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局:泉眼局
> 长安钱荒,东西市铜钱价抵绢帛。
> 我扮作铸钱监退隐大匠断言:“钱魂离散,需熔万贯重铸泉母。”
> 当官仓铜锭注入“聚宝炉”时,我袖中铅锡滑入炉心凹槽。
> 新钱流通之日,商贾惊呼钱文剥落现“铅胎”。
> 五日后私钱泛滥,唯西市胡商“骆驼金”兑钱如流。
> 废弃钱范堆里,嵌着一枚半融的“开元通宝”母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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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繁华,被一股无形的绞索勒住了咽喉。东西两市,往昔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景象犹在,却弥漫着一种焦灼的、令人窒息的诡异。绫罗绸缎堆积如山,却少人问津;胡商带来的香料宝石,在摊位上蒙了灰尘。讨价还价声变成了绝望的嘶吼,交易的媒介不再是那叮当作响、令人心安的铜钱,而是以物易物,或是一匹匹沉重的绢帛。
“一匹上好的洛阳细绢,换你三斗新米,如何?”
“三斗?老丈,您这是要我的命啊!上个月一匹绢还能换五斗!”
“上个月?上个月好钱还能使!你看看现在!你拿串‘鹅眼’(劣质小钱)给我,我敢收吗?收了就是废铜烂铁!”
“官家铸的新‘乾元重宝’呢?不是刚发下来吗?”
“呸!那也叫钱?十个新钱,抵不上一个旧‘开元’!钱薄得能透光,放手里掂掂,轻飘飘像树叶!指不定哪天就碎成渣!谁敢用?!”
流言在市井间疯狂滋长,如同沾了毒液的藤蔓。恐慌在每一个手握铜钱的人心中蔓延。劣钱(私铸、减重钱)泛滥成灾,官铸新钱成色可疑,重量不足。真正足色足重的“开元通宝”老钱,早已被精明人窖藏起来,成了传说中的硬通货。钱,这帝国血脉的象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失去信用,如同沙堡在潮水中崩塌。
恐慌最终汇聚到皇城根下那座壁垒森严、炉火日夜不熄的铸钱监。高大的烟囱喷吐着滚滚黑烟,将天空染成灰黑色。监内,巨大的熔炉如同沉默的巨兽,吞吐着赤红的铜汁,发出沉闷的咆哮。然而,工匠们挥汗如雨,脸上却毫无喜色,只有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新铸出的“乾元重宝”铜钱,堆在库房角落,如同廉价的废铜,无人问津。
铸钱监监正张承恩,这位掌管帝国钱脉的实权人物,此刻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站在巨大的熔炉旁,炉火映照着他那张因焦虑而扭曲的脸。他抓起一把刚刚冷却、还带着余温的新铸“乾元重宝”,摊在掌心。钱币黄中透灰,边缘毛糙,钱文“乾元重宝”四字模糊不清,入手轻飘飘的,毫无压手之感。
“废物!一群废物!”张承恩猛地将手中的铜钱狠狠砸向地面!钱币四散崩落,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响。“熔了多少上好的铜?费了多少炭火?就铸出这等破烂?!连前朝私铸的‘鹅眼’都不如!朝廷的体面何在?!本官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周围的工匠和属官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铸钱工艺并无大改,可不知为何,近来铸出的钱就是不行!铜色发灰,质地发脆,钱文模糊,重量更是参差不齐!他们试过调整炉温,更换铜料配比,甚至请高僧道士来作法驱邪,全都无济于事!仿佛有一种无形的诅咒,笼罩在铸钱监的上空。
“大人……”一个心腹属官壮着胆子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启齿的惊惶,“坊间……坊间都在传……说是……是钱魂散了……”
“钱魂?!”张承恩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属官,如同要吃人,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他何尝没听过这流言?说铜钱有灵,聚则为国脉,散则成灾殃。如今劣钱当道,官钱不彰,正是钱魂离散,国运衰微之兆!
就在张承恩暴怒与恐惧交织、几近崩溃之际,一个佝偻的身影被监吏小心翼翼地引了进来。来人须发皆白,乱糟糟如同深秋的枯草,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炉火的熏燎。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沾满洗不掉的铜绿和黑色油污的粗布短褐,背上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同样污秽不堪的皮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金属和汗水混合的气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骨节粗大变形,布满厚厚的老茧和烫伤的疤痕,如同两把饱经磨砺的铁钳。
他步履蹒跚,走到巨大的熔炉前,浑浊的老眼扫过炉火、坩埚、堆放的铜料和散落一地的劣质新钱,眼神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监正张承恩身上。
“老朽……钱十三。”沙哑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浓重的关外口音,“铸了一辈子钱,见过风浪。听说……监里铸不出好钱了?”
张承恩看着这个其貌不扬、浑身脏污的老匠人,眼中先是掠过一丝鄙夷,但听到对方自报“钱十三”这个名号,心头猛地一震!铸钱监的故老相传中,前朝确有一位姓钱的传奇大匠,一手“点铜成金”的绝技近乎神迹,铸出的钱币“掷地金声”,百年不蚀!难道……是那位退隐多年的钱大匠?
“您……您是钱大匠?”张承恩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敬畏。
钱十三——或者说,面具下的我——并未回答,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从地上随意捡起一枚新铸的“乾元重宝”。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钱币边缘,用力一掰!
“咔嚓!”
一声清脆得刺耳的断裂声响起!那枚铜钱竟如同腐朽的枯枝,应声断成两截!断口处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白色,毫无金属应有的韧性和光泽!
钱十三将断钱丢在地上,又弯腰抓起一把炉前待熔的官库铜锭。铜锭颜色暗沉,表面布满细密的砂眼和气孔。他凑近铜锭,用鼻子用力嗅了嗅,眉头紧紧皱起,仿佛闻到了极其厌恶的气味。
“铜料……被‘鬼手’摸过了。”钱十三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怨气缠身,死气沉沉。铜魄已散,火候再精,也铸不出有魂的钱。”
“鬼手?怨气?”张承恩的心猛地提起,“大匠,此话怎讲?这铜料……可都是官库新拨的上好滇铜啊!”
“上好?”钱十三嗤笑一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铜乃地精,尤重气运。官库……哼!”他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却不再深说,“此铜沾染了不洁之气,更被贪欲怨念所污,早已失了精魄。铸出的钱,轻浮无根,脆如朽木,如同无魂的躯壳,如何流通?如何承载万民生计?”他指着地上断裂的钱币和库房堆积如山的劣钱,“此非技艺之失,乃……‘钱魂离散’之劫!”
“钱魂离散?!”张承恩倒吸一口冷气!这与他听到的流言不谋而合!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大匠!可有解救之法?!”
钱十三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巨大的熔炉和堆积的劣钱,最终停留在张承恩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似乎有幽深的光芒一闪而过。
“解铃还须系铃人。钱魂离散,需以万贯铜魄为引,重铸‘泉眼’。”钱十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来自远古的箴言。
“泉眼?何为泉眼?”张承恩急切追问。
“泉眼,万钱之母,钱魂所系。”钱十三缓缓抬起枯槁的手指,指向铸钱监深处那座最高大、最古老、炉壁被岁月和炉火熏烤得漆黑如墨的熔炉,“以此‘镇监炉’为基,以其百年炉火精魄为引,熔万贯散乱铜魄(劣钱、旧钱、官库铜锭),去其杂质,涤其怨气,聚其精魂!再以秘法,注入‘聚宝炉心’,凝天地金精之气,铸就‘泉眼母钱’一枚!此母钱成,则钱魂归位,如同江河有源,万钱自得其神!此后所铸之钱,当坚如金石,掷地有声,流通万世而不朽!”
“泉眼母钱?万贯铜魄?”张承恩听得心驰神往,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希冀光芒!若能铸成这传说中的“泉眼母钱”,平息钱荒,重振钱魂,这将是何等不世之功?!他的前程,铸钱监的荣耀,都将唾手可得!“好!好!全凭大匠做主!需要何物?如何施为?本监上下,悉听尊便!”
钱十三微微颔首,脸上依旧古井无波。“首要,备料。”他伸出三根布满老茧的手指,“其一,库中所有新铸劣钱,无论‘乾元’‘开元’,尽数熔毁!其二,速调官库现存所有滇铜、黄铜锭,需足万贯之数!其三……”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凝重,“寻前朝‘开元通宝’母钱一枚!此乃前朝气运所系,蕴含一丝龙气旧韵,可为新泉眼引魂之基!”
“前朝母钱?!”张承恩脸色微变。母钱乃铸钱之模,朝廷管制极严,前朝母钱更是罕见,大多已被销毁或深藏内库。
“无此引魂旧物,新泉眼便如无根之木,难承钱魂。”钱十三声音斩钉截铁,“此乃成败关键!”
张承恩一咬牙:“好!本官即刻着人去寻!掘地三尺也要找来一枚!”
接下来的日子,铸钱监如同一座巨大的、高速运转的熔炉。
在钱大匠的亲自指挥下,库房里堆积如山的新铸劣钱被一车车推入熔炉,化为滚滚赤红的铜汁。沉重的官库铜锭被力夫们喊着号子运来,堆积在炉前,如同小山。监内工匠被分成三班,日夜轮换,鼓风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炉火从未如此炽烈,将整个铸钱监映照得如同白昼,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
张承恩也动用了一切关系,耗费重金,终于在一位告老还乡的前任监丞家中,秘密购得一枚据说是前朝遗存、品相完好的“开元通宝”母钱!母钱由精铜所铸,入手沉甸甸,钱文清晰深峻,边缘锐利,通体散发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内敛而厚重的光泽。
钱十三接过那枚沉甸甸、带着历史沧桑感的母钱,布满老茧的手指缓缓抚过上面清晰深峻的“开元通宝”四字,浑浊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他仔细端详片刻,微微颔首:“此物尚可。引魂有望。”
重铸泉眼的吉日定在七日后的子夜。
铸钱监深处,那座最为古老高大的“镇监炉”被清理得焕然一新。炉口大开,赤红的火焰在炉膛内翻腾咆哮,散发出惊人的热力,将周围数丈的空气都烤得扭曲。炉前,堆积着熔炼好的、如同赤金河流般的万贯铜汁,在巨大的坩埚中翻滚沸腾,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刺目的光芒。
张承恩及一众属官、工匠头目,在稍远处屏息凝神,汗流浃背,目光灼灼地聚焦在炉前那道佝偻却异常沉稳的身影上。
钱十三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粗布短褐,赤着双臂,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累累疤痕。他站在翻滚的铜汁前,热浪将他花白的须发烤得微微卷曲。他手中捧着那枚前朝“开元通宝”母钱,神情肃穆如同朝圣。
“吉时已到!引魂入炉!”钱十三的声音沙哑却洪亮,穿透了炉火的咆哮!
只见他猛地将手中那枚沉甸甸的母钱高高举起!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毫不犹豫地将这枚价值连城、作为引魂之基的母钱,狠狠投入了那翻滚咆哮、足以熔金化铁的铜汁之中!
“噗!”母钱瞬间被赤红的铜浪吞没,消失无踪!
“啊!”张承恩失声惊呼,心疼得几乎要晕过去!那……那可是引魂的母钱啊!就这么……熔了?!
钱十三却恍若未闻。他动作不停,双手在宽大的袖口内极其隐蔽地一探,两枚鸡蛋大小、颜色灰暗、入手沉甸甸的金属锭已悄然滑入掌心。就在他收回手臂、看似要整理衣襟的瞬间,双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在炉口翻滚的铜汁上方极其隐蔽地一松!
那两枚灰暗的金属锭无声无息地坠入赤红的铜浪,瞬间被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一股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带着金属腥甜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在炽热的铜腥气中一闪而逝!
“聚宝炉心,凝!”钱十三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含混不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与炉火的咆哮产生了共鸣。他枯瘦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力量。随着他的动作,炉膛内的火焰猛地蹿高数尺,颜色由赤红转为一种近乎炽白的恐怖高温!整个“镇监炉”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活了过来!
“铸泉眼——!”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钱十三猛地一挥手!巨大的坩埚被力士们用铁钩拉动,滚烫的、如同赤金太阳般的铜汁,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轰然倾泻入早已准备好的、雕刻着繁复云雷纹和饕餮兽首的特制泉眼钱范之中!
“嗤——!!!”
滚烫的铜汁与冰冷的钱范接触,瞬间腾起冲天的白汽!刺耳的淬火声如同万鬼齐哭!巨大的钱范被烧得通红,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白汽散尽。钱范冷却。
在张承恩等人望眼欲穿的注视下,钱十三亲自操起沉重的铁锤和钢凿,小心翼翼地凿开钱范的封泥。
一枚足有海碗大小、通体赤红、仿佛还在流淌着熔岩光泽的巨大铜钱,静静地躺在钱范中央!钱体厚重无比,边缘光滑如镜,钱文“泉眼通宝”四个篆字,深峻清晰,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威严和力量感!一股沉甸甸的、仿佛凝聚了万千精魄的厚重气息,扑面而来!
“成了!泉眼母钱!成了!”张承恩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掷地金声”的新钱从这母钱中流淌而出,钱荒平息,自己加官进爵的景象!
钱十三看着那枚巨大的母钱,布满风霜的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他放下工具,声音沙哑:“泉眼已成,钱魂归位。老朽……使命已了,就此告辞。”说完,不顾张承恩的挽留,背起他那破旧的皮囊,步履蹒跚地走出了炉火通明的铸钱监,身影很快消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
新钱铸造,以泉眼母钱为范,速度惊人。金灿灿、边缘锐利、钱文清晰的“乾元重宝”新钱,如同金色的洪流,迅速涌向东西两市。朝廷布告天下,严令推行新钱,禁用劣钱旧钱。百姓商贾看着手中沉甸甸、黄澄澄的新钱,心中稍安,对那“泉眼母钱”的神迹更是深信不疑。
然而,好景不长。
仅仅三日之后,东西两市便炸开了锅!
“奸商!黑心的奸商!退钱!”一个绸缎庄掌柜抓着几枚颜色发灰、边缘磨损、钱文模糊不清的铜钱,对着一个米铺伙计嘶嘶力竭地咆哮,“看看!看看你找给我的什么钱?!这还是新钱吗?!才三天!钱文就磨没了!这……这颜色也不对!”
米铺伙计也慌了神,拿起那几枚钱仔细一看,顿时脸色煞白!只见那原本应该金黄的铜钱表面,竟出现了斑斑点点的灰白锈迹!用力一抠,表面的铜皮竟如同劣质的漆皮般剥落下来,露出里面暗沉发乌、如同腐烂骨殖的内芯——铅!
“铅胎钱!是铅胎钱!”有人失声尖叫!
恐慌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席卷了整个长安城!人们疯狂地检查着手中的新钱!用指甲抠,用牙齿咬,甚至用石头砸!惊恐的发现比比皆是:许多流通才几天的“乾元重宝”新钱,表面的铜皮极其脆弱,稍加磨损便剥落,露出里面暗沉发乌的铅锡内芯!钱文模糊,边缘毛糙,轻飘飘如同树叶!
“铅胎钱!全是铅胎钱!”
“朝廷骗人!什么泉眼母钱!全是假的!”
“天杀的铸钱监!天杀的钱大匠!还我血汗钱!”
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长安城的屋顶!刚刚建立起来的一丝对新钱的信任,瞬间崩塌得比沙堡还快!人们疯狂地抛售、拒收新钱,对朝廷的信誉跌至冰点!劣钱、旧钱、绢帛、甚至以物易物,再次成为市场的主流,混乱更甚从前!
五日后。
长安西市,胡商聚集的“波斯邸”区域。这里的气氛却与整个长安的混乱绝望截然不同。一家挂着“骆驼金”鎏金招牌、门脸不大的兑换铺前,排着不算拥挤却井然有序的队伍。铺子主人是一个高鼻深目、裹着华丽头巾的粟特胡商,名叫安禄山(此名仅为角色设定,非历史人物)。他操着半生不熟的唐话,笑容可掬,动作麻利。
“客官,兑多少?绢帛?劣钱?旧钱?新钱?都收!都收!”安禄山的声音洪亮,带着胡商特有的热情,“兑成什么?金锭?银饼?还是……咱‘骆驼金’的飞钱票据?长安、洛阳、扬州,见票即兑!童叟无欺!”
更令人惊奇的是,无论顾客拿出的是发霉的绢帛、成串的劣质“鹅眼钱”、还是那令人深恶痛绝的“铅胎”新钱,甚至是一些前朝旧钱,安禄山都来者不拒!他只需拿起钱币掂量几下,对着光线看看成色,或用特制的小锉刀轻轻一刮,便迅速报出一个相对公道的兑换价格。他身后的伙计则熟练地过秤、登记、交付金锭银饼或印制精美的飞钱票据。整个过程高效、透明,没有丝毫的刁难和压价!
“还是安掌柜这里公道!”
“是啊!新钱铅胎?劣钱鹅眼?到了安掌柜这儿,都能换成真金白银!”
“这‘骆驼金’的飞钱才叫钱!比朝廷那铅胎强百倍!”
赞誉之声在小小的店铺前响起。恐慌蔓延的长安城中,“骆驼金”如同一个坚不可摧的孤岛,用真金白银和强大的信用,维持着一方奇异的秩序。人们纷纷涌向这里,将手中如同废纸的劣币、绢帛,换成能真正保值的金银或信用卓著的飞钱。安禄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眼中闪烁着精明而满足的光芒。
铸钱监深处。
巨大的“镇监炉”已经熄火多日,炉壁冰冷。炉膛内,堆积着厚厚一层冷却凝固的铜渣和炉灰,如同巨大的伤疤。
几个负责清理废弃钱范的杂役,正挥汗如雨地将那些巨大的、已经开裂或变形、沾满铜锈和烟灰的陶制钱范残片,搬上一辆破旧的板车,准备运往城外丢弃。
“呸!晦气东西!”一个年轻杂役啐了一口,用力将一块沉重的钱范残片扔上车板。残片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表面的灰烬簌簌落下。
就在这堆灰烬和残破的钱范碎片中,一点异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一闪!
年轻杂役好奇地凑近,用手中的铁钩拨开覆盖的灰烬。
只见一枚铜钱,深深地嵌在了一块巨大的钱范碎片之中!
那铜钱只露出小半截,边缘已经被高温烧灼得扭曲变形,与陶土熔结在一起,难以分离。露出的部分,颜色暗红发黑,表面布满融化的痕迹和气泡,如同被地狱之火舔舐过。然而,在扭曲变形的钱体上,依旧可以勉强辨认出两个残存的字迹——“開”、“寳”!
开元通宝!
这正是当初被钱十三投入熔炉、作为“引魂之基”的那枚前朝母钱!它并未如众人所想般彻底融化,反而在恐怖的高温和混乱的金属熔流中幸存下来,以这种半融的、与废弃钱范残骸永久结合的惨烈姿态,凝固在了铸钱监的历史废墟里!
年轻杂役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枚与废渣熔为一体的半融母钱。他不明白这枚钱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这扭曲的形态和残存的字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悲凉。他摇了摇头,不再理会,继续埋头清理其他废料。
沉重的板车被推出铸钱监,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呻吟。车上的钱范碎片和炉渣堆里,那枚半融的“开元通宝”母钱,在废墟的缝隙中,无声地折射着长安城上空那浑浊而迷离的天光。它扭曲的轮廓,如同一只凝固的、充满嘲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座在钱荒中挣扎、在信用废墟上摇晃的帝国都城。远处,“骆驼金”店铺前兑换金银的喧嚣声,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