石”随意抛给沈万金。

沈万金手忙脚乱地接住,入手果然轻若无物!他仔细端详,那石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多孔轻盈。其他盐商也凑过来看,啧啧称奇,对弥勒爷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此石数量有限,仅此一块为样。”我的声音打断他们的研究,“尔等立刻召集工匠,按此石材质孔隙,速速仿制!百船祭礼,一船一石,置于底舱水密隔板下暗格之中,不得有误!此乃祭礼成败关键!若有一船缺失或放置不当,河神震怒,前功尽弃,尔等就等着喂鱼虾吧!”

“是!是!谨遵弥勒爷法旨!”沈万金等人如同领了圣旨,捧着那块“浮水石”如获至宝,连声应诺。

接下来的三天,扬州城陷入了另一种疯狂。

运河两岸最大的船坞日夜灯火通明,铁锤敲打声、锯木声不绝于耳!一车车最上等的杉木被紧急运来,工匠们挥汗如雨,以惊人的速度赶造着崭新的千料漕船!盐仓大门洞开,一袋袋雪白晶莹的上好淮盐被力夫们蚂蚁搬家般扛上码头,装入一艘艘刚刚刷好桐油、散发着新鲜木香的巨大漕船!空气中弥漫着桐油、新木和盐粒的混合气味。

与此同时,无数石匠被秘密召集。他们拿着沈万金提供的“浮水石”样本,在昏暗的作坊里日夜赶工,用最轻质的浮石,按样仿制着那蜂窝状的“河神信物”。一块块青灰色的“浮水石”被小心翼翼地用油布包裹,再由盐商们最信任的心腹,亲自监督着,安置在每一条新船底舱最隐秘的水密隔板下方特制的暗格里。

百艘巨舰,如同钢铁巨兽,无声地匍匐在扬州城外的黑石矶码头。船身吃水极深,满载着白花花的盐山,在昏黄的暮色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船头船尾,都悬挂着巨大的、写着“祭”字的白色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如同招魂的幡。

子夜将至。黑石矶河段。

无星无月,夜色浓稠如墨。宽阔的运河水面,如同一匹巨大的、缓缓流动的黑缎。百艘祭船首尾相连,静静地停泊在河心,巨大的船影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如同一片漂浮的坟场。白色祭灯的光晕在船头船尾跳动,映照着甲板上影影绰绰的人影——那是盐商们派出的、负责最后点燃祭灯和执行沉船指令的心腹水手。河岸上,黑压压站满了人。沈万金等盐商巨贾,在众多护卫的簇拥下,脸色惨白,眼神复杂地眺望着河心。郑元奎也带着盐漕衙门的属官,阴沉着脸立于高坡之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空气压抑得如同凝固。

弥勒爷独自一人,站在最前方一艘巨大的祭船船头。他依旧戴着那副冰冷的铜佛面具,魁梧的身躯如同礁石,纹丝不动。夜风吹拂着他敞开的粗布短褂,露出虬结的肌肉。他手中捧着一个古朴的青铜酒爵,里面盛满了浑浊的河水。

时间仿佛停滞。只有河水拍打船舷的哗哗声,和岸上压抑的呼吸声。

子时正刻!

弥勒爷猛地举起手中的青铜酒爵,对着漆黑的河心,用那沙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发出震耳欲聋、如同惊雷般的咆哮:

“水府龙君!河神老爷!今有扬州盐商沈万金等百人,诚惶诚恐,献上百船新盐为祭!涤荡污浊,平息怨气!佑我盐路,畅通无阻!祭礼——启!”

随着最后一声“启”字落下,弥勒爷将青铜酒爵中的河水奋力泼向河心!

几乎同时!

“点火!沉船!”各条祭船上的水手头目,声嘶力竭地吼出了命令!

岸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心脏停止了跳动!

然而——

预想中打开船底阀门的景象并未出现!

预想中巨船缓缓下沉的场面也并未发生!

只见那百艘如同山岳般巨大的漕船,船身猛地向下一沉!不是缓慢的倾斜,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来自河底的巨手狠狠拽住!船头瞬间没入水面!紧接着,整艘船以一种匪夷所思、完全违背常理的速度,如同巨大的秤砣般,笔直地、迅猛地向河底扎去!

“轰隆!轰隆!轰隆——!”

一连串沉闷到极致、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恐怖巨响,猛地从河心炸开!整个黑石矶河段的水面都剧烈地震荡起来!巨大的浪涛猛地掀起,狠狠拍向两岸!

百艘巨船!百艘满载着数万引淮盐的巨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被施了魔法,几乎在同一时间,以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沉入漆黑的河底!速度快得只在河面上留下一个个巨大的、疯狂旋转的幽深旋涡!白色的祭灯瞬间被黑暗吞噬,连一丝挣扎的火光都未曾亮起!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如同百头沉默的巨鲸,集体赴死!

河面上,只剩下无数个巨大的、呜咽着的漩涡,疯狂地吞噬着一切,搅动着浑浊的河水,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汩汩”声!白色的泡沫和破碎的木板在漩涡边缘翻腾、沉浮,如同祭奠的纸钱!

岸上,死一般的寂静。

沈万金等盐商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个个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瞳孔涣散,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惊骇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们!百船盐!他们的身家性命!就这么……没了?连个泡都没冒?就这么……沉了?!

郑元奎也僵立在高坡上,脸色惨白如纸,握着刀柄的手剧烈颤抖。饶是他见惯风浪,也被这如同神罚般的恐怖景象彻底震慑!这……这绝不是人力可为!难道……难道真有河神?!

弥勒爷依旧站在最前方那艘已然沉没的船……原本的位置。他脚下的船早已消失无踪,但他魁梧的身影,却如同鬼魅般,稳稳地“立”在剧烈翻腾的漩涡边缘,仿佛踏浪而行!夜风吹拂着他敞开的衣襟和冰冷的铜佛面具,面具上那永恒上扬的嘴角,在翻腾的水光映照下,显得无比诡异和……嘲讽。

他缓缓转过身,面具后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黑暗,扫过岸上那一张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河水的呜咽和漩涡的咆哮:

“祭礼已成。河神……收了。” 说完,他魁梧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大鸟,向后一仰,无声无息地没入那疯狂旋转的巨大旋涡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岸边一片死寂的绝望和河面上无数个如同地狱之眼的漩涡,在夜色中无声地旋转、咆哮。

三日后的扬州城,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彻底炸开了锅!

盐!盐!盐!

百艘盐船祭河神!数万引淮盐沉入河底!裕泰丰等大盐商几乎一夜破产!

噩耗如同瘟疫般传开,瞬间点燃了全城积压已久的恐慌!盐价如同被点燃的火箭,一飞冲天!一日数涨,顷刻间便涨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天价!盐铺前挤满了疯狂抢购的人群,哭喊、咒骂、推搡,为了一小包盐甚至大打出手!恐慌如同实质的毒雾,弥漫在每一条街巷!

“没盐了!运河上盐船都沉了!以后没盐吃了!”

“天杀的盐商!天杀的河神!这日子没法过了!”

“快抢啊!再晚就没了!”

就在这全城疯狂、盐贵如金的绝望时刻,一个消息如同微弱的火苗,在混乱中悄然传递——

城北!城北新开的“惠民仓”!有盐!平价盐!不限量!

起初无人相信。这节骨眼上,平价盐?骗鬼去吧!

但当第一个抱着试试看心态的人,真的从城北那座不起眼的仓库里,用平日里一半的价钱扛出一大袋雪白精盐时,消息瞬间如同燎原之火!

无数绝望的百姓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北!惠民仓前,人山人海!但秩序却出奇地好。仓门大开,一袋袋雪白的食盐被伙计们流水般搬出,过秤,收钱,有条不紊。价格牌高高挂起——赫然是沉船事件发生前的官定平价!童叟无欺!

“真的有盐!平价盐!”

“苍天有眼!惠民仓!救命的菩萨啊!”

“快!快去买!别挤!”

惠民仓的掌柜是个面目和善的胖老头,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看着汹涌的人潮,眼中却无半分奸商的贪婪,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有人认出,这老头似乎是前些日子才盘下这座废弃仓房,谁也没想到他竟有如此手眼,在这盐荒之际弄来海量的平价盐!

恐慌被暂时压制,但疑问如同野草般疯长。惠民仓的盐从何而来?为何能在这等时节弄到如此巨量的平价盐?胖掌柜面对询问,只是神秘一笑,指着南方:“托贵人的福,走的是……海路。” 海路?众人将信将疑。但此刻能买到救命的盐,谁还去深究来源?

江心沙洲。

黑石矶下游三十里,一处因水流冲刷而新近形成的、狭长而荒芜的沙洲。沙洲上遍布芦苇和淤泥,人迹罕至。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渔夫,驾着小舢板在附近下网。浑浊的河水打着旋。他收网时,渔网似乎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异常沉重。老渔夫费力地拖拽,最终从浑浊的河水和淤泥里,拖上来一个巨大的、裹满了水草和淤泥的物件。

他好奇地用水冲洗掉表面的淤泥。

渐渐地,露出了真容——

那赫然是一只巨大的、昂首向天、振翅欲飞的鸟!

通体由晶莹剔透、颗粒分明的盐粒凝结而成!在正午惨淡的阳光下,盐雕折射着刺目的白光,如同冰雪铸就!鸟的形态极其生动,充满了不屈的意志,尖喙微张,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呐喊。细看之下,那层层叠叠的盐粒之间,似乎还混杂着一些同样被盐晶包裹的、细小的青灰色蜂窝状碎石——正是那些“浮水石”的残骸!

老渔夫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他认不出这是什么鸟,只觉得这盐雕美得惊心动魄,也……诡异得令人心悸。它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凉的沙洲?又是谁,用这价值连城的盐,雕琢出如此巨大而悲壮的飞鸟?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盐雕飞鸟所朝的方向——那是扬州城的方向,也是百艘盐船沉没的黑石矶方向。一阵带着河水腥气的冷风吹过,盐雕纹丝不动,唯有那昂首向天的姿态,凝固成一种无声的控诉与悲鸣,在空旷的江心沙洲上,显得格外孤绝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