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璀璨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倒映在光可鉴人的玻璃上,与室内柔和的光线交织出一片迷离的光影。
恒温系统无声地运作着,将空间维持在恰到好处的舒适温度,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薰系统释放的、清冽的雪松与佛手柑混合的淡雅气息。
顾衍舟推开门时,客厅里异常安静。
玄关感应灯无声亮起,照亮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身影。
一场冗长且火药味十足的跨时区视频会议刚刚结束,紧绷的神经末梢还残留着谈判桌上唇枪舌剑的余震。
他松了松领带,将昂贵的公文包随手搁在玄关柜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客厅空无一人,只有壁灯洒下温暖的光晕。
他习惯性地走向吧台,准备倒一杯冰水,目光却在扫过客厅中央那张宽大得足以躺下两个人的米白色真皮沙发时,骤然定住。
动作瞬间停滞。
空气似乎也凝固了一瞬。
苏晚晚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像一只极度缺乏安全感、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蓬松柔软的白色抱枕,下巴抵在抱枕顶端,大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紧闭的眼睛。
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
她穿着浅粉色的纯棉家居服,衬得露出的那截脖颈纤细脆弱。双腿蜷曲着,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陷在沙发柔软深陷的怀抱里,显得格外娇小、无害。
她睡着了。
毫无防备,安静得如同初生的婴孩。
下午那场在超市被黑暗勾起的巨大恐惧和崩溃,似乎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放松和依赖,沉溺在安稳的睡梦里。
她甚至发出一点极细微、如同小猫呼噜般的鼻息,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清晰得如同羽毛搔过心尖。
顾衍舟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忘记了要去倒水。
他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那些因高强度工作而残留的冷硬和锐利,如同初春湖面上的薄冰,在无声地、缓慢地消融。
麻烦精。
他脑海里下意识地掠过这个称呼。
这个凭空闯入他生活、失忆脆弱、时不时带来点小惊吓的小麻烦。
可此刻,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看着那因沉睡而微微嘟起的、带着天然粉润的唇瓣,看着她像只找到安全港湾的小考拉般紧紧抱着抱枕的姿态……
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柔软的暖流,悄然滑过心底最坚硬的角落。
她似乎睡得很沉,也很安心。
是在他身边才有的安心吗?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丝奇异的熨帖感。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无声地走到沙发边。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几缕柔软的黑发调皮地贴在颊边。
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毫无攻击性的、纯净的暖意,像冬日壁炉里跳跃的小火苗。
麻烦归麻烦,但……就这样睡在客厅,似乎也不太合适。
万一着凉?
或者半夜滚下来?
顾衍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悬在半空,似乎想把她推醒,让她回自己房间去睡。
指尖离她微蹙的眉心只有寸许。
然而,指尖在空中停顿了几秒,最终却没有落下。
她睡得那么沉,那么香。下午在超市里,她煞白的脸、失控的尖叫、死死抓住他衣襟的冰冷手指……
那些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顾衍舟甚至能回忆起她蜷缩在自己怀里时,那细微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颤抖。
那样的恐惧,大概真的耗尽了她的心神吧?
叫醒她?
让她带着残留的惊悸,独自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客房?
这个念头让顾衍舟自己都觉得有点……不近人情。
他收回手,插回裤袋,目光在她恬静的睡颜上停留了几秒。
最终,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的决定。
他动作极轻地转身,走向主卧的方向。
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片刻后,他再次回到沙发边,手里多了一件东西——
是他刚刚脱下的、熨帖挺括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顶级的手工剪裁,面料带着矜贵的哑光质感,袖口处镶嵌着低调的铂金袖扣。
顾衍舟拿着外套,在沙发边站定,再次看向熟睡中的苏晚晚。
她似乎觉得姿势有点不舒服,无意识地动了动,抱着抱枕的手臂收紧了些,脑袋往抱枕里更深地埋了埋,发出一点模糊的、带着奶气的嘤咛。
那声音像小猫爪子,在人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
顾衍舟的眼神深了深。他俯下身,动作放得极缓、极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他将手中那件还带着他体温和独特冷冽木质香气的西装外套,轻轻地、像展开一件稀世珍宝的华盖般,覆在了苏晚晚蜷缩的身体上。
宽大的外套瞬间笼罩了她娇小的身躯,从肩膀一直盖到小腿。
深沉的灰色与她粉嫩的家居服形成奇异的对比,却又莫名地和谐。
袖口垂落下来,几乎触碰到地毯。
做完这一切,顾衍舟直起身,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的外套上。
那件象征着他身份、地位和冷硬外壳的西装,此刻正覆盖在一个脆弱、茫然、需要庇护的生命之上。
这画面本身,就带着一种强烈的反差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他没再停留,也没再看她。
转身走向书房,高大的背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拉得很长。
脚步依旧沉稳,却似乎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量。
书房的门被轻轻合上。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壁灯温柔的光晕,和沙发上那个被昂贵西装外套笼罩着的、睡得安稳香甜的小小身影。
***
苏晚晚是被一阵奇异的、让她灵魂深处都感到安宁的香气唤醒的。
意识像沉在温暖的海底,一点点上浮。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沙发令人沉醉的柔软,仿佛整个人陷在云朵里。
然后,是一种无比熟悉、又无比让她安心的冷冽木质香气,清冷、沉静,如同置身于冬日清晨覆雪的松林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丝丝缕缕,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温柔地包裹着我。
这香气……是顾衍舟身上的味道。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小的电流,瞬间贯穿了苏晚晚朦胧的意识。
我猛地睁开眼,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颤动。
映入眼帘的,是客厅熟悉的天花板和柔和的壁灯光线。她依旧蜷在沙发里,怀里还抱着那个抱枕。
但不同的是,她身上……盖着一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
苏晚晚彻底清醒了。
我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覆盖在自己身上的这件明显属于男性的、剪裁极其考究的外套。
宽大的尺寸,深沉的颜色,矜贵的质感……以及那扑面而来、浓烈得无法忽视的冷冽木质香调。
是顾衍舟的外套!
我记得他离开去书房时的背影,记得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我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而且睡了这么久!
一股强烈的羞赧瞬间涌上脸颊,火烧火燎。
我居然在别人家里,在客厅沙发上就这么毫无形象地睡着了?还被主人盖上了外套?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了一下外套的袖口。
冰凉顺滑的面料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那独特的、令人心安的冷冽香气因为她的触碰而更加清晰地弥漫开来,钻进我的呼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
苏晚晚的心跳骤然失序,像揣了一只受惊的小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脸颊的热度一路蔓延到耳根,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绯色。
我像做贼一样,飞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客厅里空荡荡的,书房的门紧闭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
他还在工作。
还好,没人看见我这副……这副窘迫又悸动的样子。
我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坐起身,那件宽大的西装外套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堆叠在腿上。
那浓烈的属于顾衍舟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像一张无形却温柔的网。
我下意识地揪紧了外套的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目光落在怀里的抱枕上,又滑到腿上这件还带着他气息的外套上。
下午在超市,黑暗吞噬而来的瞬间,是他坚实的手臂将她从恐惧的深渊捞起,是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遍地说:
“别怕,我在”。
那冰冷的恐惧似乎还残留在记忆深处,但此刻,被这件外套上熟悉又安心的气息包裹着,那份恐惧竟奇异地被驱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酸涨涨的暖意。
我抱着抱枕睡在这里,像个迷路的孩子。
而他,那个看起来总是冷峻疏离、掌控一切的男人,没有叫醒我,没有责备我,甚至……为我盖上了自己的衣服。
苏晚晚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进那件带着冷冽木质香气的西装外套里。
柔软的面料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那独属于顾衍舟的气息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我的感官。
扑通、扑通……
心跳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清晰得如同擂鼓。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耳膜,也撞击着那层懵懂初生的、名为悸动的心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