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云顶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薄雾中渐渐苏醒，染上淡金色的光晕。
餐厅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烤吐司的焦香。顾衍舟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享用着早餐。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与一丝不苟，仿佛昨夜书房里那个被烦躁和失眠折磨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苏晚晚坐在他对面，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却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在胸腔里乱撞。
昨晚放下那块蜡片后，她就逃回了房间，几乎一夜没睡好，脑子里全是顾衍舟发现后可能出现的冰冷眼神和质问。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他正用银质餐刀优雅地涂抹着黄油，动作从容，神情淡漠，看不出任何异样。
难道……他没发现？或者……他发现了，根本不屑一顾，随手就扔掉了？
一丝微弱的侥幸刚冒头，就被顾衍舟低沉的声音无情掐灭。
“昨晚，”他放下餐刀，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流畅自然，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在苏晚晚脸上，“我书房门外的东西，是你放的？”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穿了苏晚晚脆弱的伪装。
苏晚晚浑身猛地一僵！捧着的牛奶杯差点脱手。温热的液体晃荡出来，溅了几滴在手背上，她却感觉不到烫，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
他发现了！他真的发现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像一只被猛兽盯上的幼鹿，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长长的睫毛剧烈地扑闪着，想垂下避开他那锐利的审视，却又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只能被迫承受那冰冷目光的凌迟。
“我……我……”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死死抠着牛奶杯光滑的杯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顾衍舟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他高大的身躯靠在椅背上，双手随意地搭在餐桌边缘，姿态看似放松，却散发着更强烈的压迫感。
那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惊慌失措和无所遁形。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苏晚晚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
“回答我。”顾衍舟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那块东西，是不是你放在那里的？”
那无形的压力终于突破了临界点。
苏晚晚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眶瞬间就红了，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水。
她看着顾衍舟，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
“是…是我……”她终于艰难地挤出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发出来的。
她语无伦次，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巨大的委屈和害怕让她几乎崩溃。
“对不起…顾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顾衍舟追问，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她。
“那里面有什么？谁告诉你要放那些东西？谁教你的配方？”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步步紧逼，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那块蜡片的效果太过惊人，绝不可能是一个失忆的、对生活常识都懵懂的女孩能随意“感觉”出来的！这背后，必定有他不知道的关联！
“配方？”苏晚晚被他最后两个字问懵了。配方？什么配方？她茫然地看着顾衍舟，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餐桌上，留下小小的深色印记。
“没…没有人教我……”她摇着头，声音哽咽着，带着全然的困惑和无助。
“我不知道什么配方……我…我就是自己弄的……”
“自己弄的？”顾衍舟的眉头深深蹙起，显然对这个答案充满怀疑。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迫人，几乎要将她看穿，
“弄那些东西做什么？为什么偏偏放在我的书房门口？”
他必须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某种刻意的试探？与那个古老的香水瓶，与她身上可能隐藏的秘密，有没有关联？
“我……”
苏晚晚被他逼问得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顾衍舟那张冷硬的脸，看着他眼中深沉的、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疑虑和审视。
昨夜黑暗中他给予的安全感，此刻被这冰冷的质问击得粉碎。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所有伪装的犯人，连心底最后一点小小的、试图掌控些什么的卑微努力，都被无情地摊开在阳光下审判。
巨大的委屈、无助和一种被误解的尖锐疼痛猛地涌上心头，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防线。
“我…我只是想…”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一种豁出去的、破罐子破摔的绝望。
“我闻到您身上…有雪茄的味道…很浓…很苦……您…您昨晚好像很烦躁…关在书房里很久……”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我在露台弄那些花草的时候…闻着雪松的味道…还有薰衣草…心里会…会安静一点点……”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眼睛，看向顾衍舟，那双湿漉漉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委屈和一种近乎天真的坦白：
“我…我就是感觉……把它们混在一起……闻起来……可能会让人舒服一点……就…就弄了那么一小块……想…想让您也闻闻看……我没想打扰您…真的…我就放在门口了……对不起…顾先生……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肩膀垮了下来，头深深地埋下去，瘦弱的脊背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着，像风雨中一片无助飘零的叶子。
她不再试图解释，只是低声啜泣着，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餐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苏晚晚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在弥漫着咖啡香气的空间里回荡。
顾衍舟依旧维持着前倾的姿势，深邃的眼眸牢牢锁在眼前这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女孩身上。
她刚才那番带着哭腔、逻辑混乱却又无比坦诚的解释，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一下下敲打在他原本坚硬冰封的心房上。
“感觉……可能会让人舒服一点……”
“想让您也闻闻看……”
不是阴谋，不是试探，甚至不是刻意的讨好。
只是一个空白的、被恐惧和茫然填满的灵魂，在笨拙地、用她仅有的方式，试图抓住一缕能让她自己感到“安静”的气息，然后，鬼使神差地，带着一种近乎稚童分享糖果般的冲动，将这缕她认为“舒服”的气息，悄悄放在了那个她感知到“很苦很烦躁”的人的门前。
她甚至不敢敲门，只敢放在门口。
顾衍舟的目光，从她颤抖的肩头，移到她沾满泪痕的、苍白的脸上，最后落在她因为哭泣而无意识微微张开、带着水光的唇瓣上。
那点水光，和她此刻脆弱到极致的坦诚，形成一种奇异的、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他心头那根紧绷的、充满疑虑和探究的弦，在她带着哭腔的“感觉”二字中，猝不及防地……松动了。
那感觉……竟真的让他烦躁尽消，沉沉睡去。
看着眼前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女孩，顾衍舟插在裤袋里的手，无声地蜷缩了一下。
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在那双盛满了纯粹委屈和无助的泪眼前，一点点平息、沉淀。那冰冷的、带着审视的锐利光芒，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难以名状的柔软和……一丝极其细微的狼狈。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
斥责？安抚？最终，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苏晚晚更加心慌。
他没有再追问。
他缓缓地、沉默地站起身。
昂贵的西装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迈开步子，径直走向玄关。
背影依旧挺拔冷硬，带着掌控一切的强势，却似乎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
直到大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苏晚晚才像虚脱般，瘫软在椅子上。
牛奶早已凉透。她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看着顾衍舟用过的、依旧光洁的餐具，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只是……想让他舒服一点点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