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幻影平稳地滑入云顶之巅地下专属车库,引擎的低吼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短暂回荡,旋即归于沉寂。
车门无声打开,一股混合着顶级皮革、昂贵香氛和冰冷金属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洁净与奢华。
苏晚晚坐在后座,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她身上穿着林助理临时购置的一套柔软舒适的羊绒套裙,尺寸合身,颜色是温和的米白,却丝毫无法缓解她内心的冰冷和紧绷。
车窗外的景象陌生而极具压迫感——巨大的空间,光洁如镜的地面反射着上方冷白色的灯光,停放着数辆线条冷硬、价值不菲的顶级跑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
“苏小姐,请下车。”林助理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库里显得格外清晰,不容置疑。
苏晚晚深吸一口气,那冰冷陌生的空气刺得肺腑微痛。
她笨拙地解开安全带,手指有些发颤。
林助理已经站在车外,为她打开了车门,动作标准得如同酒店门童,眼神却毫无温度。
脚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苏晚晚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车库的冷气似乎能穿透薄薄的鞋底。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排列整齐的承重柱和冷白灯光,巨大的空间感反而带来一种无处遁形的窒息。
“这边。”林助理没有给她太多适应的时间,转身走向侧面一部镶嵌在墙壁里的、泛着金属冷光的电梯。
电梯面板是整块光滑的黑色触屏,没有任何按键标识,林助理只是伸出手指,在某个特定的位置轻轻一按。
电梯门无声滑开,内部是极简的镜面设计,光可鉴人,映出苏晚晚苍白茫然的脸和林助理一丝不苟的身影。
电梯迅速上升,轻微的失重感让苏晚晚本就虚弱的身体微微晃动,她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凉的镜面墙壁。
镜中的自己,眼神空洞,像一只误入巨人国度的迷途羔羊。
“叮——”
一声极轻微的提示音后,电梯门再次无声开启。
一股截然不同的、温暖而馥郁的香气瞬间包裹了苏晚晚。
不再是医院消毒水的冰冷,也不是车库的金属皮革味,而是某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昂贵织物、新鲜花束、以及淡淡木质调的、令人舒适却依旧带着距离感的馨香。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苏晚晚彻底怔在原地,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客厅。
挑高至少六七米的穹顶,悬挂着一盏由无数水晶棱柱组成的、宛如巨大冰晶瀑布般的艺术吊灯,此刻并未点亮,但透过巨大的、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幕墙倾泻而入的天光,依旧让它折射出迷离璀璨的碎光。
幕墙之外,是整个城市匍匐在脚下的壮阔全景,鳞次栉比的高楼如同微缩模型,远处蜿蜒的江河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天空辽阔得仿佛触手可及。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满整个空间,在光洁的浅灰色大理石地面上流淌,温暖明亮。
空间是极致简约的现代风格,线条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昂贵的意大利沙发、几何造型的单椅、一整面墙的嵌入式书柜里摆放着精装书籍和艺术品,巨大的抽象画悬挂在另一侧墙壁,每一件家具、每一处陈设都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品味和令人咋舌的财富。
巨大的白色地毯如同柔软的云朵,铺陈在客厅中央。
这里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精致、奢华、一览众山小,却也冰冷、空旷、不染尘埃。巨大的空间感非但没有带来开阔的舒畅,反而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攫住了苏晚晚的心脏。
她站在玄关处,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与这恢弘壮丽的空间格格不入。一种巨大的疏离感和无所适从的惶恐,像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这……就是顾衍舟的世界?那个决定收留她的男人的家?
“苏小姐,您的房间在这边。”林助理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似乎对苏晚晚的震撼无动于衷,径直走向客厅一侧延伸出去的走廊。
苏晚晚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机械地跟在她身后。
柔软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
走廊两侧是紧闭的房门,材质厚重,颜色深沉,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私密感。
林助理在最里面的一扇门前停下,门自动无声地向内滑开。
房间很大,采光极好,同样拥有巨大的落地窗,只是窗外不再是城市全景,而是一个精心打理、绿意盎然的空中花园露台。
房间的色调是柔和的奶油色和浅灰,一张宽大的、铺着高级埃及棉床品的床占据中央,旁边是梳妆台、沙发组、步入式衣帽间和独立的卫浴间。
风格依旧是简约现代,但比起外面客厅的冷硬,这里多了一丝女性的柔和气息。
衣帽间里已经整齐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衣裙,梳妆台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护肤品。
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缺,无可挑剔。
“这是您的房间。”林助理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语速平稳地交代:
“浴室里有您需要的一切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午餐稍后会送到房间。顾先生工作繁忙,您有任何生活上的需求,请按床头的呼叫铃,会有佣人过来。没有顾先生的允许,请您不要随意离开这个房间,也不要随意走动打扰顾先生的工作区域。”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却字字句句都像在苏晚晚周围画下无形的界限。
不要随意离开房间,不要随意走动……每一个“不要”,都在强调她客人的身份,一个被限制在华丽牢笼里的客人。
“我……”
苏晚晚张了张嘴,喉咙发干:“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顾先生?”
她需要一点确定的东西,一点能让她在这片陌生汪洋里暂时稳住心神的东西。
林助理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
“顾先生的时间安排由他自己决定。他会见您的时候,自然会通知您。”她看了一眼腕表,“我还有事要处理。苏小姐,请好好休息。”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巨大奢华的世界,也彻底将苏晚晚隔绝在这个精致的、柔软的、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房间里。
房间里只剩下苏晚晚一个人。
阳光透过落地窗,暖洋洋地洒在地毯上。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织物和清洁剂的淡淡香气,温暖宜人。
可苏晚晚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她慢慢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露台花园里的绿植生机勃勃,鲜花绽放,远处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城市天际线。
阳光如此慷慨,却无法温暖她心底的冰冷。
她是谁?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个叫顾衍舟的男人,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
仅仅是因为……“先跟着我”?
巨大的落地窗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纤细、苍白,穿着不属于自己的昂贵衣物,眼神空洞而惊惶,像一只被强行塞进精美鸟笼里的、羽毛凌乱的野生雀鸟。
这华丽宽敞的房间,这窗外辽阔的风景,对她而言,都只是另一个更大、更难以逃脱的牢笼。
她缓缓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光洁冰冷的玻璃。玻璃倒影中,她的指尖与窗外那个广阔自由的世界之间,隔着一道清晰、坚硬、无法逾越的屏障。
纯白的牢笼。
困住的,是一只连自己是谁都遗忘的迷鸟。
而掌控这牢笼钥匙的人,此刻在哪里?他又在想什么?
苏晚晚收回手,环抱住自己微微颤抖的双肩,慢慢地蹲了下去,蜷缩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巨大落地窗的角落阴影里。
华丽的房间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在冰冷的寂静里。
***
时间在云顶之巅这方奢华的牢笼里,流淌得粘稠而缓慢。
阳光从炽烈明亮,渐渐染上金边,最后沉入城市的边缘,被璀璨的万家灯火取代。巨大的水晶吊灯不知何时悄然亮起,将客厅映照得如同宫殿般辉煌,却依旧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空旷和冷清。
苏晚晚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角落。饥饿感早已麻木,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僵硬酸痛。林助理的话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她——“没有允许,不要离开房间”。
她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凝固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看着窗外那个喧嚣繁华、与她无关的世界一点点被夜色吞没。
直到门被轻轻叩响。
苏晚晚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小动物般抬起头,望向门口。
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整洁佣人制服、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端着托盘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笑容。
“苏小姐?打扰了。我是负责照顾您日常起居的张妈。”妇人声音温和:
“看您中午就没怎么动筷子,顾先生吩咐给您送些清淡的夜宵来。您多少吃一点吧?身体要紧。”
顾先生吩咐?
苏晚晚空洞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那个男人……他还记得她在这里?
这个认知让她麻木的心底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但也仅此而已。
她看着张妈端进来的精致瓷碗,里面是熬得浓稠香糯的鸡茸粥和几样清爽小菜,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可她胃里沉甸甸的,毫无食欲。
“谢谢……放那儿吧。”她的声音沙哑干涩。
张妈将托盘轻轻放在沙发旁的小几上,看着苏晚晚依旧蜷缩在阴影里的样子,脸上露出明显的担忧和不忍:
“苏小姐,您这样坐在地上会着凉的。要不,您去泡个热水澡?浴室里的按摩浴缸是恒温的,放点精油,很解乏的。顾先生特意吩咐过,给您准备了缓解压力和安神的香氛产品。”
又是“顾先生吩咐”。
他像一个无处不在的、无形的影子,掌控着这里的一切,包括她该如何休息。
苏晚晚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或许,滚烫的热水能暂时驱散一点她骨子里的寒意和僵硬。她需要一点温度,哪怕只是物理上的。
张妈立刻露出笑容:
“哎,好!我这就去给您放水!”
浴室同样宽敞得惊人,通体是温润的米白色大理石,巨大的圆形按摩浴缸如同一个小小的温泉池。
张妈动作麻利地调试水温,又从一个精致的玻璃瓶中滴入几滴散发着舒缓草木清香的淡绿色精油。
氤氲的热气很快升腾起来,带着精油的芬芳弥漫了整个空间,确实让人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
“苏小姐,水放好了,温度正好。沐浴用品都在架子上,都是全新的,您慢慢用。需要帮忙的话就叫我,我在外面候着。”张妈体贴地交代完,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浴室门。
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苏晚晚脱掉身上那件不属于她的、昂贵的羊绒套裙,动作迟缓而笨拙。
手臂上固定着石膏,让她行动非常不便。她赤脚踩在微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步步走向那蒸腾着热气、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浴缸。
热水包裹住冰冷僵硬的身体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近乎叹息的喟叹。
紧绷的肌肉在温暖的水流和轻柔的按摩水波下,一点点松弛下来。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几乎想立刻沉沉睡去。
她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光滑的浴缸边缘,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
精油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是薰衣草、洋甘菊和雪松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紧绷的神经在这温暖的包裹和香气的安抚下,终于有了一丝丝放松的空隙。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浴室一侧巨大的镜面时,动作瞬间凝固了。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身体:
苍白、纤细,带着大病初愈的脆弱感。手臂上缠绕着厚厚的白色石膏,格外刺眼。而更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那些遍布在身体其他部位、被热水泡得微微泛红的皮肤上——
一道道已经结痂、颜色深浅不一的伤痕!有的细长,像是擦伤或刮伤,有的则呈不规则的淤青或挫伤痕迹,分布在手臂、肩背、腰侧……如同无声的烙印,残酷地昭示着那场几乎夺走她生命的车祸的惨烈。
她猛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石膏边缘露出的皮肤,看着腰侧那片青紫的印记……之前在医院,她一直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被疼痛和茫然占据着,竟从未如此清晰地审视过自己的身体!
这不是梦。
那场雨夜的血泊,那刺耳的刹车声,那濒死的冰冷……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些丑陋的伤痕,就是铁证!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猛地攫住了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猛地从浴缸里站起来,带起一片哗啦的水声!
也顾不得身上的水珠,她踉跄着扑到洗手台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台面边缘,对着光洁的白色陶瓷面盆剧烈地干呕起来!
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和情绪激动而阵阵发冷、颤抖。
她抬起头,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如鬼,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颊上,眼神里充满了惊骇、恐惧和一种深刻的自我厌恶。
这些伤痕……是谁造成的?
是意外?还是……人为?
那个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为什么会倒在顾衍舟的车前?
无数混乱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脑海,啃噬着她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的心神。
身体上丑陋的疤痕,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极力想要逃避的记忆深渊之门,虽然里面依旧是一片黑暗,但那黑暗本身,就足以让她恐惧得窒息。
温暖的水汽依旧氤氲着,精油的香气依旧舒缓,但苏晚晚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她抱着自己布满伤痕、微微颤抖的身体,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剥光了所有保护色、暴露在残酷现实下的受伤小兽。
华丽的牢笼,温暖的浴水,都无法驱散那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寒意。
她看着镜中那个苍白、伤痕累累、眼神空洞的陌生女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失去的,远不止是记忆。
她仿佛被抛进了一个巨大的、未知的旋涡边缘,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充满狰狞伤痕和未解之谜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