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公寓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散落的星河，流淌在深沉的夜幕之下。
室内却是一片令人心安的明亮与温暖。
苏晚晚蜷在客厅那张宽大柔软的米白色沙发里，身上盖着顾衍舟之前给她盖过的那件昂贵西装外套。
残留的冷冽木质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她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绘本，色彩斑斓的画面描绘着森林里的小动物。
然而，她的视线却有些飘忽，并没有真正落在书页上。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外套细腻的羊毛面料，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下午在超市里，顾衍舟推着购物车跟在她身后的画面，他偶尔扫过她好奇目光时那几不可察的柔和侧脸……
这些新鲜的、带着温度的碎片，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她空白的记忆里漾开一圈圈微澜。
顾衍舟在书房处理工作，隔音极好的门扉紧闭着，听不到任何声响。
偌大的公寓里，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极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的送风声，以及她自己浅浅的呼吸。
平静，安稳。像暴风雨过后的港湾。
突然！
毫无预兆地，仿佛整个世界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瞬。
所有的光亮——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墙壁柔和的氛围灯带、角落里阅读灯的暖黄光晕、甚至厨房里冰箱微弱的指示灯——在同一毫秒，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将整个空间彻底吞噬！
送风声也消失了。
空调系统似乎也随着断电而停止。
死寂。
苏晚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无形的冰锥刺穿！
“呃……”
一声短促的、被扼在喉咙口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溢出。
黑暗！
冰冷刺骨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瞬间将她包裹、挤压！
视野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有无边无际、沉甸甸的、仿佛有实质重量的黑。
这黑暗不再是公寓的安静，而是变成了粘稠冰冷的液体，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堵塞了她的呼吸！
大脑深处，某个被强行封锁的区域轰然炸开！
不是眼前的公寓，是那个雨夜！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刺骨的寒意钻进骨髓！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远处车灯撕裂雨幕投来的、扭曲晃动的、如同鬼魅般的光影！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硌得骨头生疼的柏油路面，粘稠温热的液体正从身体里汩汩涌出，被雨水冲刷、带走……刺鼻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浓得让人窒息的血腥气！还有……还有那巨大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碾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死亡冰冷的阴影兜头罩下！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猛地撕裂了公寓死寂的黑暗！
苏晚晚像被无形的力量从沙发上狠狠弹了起来！绘本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像狂风中的落叶！
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血……好多血……车！车来了！不要！不要撞我！救我！谁救救我！！”
我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声音里充满了撕裂般的恐惧和绝望，完全陷入了混乱的记忆碎片和极度的感官错乱中。
我分不清哪里是公寓，哪里是雨夜的血泊。
黑暗是囚笼，血腥味是真实的，死亡是悬在头顶的利刃！
我踉跄着想要逃离，想要冲出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脚下却如同踩在棉花上，猛地绊到沙发边缘，整个人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毯上！
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钝痛，但这疼痛在巨大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不要……不要过来……别碰我……呜……”
我蜷缩成一团，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双手徒劳地在身前挥舞，仿佛要驱散那些并不存在的、雨夜中逼近的车影和浓重的血腥幻象。
泪水混合着冷汗，疯狂地涌出，瞬间模糊了整张脸。
我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心、被彻底吓坏了的小动物，只剩下最原始的、濒死的呜咽。
***
书房的隔音门被猛地拉开！
在断电瞬间，顾衍舟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就暗了下去，他立刻意识到是跳闸或者区域故障。
他迅速摸到手机，刚要点亮屏幕查看备用电源状态——
那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穿隔音门板，直刺他的耳膜！
顾衍舟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预感攫住了他！
是苏晚晚！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手机屏幕瞬间亮起，刺目的白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笔直的轨迹。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猛地冲出书房！
手机惨白的光柱在黑暗中扫过，瞬间定格在客厅中央地毯上那个蜷缩成一团、剧烈颤抖的身影上！
苏晚晚！
她披头散发，睡衣凌乱，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痕和汗水，眼神涣散，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放大，里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她双手抱头，身体紧紧缩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濒死的呜咽和不成调的、混乱的求救词：
“血……车……救我……别过来……”
眼前的景象，比任何一份棘手的商业报告、任何一次惊心动魄的谈判失败，都更猛烈地冲击着顾衍舟的神经！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崩溃的模样，像一件被彻底打碎的瓷器。这巨大的恐惧和失控感，完全超出了他惯常掌控的范畴！
“苏晚晚！”
他厉喝一声，试图唤回她的神智，同时迅速靠近。
然而，他的声音和靠近的脚步，在苏晚晚混乱的感知里，却仿佛成了雨夜中逼近的、致命的引擎轰鸣！
我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身体拼命想往沙发底下钻，口中发出更加凄惶的尖叫：
“不！不要！走开！走开啊！！”
顾衍舟的脚步猛地顿住！
手机的光柱下，她惨白脸上那纯粹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恐惧，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车祸的阴影！是那个雨夜！
黑暗和密闭的空间，彻底引爆了她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此刻根本不是在云顶的公寓，她是被困在三个月前那个冰冷绝望的死亡现场！
一股陌生的、强烈的情绪瞬间冲垮了顾衍舟所有的冷静和疏离。
那情绪滚烫而汹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驱散了他惯有的算计和权衡！
他不再试图用言语唤醒她，因为此刻任何声音对她而言都是新的刺激！
他猛地单膝跪在她身前的地毯上，动作快如闪电！
手机被他随手扔在一旁，光线斜斜地照射着天花板，在黑暗中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晕。
“看着我！”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穿透她混乱的哭喊。
下一秒，他伸出双臂，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却无比坚定的力量，猛地将那个蜷缩在地、抖得不成样子的身体，一把捞了起来！
苏晚晚的尖叫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的力量扼在了喉咙里！她像受惊的猫一样，本能地挣扎、推拒，指甲甚至在他昂贵的衬衫袖口上抓出几道细微的痕迹。
但顾衍舟的手臂如同钢铁铸就的牢笼，稳稳地、不容置疑地将她整个人紧紧箍进了自己怀里！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坚实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他的手臂一只紧紧环住她单薄的肩膀，另一只则用力地按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下方，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将她整个人牢牢固定在他怀里。
“别动！”
他的下颌抵在她冰凉汗湿的额角，低沉的声音带着灼热的气息，直接灌入她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她混乱的神经上：
“是我！顾衍舟！”
苏晚晚的挣扎猛地一滞！
那熟悉的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迷雾的力量，刺入她混乱的意识。
“听我说！”
顾衍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冰冷，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在她耳边响起，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抛下的锚：
“没有血！”
“没有车！”
“你在云顶公寓，在我家里！”
“只是跳闸了，灯很快会亮！”
“你安全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简单、直白、却无比关键的句子。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耳垂，他身上那熟悉的、冷冽而沉稳的木质香气，强势地取代了她脑海中那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幻象，像一道坚固的堤坝，阻挡着记忆洪流的冲击。
“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承诺般的温柔和力量，清晰地烙印在她混乱的意识里：
“我在。”
“……”
苏晚晚剧烈颤抖的身体，在这句低语落下的瞬间，如同被施了魔法，猛地僵住了！
混乱的尖叫和呜咽戛然而止。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黑暗中，我盈满泪水、依旧写满惊惧的眸子，茫然地、努力地聚焦在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
手机微弱的光晕从上方洒落，勾勒出顾衍舟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和他那双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此刻却不再冰冷、而是蕴藏着某种灼热力量的眼眸。
顾衍舟……是他……
没有血……没有车……是跳闸了……安全了……
他一遍遍重复的话语，像暖流，一点点渗透进她冰封的恐惧里。那紧紧包裹着她、传递着体温和力量的怀抱，像最坚固的堡垒，隔绝了外界一切冰冷的想象。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双重力量的作用下，终于不堪重负，骤然断裂。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般委屈又无助的呜咽，终于从我喉咙深处溢出。
我紧绷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瘫软下来，所有的力气都泄尽了。
我不再挣扎，不再尖叫。
只是将滚烫的、沾满泪水的脸颊，深深地、紧紧地埋进了他颈窝里。仿佛那里是这黑暗冰冷世界里唯一的避风港。
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颈侧的皮肤，滚烫而汹涌。她纤细的手臂，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全然的依赖，小心翼翼地、却无比用力地环住了他结实的腰身。
顾衍舟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软化，感受到那滚烫的泪水和紧紧环住他腰身的手臂。
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感觉，像温热的潮水，瞬间漫过心口。
那是一种被全然依赖、被紧紧抓住的感觉，沉重，却奇异地带走了之前面对她崩溃时那股冰冷的焦躁。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更密实地嵌入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
黑暗中，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在朦胧的光晕里投下长长的、融为一体的影子。
“没事了。”
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近乎安抚的柔和，在她发顶轻轻摩挲：
“灯很快就亮。”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驱散着她身体里渗入骨髓的寒意。
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在她紧贴的耳边规律地搏动着，像最可靠的节拍器，一点点平复着她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脏。
苏晚晚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埋首在他颈窝，汲取着这份强大而真实的安全感。
黑暗中，只有她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噎声，和他沉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漫长。
就在苏晚晚紧绷的神经终于开始一点点松懈下来，恐惧的潮水缓缓退去，只留下疲惫的虚脱感时——
“啪嗒！”
一声轻响。
头顶的水晶吊灯骤然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紧接着，墙壁的氛围灯带、角落的阅读灯……公寓内所有的光源在同一时间重新亮起！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苏晚晚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将脸更深地埋进顾衍舟的颈窝。
光明驱散了黑暗，也彻底驱散了那场无形的噩梦。
顾衍舟微微眯了下眼，适应着突然的光线。
他低头，看着依旧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紧紧埋在自己怀里、身体还残留着轻微颤抖的苏晚晚。
客厅里一片狼藉。绘本掉在地上，沙发靠枕被扯歪了。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抱着她，没有立刻松手。
温暖的灯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清晰地映照出他昂贵衬衫上被她泪水洇湿的深色痕迹，以及袖口被她无意识抓出的细微褶皱。
空气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渐渐平复的呼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