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门外,”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贴着耳廓的低语,却带着冻彻骨髓的寒意,“你看着那枚长命锁的眼神……”
萧珩的目光紧紧锁住沈知微骤然收缩的瞳孔,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那眼神……沈小姐认得它?”
密室里的空气彻底凝滞,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血腥气、还有那辛辣刺骨的膏药气息,混合成一张无形的网,沉沉地罩下来,勒得沈知微几乎窒息。脚踝处被粗暴揉按过的剧痛仍在灼烧,此刻却远不及心口那骤然被撕裂的痛楚尖锐。
阿满……那枚小小的银锁,承载着她前世最纯粹的温暖与最彻骨的绝望。它怎会在萧珩手中?又怎会与那本从柳家流出的假香典纠缠在一起?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在脑中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认得吗?她当然认得!那是她怀胎十月时,母亲林氏亲自去护国寺开光求来的,锁片上的蝙蝠衔芝纹,寓意福寿安康,是她一针一线摩挲过无数遍的图案!是她冰冷的孩儿身上,最后一点温热的念想!
可这话,如何能说?对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咳血如常、住在冰冷石室里的靖王?
沈知微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逼回眼底瞬间涌上的滚烫湿意。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萧珩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吸走一切光亮的寒眸。那里面没有探究,只有一片沉沉的、带着无形重压的笃定——他早已看穿她的失态。
“王爷说笑了,”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砾在石头上摩擦,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尾音却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轻颤,“一枚孩童的长命锁罢了,天下间相似的不知凡几。臣女……只是骤然在王府侍卫身上见到此物,又是在那般情境下,一时……惊异失态罢了。”
她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锐利的审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萧珩方才擦拭过血迹的素白丝帕上。那上面洇开的暗红,刺得她眼睛生疼。前世那个雪夜,阿满苍白小脸上凝固的血痕……与此何其相似!
萧珩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着,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这狭小的石室里。昏黄的油灯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愈发显得他轮廓深邃,莫测难明。他指间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方染血的丝帕,动作缓慢而优雅,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从容。
“惊异失态?”他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念诵经文,却字字如冰锥,敲打在沈知微紧绷的神经上,“沈小姐的‘惊异’,倒像是认得那锁片上的纹样?那蝙蝠衔芝,纹路磨损得厉害,边角处还磕碰了一道细微的凹痕……沈小姐方才的目光,可是死死盯着那处凹痕的。”
沈知微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竟连那细微的凹痕都注意到了?!那是阿满周岁时,不小心从摇床上摔落,锁片磕在脚踏边缘留下的印记!这细节,除了她这个日夜贴身照顾的母亲,还有谁会知晓?
寒意如同毒蛇,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这个男人……他的观察力太过可怕!在他面前,任何伪装都显得如此拙劣可笑。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剧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王爷……”她艰难地开口,喉咙如同被火灼烧,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她必须找到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解释她为何会对一枚普通锁片如此细节都了如指掌的理由!否则……她不敢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密室厚重的黑漆木门被极有规律地轻叩了三下。声音不大,却瞬间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萧珩眉峰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被打断的冷戾。他抬眸,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并未立刻回应。
沈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突如其来的叩门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暂时搅乱了局面,却也带来了未知的变数。
片刻后,门外传来侍卫统领低沉而恭敬的禀报声,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送入室内:“王爷,有急报。”
萧珩的目光在沈知微惨白而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最终,他移开视线,对着门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平稳:“说。”
“是。”门外的声音应道,“柳家柳若烟,方才在城南‘天香阁’前公然设下香斗擂台,扬言要以她新得的‘神迹’香露,挑战京中所有香道大家。言辞……颇为狂妄,直指沈家无人。”
柳若烟!香斗擂台!
沈知微心头猛地一跳,几乎要冷笑出声。果然是她!前世,正是这场被柳若烟大肆宣扬的香斗,让她那瓶用现代廉价香精勾兑、徒有其表的所谓“神迹”香水,踩着沈家的名声一飞冲天!柳若烟在擂台上趾高气扬,而沈家,则因为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太子妃而备受牵连,成为京中笑柄!
强烈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胸中翻涌,瞬间压过了对萧珩的恐惧和脚踝的剧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头脑猛地一清。
侍卫统领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柳若烟还放言,若沈家不敢应战,或是应战败北……便请圣上收回沈家专供宫中的部分香品份额,交由她柳家经营。此刻,天香阁前已聚拢了不少人,声势颇大。”
收回宫中专供份额!柳若烟好大的胃口!这不仅仅是冲着沈家的脸面,更是要直接动摇沈家在香道界的根基!前世,她就是用这种无耻手段,一步步蚕食沈家的产业!
愤怒和冰冷的杀意在沈知微眼底交织。她猛地抬眼,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萧珩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他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的冰冷逼问,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的平静。
“沈小姐听到了?”萧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门外的一切,“柳若烟,打上门来了。”
他缓步踱回书案旁,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拂过摊开的书页,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知微的脸,仿佛在欣赏她脸上每一丝因愤怒和屈辱而起的细微变化。
“你当众拒婚太子,拆穿催情香,又令柳若烟在赏花宴上出丑……”他缓缓陈述,语气平淡无波,“她这是恼羞成怒,要借这香斗擂台,彻底将你沈家踩进泥里,断你根基。”
沈知微紧抿着唇,胸口剧烈起伏。她当然知道!这正是柳若烟和太子惯用的毒计!前世她懵懂无知,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家被一步步拖入深渊。可这一世……
“臣女知道。”她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被砂砾磨砺过的沙哑,却奇异地平稳下来,那强行压制的恨意在眼底凝成两簇冰冷的火焰,“柳若烟,不过是个窃贼!仗着些奇技淫巧,便妄想撼动我沈家百年根基?痴人说梦!”
萧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前的沈家小姐,方才还因脚踝剧痛而冷汗涔涔、因一枚长命锁而心神剧震,此刻却像一把骤然出鞘的寒刃,锋芒毕露,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那眼底燃烧的冰冷火焰,绝非虚张声势。
他指间捻着那方染血的丝帕,慢条斯理地将其折好,动作优雅得如同在进行某种仪式。然后,他抬眼,目光重新落在那枚被他随意放在书案一角的银质长命锁上。昏黄的灯光下,锁片上模糊的蝙蝠衔芝纹路,折射着幽微的光。
“沈小姐的胆魄,倒是令本王刮目相看。”萧珩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意味,“只是,空有胆魄,若无应对之策,不过是徒增笑柄,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石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打在沈知微紧绷的心弦上。
“柳若烟那所谓‘神迹’香露,本王略有耳闻。气味浓烈霸道,留香奇长,确非寻常香料所能及。她敢如此张扬设擂,必有所恃。”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沈知微,“沈家百年香道世家,底蕴深厚。沈小姐此刻……可有能压过她这‘神迹’的方子?”
沈知微心头一凛。萧珩这是在试探沈家的底牌,还是在……点拨她?她脑中瞬间闪过前世柳若烟那瓶香水的致命缺陷——前调惊艳,中调却浑浊刺鼻,后调更是消散得极快,全靠大量定香剂强行延长气味,闻久了令人头晕恶心!只是当时众人皆被其初闻的霸道所震慑,无人细究。
而沈家……沈知微的心跳骤然加速!一个名字,一个几乎被香道历史尘埃掩埋、只在沈家最古老的残破香谱上惊鸿一现的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思绪——雪中春信!
那传说中早已失传的绝世古方!清冷如初雪,温润若春阳,前调清冽醒神,中调幽雅绵长,后调更是余韵悠远,如雪后初霁,万物复苏,暗香浮动,生生不息!其意境之深远,层次之丰富,绝非柳若烟那等粗劣的仿制品所能比拟!
前世她曾无数次对着那残破的香谱推演琢磨,却始终不得其法。然而重生归来,那些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配伍关键、那些早已模糊的香料处理古法,此刻竟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在胸中冲撞!她猛地抬眼,眼中燃烧的火焰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璀璨的自信所取代,那光芒锐利而明亮,瞬间点亮了她苍白却决然的脸庞!
“有!”沈知微斩钉截铁,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铿锵之力,在幽闭的石室里激起微弱的回响,“臣女有!”
她的目光灼灼,如同穿透了这冰冷的石壁,望向了城南天香阁前那喧嚣的擂台,望向了柳若烟那张得意忘形的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沈家有一古方,名为‘雪中春信’,失传已久。今日,臣女便要以此古方,登台应战!让柳若烟,让这满京城的人都看看,何为真正的香道巅峰!何为沈家百年不坠的底蕴!”
“雪中春信……”萧珩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幽深的眸底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沈知微此刻熠熠生辉的身影。那光芒,是绝境中淬炼出的锋芒,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与不容置疑的自信,竟让这冰冷石室里的空气都为之一震。
他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被汗水濡湿的鬓角、苍白却异常明亮的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她那只被墨绿药膏覆盖、依旧肿胀却挺直支撑着身体的右脚脚踝上。片刻,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掠过他紧抿的唇角。
“好气魄。”萧珩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重压,多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审视与兴味?他不再追问那枚长命锁,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致命的逼问从未发生。修长的手指屈起,在冰冷的石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某种指令。
“既如此,”他抬眸,目光重新变得深不可测,“本王便拭目以待,看沈小姐如何以这‘雪中春信’,压一压那‘神迹’的邪风。”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带上了无形的威压:“只是,沈小姐似乎忘了,你此刻身在何处?又是如何进来的?”
沈知微心头猛地一沉,方才因“雪中春信”而激荡的热血瞬间冷却了几分。是了,她此刻还是靖王府的“阶下囚”,是翻墙窥探被抓了现行的贼人!那枚长命锁的疑云,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并未真正消失。
“臣女……”她喉头干涩,一时语塞。任何辩白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萧珩却并未等她回答。他缓缓站起身,玄青色的袍袖拂过冰冷的桌面,带起一阵细微的、混合着药味与沉水香的风。他踱步至那扇紧闭的黑漆木门前,背对着沈知微。
“沈小姐的胆量,本王今日算是领教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石室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擅闯王府重地,窥探本王侍卫,此乃重罪。念在沈小姐此刻有伤在身,且要为沈家登台应战……本王暂不追究。”
沈知微紧绷的神经并未因这“暂不追究”而放松,反而悬得更高。她知道,后面必有条件。
果然,萧珩停顿了一下,微微侧首,那冷硬的侧脸线条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
“但,”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寒意,“本王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你看到的,听到的,包括那枚锁……若有一丝一毫泄露于外,无论今日香斗结果如何,无论你沈家是否根基尚存……”他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冷冷地扫过沈知微骤然僵硬的脸。
“……本王会亲自,让沈家从这京城彻底消失。”
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冰坨,狠狠砸在沈知微心上,带来刺骨的寒意。那不是威胁,是陈述。是来自眼前这个咳血如常、却掌控着可怕力量的男人,最直白的警告。
沈知微指尖冰凉,用力攥紧了拳,指甲深陷掌心带来的痛楚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迎着那道冰冷的余光,缓缓地、艰难地点了下头:“……臣女,谨记王爷之言。”声音艰涩,却带着一种认命的沉重。
萧珩似乎满意于她的识趣,不再言语。他抬手,在厚重的门板上再次有节奏地叩击了数下。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条缝隙。侍卫统领那张冷硬如铁的脸出现在门外,鹰隼般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沈知微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
“送沈小姐出府。”萧珩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走……侧门。”
“是。”侍卫统领躬身领命,侧身让开通道。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脚踝处被那烈性药膏激发的、如同无数冰针反复刺扎的剧痛,以及心口被萧珩最后那句话压上的巨石般的沉重。她扶着冰冷的石壁,咬紧牙关,拖着那只几乎麻木的右脚,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向门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之上,冷汗瞬间再次浸透了里衣。
当她终于挪到门口,与那侍卫统领擦肩而过时,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再次瞥向书案——那枚小小的银质长命锁,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面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着微弱而冰冷的光。
阿满……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入眼底最深处。
不能回头。至少现在,不能。
她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如同风雪中不肯折断的青竹,在侍卫统领冰冷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踏入了门外那条幽深潮湿、仿佛没有尽头的青石甬道。玄衣侍卫沉默地跟在身后,如同押解。
甬道依旧阴冷死寂,只有她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在两侧高耸的灰墙间孤独地回响。来时攀爬的狼狈痕迹早已被黑暗吞噬,前方是同样未知的出口。脚踝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方才密室中的惊心动魄与屈辱。
萧珩最后那句冰冷的警告,如同诅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他咳出的暗红血迹,与阿满小脸上凝固的冰冷,在她眼前诡异地重叠……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勒得她喘不过气。
然而,当甬道尽头那扇沉重的侧门终于被侍卫推开,外面市井的喧嚣声浪混合着傍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时——
沈知微猛地抬起了头!
夕阳的余晖刺破门洞,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却异常明亮的光带。那光芒,瞬间驱散了眼底因剧痛和屈辱而泛起的雾气,点燃了那深埋在心底的、被恨意和决心淬炼得无比坚韧的火焰!
柳若烟!天香阁!香斗擂台!
那喧嚣的市声不再是嘈杂,而是战场吹响的号角!脚踝的剧痛不再是阻碍,而是淬火的熔炉!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那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沈家香铺的熟悉馨香。
雪中春信……
这四个字在她舌尖无声地滚过,带着一种破冰而出的决绝力量。
她不再看身后那如同巨兽般沉默冰冷的靖王府侧门,不再去想那枚冰冷的长命锁和萧珩深潭般的眼睛。所有的惊惧、屈辱、疑虑,都被她强行压下,转化为一股近乎沸腾的力量。
“走!”沈知微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对等候在门外、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青杏低喝一声。
青杏看到她一身狼狈、脚踝明显肿胀的样子,吓得脸都白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小姐!您这是……”
“别问!扶我上车!立刻回府!”沈知微打断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急迫。她将几乎半身重量倚在青杏身上,忍着钻心的疼痛,几乎是踉跄着扑向等候在巷口的沈家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朝着沈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光线昏暗。沈知微靠在软垫上,急促地喘息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猛地撕开裙摆下脚踝处的布料——借着窗外透入的最后一点天光,只见那肿胀处已被一层墨绿色的、散发着浓烈寒气的药膏厚厚覆盖。皮肤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青紫色,触手冰凉刺骨,疼痛却深入骨髓。
果然是烈性虎狼之药!靖王萧珩……他行事,当真狠辣无情!沈知微咬着牙,眼中恨意翻涌,却硬生生将这恨意与剧痛一同咽下。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青杏!”她猛地抓住贴身侍女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青杏痛呼出声。
“小姐!”
“听着!”沈知微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和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回府后,立刻!马上去我父亲的书房秘阁!最底层,那个紫檀木包角的旧书匣!钥匙在我妆奁最底层的暗格里!给我取来!立刻!”
青杏被她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和语气中的疯狂吓了一跳,连连点头:“是!是!小姐!奴婢记住了!紫檀木包角旧书匣!妆奁底层暗格钥匙!”
“还有!”沈知微急促地喘息着,脑中无数香料的名称、处理古法、配伍禁忌如同沸腾的开水般翻滚,“取‘沉水’香木芯,要三十年陈化以上的,色如墨玉,质如金石!取‘龙脑’冰片,要最纯净的梅花脑,结晶如雪!取‘安息香’脂,要暹罗国进贡的上品,色如金珀,味清而正!取初春梅蕊雪,要去年腊月密封在龙泉青瓷坛里的!还有……”
她一口气报出十几种珍贵无比、甚至有些连青杏都闻所未闻的香料和材料,语速快得惊人,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团幽火。那是“雪中春信”香方所需的核心之物!前世她推演千万遍,却始终无法完全复原的缺憾,此刻竟清晰无比地烙印在脑海!
“记住了吗?!”沈知微死死盯着青杏。
青杏被她眼中的光芒震慑,用力点头:“记…记住了小姐!沉水木芯、龙脑冰片、安息香脂、梅蕊雪……”她飞快地复述着。
“好!”沈知微松开她的手,身体因激动和剧痛而微微颤抖,她猛地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胸膛剧烈起伏。
“柳若烟……你想用那劳什子‘神迹’踩着我沈家上位?”她在心底无声地冷笑,那冷笑如同淬毒的冰棱,“做梦!”
“前世你欠我沈家的血债,欠我阿满的命……今生的羞辱与觊觎……”冰冷的恨意在她四肢百骸中奔流,与脚踝那冰火交织的剧痛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化为一股支撑她不肯倒下的力量。
“这一次,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引以为傲的一切,是如何在你眼前,被碾得粉碎!”
“我要用这‘雪中春信’,为你敲响……第一声丧钟!”
马车在暮色渐浓的京城街道上疾驰,车轮声急促,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如同擂响的战鼓。沈知微闭着眼,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车窗外,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这座即将被一场香道风暴席卷的城池。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城南天香阁前,搭起的高高擂台,以及擂台上,那瓶在灯光下折射着妖异光芒的所谓“神迹”香露。
柳若烟立于台上,享受着下方人群的惊叹与追捧,笑容得意张扬,目光却时不时地扫向通往沈府的方向,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与恶意。
她等着沈家,等着沈知微,自投罗网,成为她名扬天下的踏脚石。
可她绝不会想到,沈府那深深庭院内,一场足以颠覆她所有野望的惊世反击,已在剧痛与恨意中,悄然点燃了第一缕香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