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苏州车站在燃烧
樊玉龙在河南刚筹集了四个团,正要回部队向张钫报告情况,张钫却先来了电话,樊玉龙不禁一惊。
“昨天,日军犯我宛平城了,你知道吗?”张钫突然说。
樊玉龙说:“我听说了。”
张钫笑笑,又说:“你的消息还算灵通。”
樊玉龙说:“这么大的事儿,今天已见报。”
张钫说:“日本军队向我驻宛平卢沟桥的二十九军开了炮,双方正在血拼。对日战争开始了。”
樊玉龙急切地问道:“咱们二十路军是不是就要北上打鬼子了?”
“目前没有这个消息,说不定南边将有大战。”张钫停了停,对自己的老部下、小兄弟直接说,“上面准备成立预备军,拟命我兼总司令。我想你在那里先筹划着,看看以后的情况。”
樊玉龙向张钫解释他本想回总部报告工作,现在总指挥有新指示,他就先不回去了。
局势一天紧张过一天,南京政府这一次是要决心抗战了。1937年7月17日,蒋介石在对庐山军官训练团讲话中说:“万一真到了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牺牲,只有抗战。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这番话使全国人民精神为之一振。
各党各派纷纷表示抗战决心,全国一致抗日的局面迅速形成。7月9日,红军通电请缨开赴华北抗日前线。在此之后,8月25日,共产党根据与国民党签订的协议,已将在陕甘宁的红军主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9月11日,又改称为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
很少有人知道,在上海有一条从闸北至吴淞口只有16公里的铁路线,它在清朝时拆拆建建,后来成为两次上海保卫战爆发的地点。“七七”事变震惊了世界,震动了国人,血雨腥风的战争气氛已经从北向南扑来,上海难免有一番血战。中国抗日阵营早有思想准备,在南方开辟战场,在上海严阵以待。中国的军事理论家、战略家蒋百里先生早在他的著作中谈道:日本侵略中国的野心不死,中日必有一战。日本的战略是由北向南打,迅速将中国分成两半,我们则必须将战场由东引向西,诱敌深入,在经济、军事、人力等各方面条件不足的情况下,做好长期抵抗的准备。简单地说,蒋百里抗击日军的战略思想就是三条:一、诱敌深入,长期抗战;二、将敌人的占领区变成我们的后方,即游击区;三、中国领土辽阔,有周旋余地,足可以空间换时间。这些思想被中国许多军事家所接受。长期作战,以空间换时间几乎成了大家共同的战略思想,后来形成的长期抗战、持久战等等战略方针,均来源于此。
从8月4日起,蒋介石每天分批与各地应召来南京的军事领袖商谈抗战的军事部署。从8月9日到12日,在南京灵谷寺无梁殿召开了最高国防会议,并在这个会议前后,蒋介石向华北的冯玉祥、西北的阎锡山、西南的白崇禧、四川的刘湘,还有李济深、龙云、何键、余汉谋、顾祝同、蒋光鼐、陈铭枢等发出邀请,来南京商讨国防大计。参加军事会议的各方将领一起制订了抗日战争的《作战计划》,决定成立抗战大本营,蒋介石任海陆空军大元帅,从大本营到各战区的长官重新任命。
“一·二八”事变之后,中国军队不能驻上海,只能化装成保安队与驻在日租界的日军对峙,双方不时发生冲突。该来的终究来了,8月9日傍晚,一辆日本军用汽车发疯似的朝虹桥机场开来,警戒的中国士兵示意停车检查,两个武装日本兵不但不听劝告,反而开足马力,越过警戒线,本就对日本兵充满仇恨的中国士兵便开枪射击,两个日本人旋即被击倒。死者为日本海军陆战队驻沪西第一中队的中尉大山勇夫和一等兵斋藤与藏。枪击事件发生后,双方开始交涉并准备动武,黄埔军校教务长、隐蔽的京沪抗日秘密指挥部负责人张治中被任命为京沪警备司令官及第五军军长,立即调兵遣将,战争一触即发。张治中准备先发制人,于12日夜抢先攻取日军驻上海海军司令部,对这个行动,蒋介石开始是同意的,但蒋介石内心总有个“国联”调停的阴影,希望“国联”出面调停。对发动整个战役,他也有这种想法。日军是不同你讲什么道理的,上海市政府与几个国家代表谈判,均无结果,于是中国军队开始向日军海军陆战队进攻。
这一天就是8月13日——“8·13”。
淞沪抗战爆发后,驻守在江西、福建一带的第二十路军急盼上级指示,是北上还是南下,只等一纸命令。9月初,蒋介石令张钫带第二十路军76师从江西开到苏州,75师仍驻福建建瓯一带。张钫到苏州后,即被蒋介石委任为第十二军团长,归第三战区司令长官指挥。自此,第二十路军实质上被解散。
228旅开到上海真如车站,归某兵团指挥,227旅旅长汪长星归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部直接指挥。他先奉命带领民工赶修“福嘉线”国防工事,后驻守福山炮台。福山是常熟长江口岸重要炮台之一,面对虞山,与虞山共为从崇明岛进出长江的要塞之一,227旅在福山多次击退日军,深为蒋介石所器重。之后,蒋免去了张钫兼76师师长之职,在南京中山陵小树林四方城的一间小房里,把76师师长职务交给了汪长星。不数日,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命76师归萧之楚的26军指挥,固守福山炮台及福山镇至浒浦口江防阵地,萧之楚拨了一个山炮营过来,加强福山的守备力量。
正当樊玉龙训练的新兵跃跃欲试,整天高喊要上前线的时候,第二十路军尚未被拆开之时,樊玉龙接到张钫的电话,要他速带两个团赶到苏州。樊玉龙在兵站与汪长星相遇,两人都在找张钫,有许多部队的后勤问题亟待解决,需要张钫出面他们才放心。问了好几个人,参谋说:“张军团长现在正在顾代长官公馆,你们到那里去找吧。”汪长星和樊玉龙走出兵站,还没走多远,就发现街上的人乱了,治安人员正在提醒大家赶紧躲避,日机已在苏州车站上空倾泻下许多炸弹,大火顷刻燃烧起来,半个古老的苏州都在火光和弹片中颤动起来。
这是久经沙场的樊玉龙第一次看到同日本军队的战争,他震惊之余对着大火不觉说了一句:“日本人真是太狠了!”
汪长星大声说:“你还没看到更狠的呢!”
这遍地狼藉之处,不是发表感想的好地方,待到烟雾散开,他们急忙查看方向赶路,两人不再说话。
张钫让他们把眼下遇到的困难,具体向顾祝同汇报,顾祝同听后向参谋处长做了交代,并要樊、汪二人即刻去找参谋处长,天亮之前,把问题全部解决。樊玉龙看到顾长官办事如此干脆,心想这真正是已到战时状态。
顾祝同和张钫、军团长上官云相、兵监总监陈劝节本在打麻将消闲,每个人身边还坐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子。樊玉龙和汪长星对视一下,都认为在此不宜多说什么,正要告辞,张钫忽然对樊玉龙说:
“我最近要回开封,上级任命我为第一战区预备军总司令,我已和程潜打了招呼,在我到任之前,预备军的事仍由你代为办理。”
这个消息,他俩不明就里,也不好在麻将声中细问,遂告辞。
走到院里,樊玉龙轻声问汪长星:“怎么回事儿?”
汪长星答:“据说总指挥的第十二军团军团长要被免掉,他是我们的老领导、老大哥,还是河南老乡,大家共事七年了,这样分开心里倒真不是味道呢。”
樊玉龙没有汪长星念书多,也没有他在军队中资历深,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两人没再说话,默默走着。只听远处火车站救火的呼叫声。
樊玉龙回开封之前,征得张钫同意去上海昆山探望228旅官兵一次。樊玉龙到阵地时,敌人轮番的进攻刚停止,士兵们正在修整战壕。南方9月天气闷热,很多人在赤膊铲土,肩头的汗水发着油光。很多官兵认识老旅长,战壕内一时热闹起来,有人鼓掌,有人高喊。“老旅长回来啦!”“老旅长回来啦!”喊声划破了一时沉寂的战场。樊玉龙内心激动不已,士兵们一堆一堆地聚上来,樊玉龙和大家热切谈着,或坐或站,谈到江南吃大米习惯不习惯,谈谈家乡的曲子调正在唱啥,兴致很高,全忘了远处或近处的枪炮声。天快中午,敌人的炮又响了,士兵们急忙跳入战壕,樊玉龙下意识随战士们也跳了进去。一位连长急忙过来要樊玉龙离开,樊玉龙不走,说:“老子亲手撂倒一个日本鬼子才不枉来这一趟。”连长无奈,找人把陪同樊玉龙的参谋长找来,参谋长劝说,樊玉龙只好跟着参谋长走了。他要看望的王师长确实病得很厉害,参谋长将他带到昆山附近一个隐蔽的工事里,王师长挣扎着猛坐起身,本是伸出手来欲握手,手没抬起,却不禁流了眼泪,樊玉龙的双眼也模糊了。
少顷,樊玉龙问参谋长:“王师长病成这样,怎么还不送后方医院去?”
参谋长回答:“王师长不去,他怕影响士气。”
王师长咳嗽几声,艰难地说:“我已老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报国的机会了。”
“师长不老。”樊玉龙宽慰道,“师长不老,才五十多,等身体好些,有的是打鬼子的机会。”
“唉,我不能失去这次报国的机会。”王师长像是来了点精神,他一脸痛切地说,“过去我们打的叫啥仗呀,自己人和自己人打,害苦了老百姓。”
三个人都低下头,这句话实在不好接,不好往细了说。静默一小会儿,樊玉龙半开玩笑说:“不说过去,只说将来。”
王师长身在病榻,消息却很准,他说:“现在部队编来编去,76师已被委员长委任汪长星为师长了,汪长星率227旅正在守福山炮台,离不开,要我在这边暂管着。”
“你身体都这样了……”樊玉龙欲说又止。
“樊玉龙,我是读过古书的人。”王师长慷慨激昂起来,“古人讲马革裹尸才是军人最好的归宿。俺作为一个军人,还有什么好讲的?”
樊玉龙实在于心不忍,他对参谋长说:“还是把王师长送到后方医院吧。”说完他扭过脸望着王师长,这位心系抗战大业的师长委实虚弱已极。
参谋长默默地点点头。走出工事时,他又补充一句:“等十五军的汽车来吧,现在咱们旅又受十五军指挥了。”
樊玉龙点头,淡然说:“战争期间就是这样,队伍被调来调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