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之巅。
这是矗立在城市最昂贵地段、俯瞰整个繁华都会的顶级公寓楼。
它的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孤傲。
顾衍舟的住所占据了视野最优越的顶层复式,拥有环绕整层的落地玻璃幕墙,仿佛将整片天空和脚下的霓虹星河都纳入了私人领地。
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入专属的地下电梯厅。
车门打开,林助理率先下车,动作利落。
她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看着里面依旧蜷缩着、脸色苍白的苏晚晚。
“苏小姐,到了。请下车。”林助理的声音在空旷奢华的地下车库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苏晚晚抬起头,透过车窗看向外面。
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冰冷的不锈钢电梯门泛着金属特有的寒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昂贵皮革、清新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顾衍舟”的冷冽木质香氛的气息。
这一切都精致、冰冷、毫无人气,与她此刻内心的惶恐格格不入。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单薄的手臂——身上穿的是林助理带来的新衣服,柔软舒适,却陌生得像一层不属于她的皮肤。
三天前那场几乎夺走她生命的车祸留下的伤痛并未完全消退,身体里还残留着隐隐的钝痛,尤其是打着石膏的左臂,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神经。
但更让她难以承受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巨大的精神压力。
她像一个被强行塞进精美礼盒的物件,身不由己地来到了这里。
苏晚晚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她肺部发痛。
她慢慢地挪动身体,小心翼翼地避开左臂的石膏,动作僵硬而迟缓地下了车。
脚踩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那触感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林助理没有催促,只是站在一旁,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目光平静地审视着她笨拙的动作。
苏晚晚能感觉到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让她无所遁形,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电梯无声且迅疾地上升。轿厢内壁是光滑的镜面,清晰地映出苏晚晚此刻的样子:
脸色苍白,眼神惊惶不安,宽大的新衣服罩在瘦削的身体上,更显得她脆弱不堪,像个误闯入巨人国度的迷路小孩。她不敢看镜中的自己,更不敢看身旁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的林助理。
“叮——”
一声轻响,电梯门无声滑开。
一股更浓郁的、属于顾衍舟的冷冽木质香氛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苏晚晚。
同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开阔。
这是最直观的感受。
巨大的客厅挑高极高,视野毫无遮挡。
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幕墙将整个城市的璀璨繁华尽收眼底,此刻正是华灯初上时分,脚下是流动的、闪烁着无数光点的灯海,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与深邃的夜幕相接。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穹顶垂落,折射出无数细碎冰冷的光芒,照亮了脚下触感细腻昂贵的纯白长毛地毯,以及线条简洁却处处透着奢华质感的顶级家具。
空气里流淌着舒缓的古典钢琴曲,不知从哪个隐藏的音箱里传出,更添一份静谧到近乎凝固的疏离感。
一切都完美、洁净、一丝不苟,像杂志上精心布置的样板间,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没有一丝生活的烟火气,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被金钱和权力高度提纯过的秩序感。
这哪里是家?
这分明是一座悬浮在云端、精致绝伦的牢笼!
苏晚晚僵在电梯门口,一步也迈不出去。巨大的空间感让她头晕目眩,那扑面而来的奢华冰冷气息像无形的墙,将她重重地推拒在外。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几乎贴在了冰冷的电梯壁上,寻求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苏小姐,请。”林助理侧身,示意她进入。
苏晚晚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她鼓起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脚,迈出了电梯。
昂贵的羊绒地毯柔软得不可思议,却让她感觉像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虚浮不稳,随时可能坠落。她不敢四处张望,视线只敢落在自己脚尖前方一小块地方,仿佛那样能给她一点可怜的掌控感。
“先生已经交代过,您暂时住在这里。”林助理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打破了那令人心悸的寂静,却带来了更深的寒意。她指向客厅一侧:
“您的房间在那边。日常起居所需,衣帽间里都已备齐。这位是管家陈伯,有任何生活上的需要,可以直接告诉他。”
一位穿着黑色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和蔼但眼神同样透着精明的老者适时地出现在客厅入口,微微躬身:
“苏小姐,您好。我是陈伯,欢迎您。”
苏晚晚被这突然出现的人惊得又是一缩,慌乱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像一个误入精密仪器的异物,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恐惧和不适。
林助理似乎完成了任务,对陈伯点了点头:“人就交给您了。”
她甚至没有再看苏晚晚一眼,转身便走向另一部似乎是通往办公区域的电梯,身影很快消失在光洁的电梯门后。
客厅里只剩下苏晚晚和陈伯。
巨大的空间因为少了一个人,反而显得更加空旷和压迫。
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洒落。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繁华夜景,那些闪烁的光点此刻在她眼中,却像无数窥探的眼睛。
“苏小姐,旅途劳顿,您需要先休息一下吗?我带您去您的房间看看?”陈伯的声音温和,带着职业化的体贴。
苏晚晚猛地回过神,像是被惊扰的小鹿,眼神里全是惊惶。她用力摇头,几乎是本能地抗拒着进入那个所谓的“她的房间”。
那个未知的、被安排好的空间,让她感到更深的恐惧。
“我……我想坐一下……”
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带着明显的颤抖。她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来消化这铺天盖地的陌生感和被掌控的窒息感。
“当然可以。”陈伯理解地点点头,指向客厅中央一组看起来极度舒适、但线条冷硬、价值不菲的沙发:
“您请随意。需要喝点什么吗?温水?牛奶?或者果汁?”
“水……温水就好,谢谢。”
苏晚晚低声说,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离她最近、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一个单人沙发。
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昂贵的皮质坐垫柔软地陷下去,包裹着她,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和安全感。
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受伤的左臂护在身前,右手紧紧抓着沙发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像一只被强行塞进华丽鸟笼的野生雀鸟,羽毛凌乱,眼神惊惧,缩在角落,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巨大、冰冷、不属于她的世界。
陈伯很快端来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水晶茶几上,水杯剔透得能清晰看到里面晃动的液体。
“您慢用。”
他微微欠身,然后安静地退到了客厅入口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像一个无声的影子,既保持着随时可以服务的距离,又不会过分打扰。
苏晚晚没有去碰那杯水。
她只是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身体微微发抖。冰冷的空气仿佛渗透了皮肤,直达骨髓。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繁华世界,窗内是极致奢华却毫无温度的牢笼。
巨大的落地玻璃映出她渺小、苍白、无助的身影,像一个被遗忘在华丽舞台中央的、格格不入的道具。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不知道那个叫顾衍舟的男人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出现。
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被困住了。被困在这个名为“云顶之巅”的、精致绝伦的牢笼里。
她只是一个名字叫“苏晚晚”的空白躯壳,被一个强大而冷漠的男人,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捡回了他的领地。
***
苏晚晚不知道自己在那冰冷的沙发上蜷缩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只有窗外不断变换的光影提示着它的流逝。
水晶吊灯的光芒恒定地洒落,空气里循环播放的钢琴曲换了一首又一首,舒缓的旋律在此刻听来却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麻木感。
她尝试着放松紧绷的身体,但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会牵动左臂的疼痛,提醒着她身体的脆弱和现实的残酷。
她试图去思考,去回忆,但大脑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任何努力的探寻都只换来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茫然。
她是谁?
她从哪里来?
为什么会在那个雨夜倒在血泊中?
那个叫顾衍舟的男人,又为什么要收留她这个巨大的麻烦?
这些问题像沉重的锁链,一圈圈缠绕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只能被动地接受着眼前的一切,像一叶浮萍,被无形的巨浪抛到了这片陌生的海域。
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客厅里凝固般的寂静。
苏晚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不是顾衍舟。
是管家陈伯。
他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淡淡清甜香气的燕窝粥,还有几样精致小巧的点心。
“苏小姐,晚餐时间到了。”陈伯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您身体还在恢复期,需要补充营养。这是厨房特意为您准备的燕窝粥和一些易消化的点心,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晚餐?
苏晚晚茫然地看着那碗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粥。
她的胃里空空如也,但强烈的紧张感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没有丝毫食欲。
她甚至对“吃饭”这个行为本身都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慌。
“我……我不饿。”
她小声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仿佛那碗粥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陈伯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耐心地将托盘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水晶茶几上,那碗粥的热气氤氲上升,在冰冷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虚幻。
“苏小姐,身体要紧。”陈伯的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温和劝导:
“先生吩咐过,要好好照顾您的饮食起居。您多少吃一点,不然身体垮了,更难恢复记忆,是不是?”
记忆……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苏晚晚一下。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是啊,她需要恢复记忆,需要找回自己。
可是……她看着那碗精致的燕窝粥,只觉得喉咙发紧。
“我……”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拒绝吗?
她有什么资格拒绝?
接受吗?
她又该如何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对这些陌生的人,进行吃饭这样一件本该平常、此刻却显得无比艰难的事情?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窘迫得几乎要把自己缩进沙发缝隙里的时候,一道冰冷低沉的嗓音,毫无预兆地从客厅另一侧的旋转楼梯上传来。
“不合胃口?”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空间的凛冽感,瞬间冻结了空气。
苏晚晚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她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顾衍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旋转楼梯的中间平台上。
他换下了笔挺的西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肩线更加宽阔挺拔。
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他的姿态带着几分慵懒,像是刚刚结束工作,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正隔着整个奢华空旷的客厅,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茶几上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燕窝粥,然后才缓缓抬起,对上苏晚晚那双盛满了惊惶、无助和巨大窘迫的眸子。
那目光里没有询问,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
不耐?
仿佛她连最基本的“吃饭”都做不好,是一件极其麻烦且浪费时间的事情。
客厅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连背景里流淌的钢琴曲似乎都识趣地降低了音量。
管家陈伯立刻躬身退到了一旁,垂手肃立。
苏晚晚只觉得那目光像实质性的冰锥,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她所有的窘迫、不安、茫然,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暴露无遗。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顾衍舟没有下楼。
他就那样站在高处,如同俯瞰臣民的王。
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确切的表情。
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那沉默的几秒钟对苏晚晚来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陈伯。”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需要什么,给她准备。不必事事问我。”
说完,他不再看苏晚晚一眼,仿佛已经解决了这个微不足道的“麻烦”。
他转身,迈着沉稳而无声的步伐,沿着旋转楼梯向上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二楼的拐角处。
只有他离去时带起的、那缕冷冽的木质香氛气息,还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里,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和掌控。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苏晚晚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呆呆地看着楼梯拐角处,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顾衍舟冰冷的影子。巨大的屈辱感和更深的无助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他甚至连走近一步都吝啬,只用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轻易地宣判了她的处境——
一个需要被“照顾”的、连吃饭都需要被安排的、彻头彻尾的麻烦。
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视线落在眼前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燕窝粥上。
晶莹剔透的燕窝丝在清澈的汤底里沉浮,像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更多的泪水涌出来。
身体里残留的伤痛,心灵上巨大的空洞,以及此刻被彻底物化的冰冷感,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困在这座名为“云顶之巅”的华丽牢笼里。
她不是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