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些凉意,卷着院角的落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巡夜的梆子敲过三更,侯府彻底沉入寂静,连虫鸣声都低了下去,仿佛在忌惮着什么。
柴房的门依旧虚掩着,像一张沉默的嘴。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负责看守的小厮打着哈欠换班时,才发现不对劲。
“欸,里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一个小厮揉着眼睛,凑到门缝前张望。
另一个小厮也觉出异样,伸手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顺着门缝飘出来,两人顿时清醒了大半。
“不好!”
两人慌忙举着灯笼冲进去,昏黄的光线下,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夏荷瘫软在木柱上,脑袋歪向一边,脖颈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襟,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暗红的渍痕。那双眼昨晚还写满惊恐的眼睛,此刻圆睁着,却没了半点神采,像是凝固了最后的绝望。
“死……死人了!”一个小厮吓得手里的灯笼都掉了,结结巴巴地喊出声。
另一个小厮强忍着惧意,哆嗦着往外跑:“快……快去报给张管事!”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侯府。
柳姨娘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她披衣起身时,手还在微微发颤,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姨娘,不好了!”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人没进门,声音先撞了进来,“夏荷……夏荷姐姐在柴房被人杀了!”
柳姨娘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扶着梳妆台才勉强站稳。
“慌什么!”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声音却有些发飘,“仔细说,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张管事派人来说,夏荷姐姐……脖子被人割了,人已经没气了,就在柴房里……”春桃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柳姨娘的指尖冰凉,她死死攥着梳妆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夏荷死了,死在柴房里,这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是被灭口的。是谁干的?一定是柳三那个蠢货自作主张。
“姨娘,现在怎么办?”春桃哭着问,“侯爷肯定会怀疑是我们干的……”
柳姨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到如今,慌乱也没用,只能想办法应对。夏荷死了,死无对证,或许……这反倒是件好事。
“哭什么,”柳姨娘整理了一下衣襟,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去,给我取一身素净的衣服来,再打些热水,我要去看看。”
“姨娘,您还要去?”春桃惊讶地看着她。
“不去才更可疑。”柳姨娘淡淡道,“夏荷是我院里的人,她出了事,我若是不闻不问,岂不是让人心生疑虑?”
春桃虽害怕,却还是依言去准备了。柳姨娘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夏荷,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知道得太多了。
正院的沈氏也听到了消息。她本就睡得浅,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听秋纹说了柴房的事,脸色瞬间白了。
“夏荷……就这么没了?”她捂着心口,声音发颤。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夫人,您别吓着自己。”秋纹连忙扶住她,“侯爷已经让人去查了,您怀着身孕,可不能动气。”
沈氏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忧虑:“这府里……怎么会出这种事?夏荷在柳姨娘院里待了这么久,她一死,怕是……”
她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夏荷是柳姨娘的心腹,如今在被审问期间离奇死亡,任谁都会往柳姨娘身上想。可这背后,真的只是柳姨娘一人所为吗?
“母亲,您醒了?”苏清弦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女儿听说了柴房的事,您还好吗?”
沈氏看到女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拉着她的手:“弦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母亲,您别多想。”苏清弦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父亲已经在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您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
她心里清楚,夏荷十有八九是被柳姨娘灭口的。柳姨娘这一步棋,看似狠毒,却也把自己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死无对证,固然能暂时脱罪,却也坐实了“心虚”的名头。
“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稳。”沈氏叹了口气,“这侯府,怕是难得清静了。”
苏清弦没接话,只是默默给母亲掖了掖被角。她知道,从夏荷死的那一刻起,这场较量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书房里,苏承安脸色铁青地坐在太师椅上,面前跪着瑟瑟发抖的张管事。
“废物!”苏承安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让你看好人,你就是这么看的?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死了,你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察觉!”
“侯爷饶命!”张管事连连磕头,“奴才昨晚明明吩咐了小厮仔细看守,谁知道……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啊!那两个小厮也说了,后半夜没听到任何动静,门也是从里面反锁的……”
“从里面反锁?”苏承安眉头皱得更紧,“你的意思是,她是自尽?”
“这……奴才不敢说。”张管事头埋得更低,“仵作正在验尸,结果还没出来。”
苏承安的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夏荷若是自尽,那她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宁愿死也不肯说;可若是他杀,那凶手能在重重看守下潜入柴房,还能反锁房门,手段未免也太干净利落了些。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结果——有人不想让夏荷开口。
他想起昨日那块带血的瓷片,想起柳姨娘听到夏荷被抓时的反应,想起沈氏那碗莫名其妙的安胎药……无数疑点在他脑海里翻腾,像一团乱麻。
“仵作呢?让他立刻过来!”苏承安沉声道。
“是,奴才这就去催!”张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苏承安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院外那棵老槐树。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他执掌侯府多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可这一次,他却觉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一边是相敬如宾的妻子,一边是温柔体贴的妾室,一边是日渐长大、心思难测的女儿……这侯府的平静之下,到底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侯爷,柳姨娘来了。”门外传来随从的通报。
苏承安眼神一冷:“让她进来。”
柳姨娘一身素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和惊慌,一进门就对着苏承安福了一礼,声音哽咽:“侯爷,夏荷她……她怎么就这么去了?都是妾身不好,没管好下人……”
说着,她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看起来楚楚可怜。
苏承安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他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柳姨娘的表情太到位了,哀戚中带着自责,惊慌中又藏着几分恐惧,像极了一个无辜受累的人。
“你来得正好。”苏承安淡淡开口,“夏荷在你院里多年,你可知她平日里与谁结过怨?”
柳姨娘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夏荷虽是妾身院里的人,但性子还算本分,平日里除了和院里的姐妹拌几句嘴,没听说和谁结过怨啊。”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犹豫着道,“不过……前几日妾身听春桃说,夏荷好像偷偷拿了府里的东西出去卖,还被管库房的刘嬷嬷撞见了……”
苏承安挑眉:“哦?有这事?”
“妾身也是听春桃随口一提,不知真假。”柳姨娘低下头,声音更低了,“若是真的,那她……她会不会是被外面的人寻仇?毕竟做这种事,难免会得罪人……”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到夏荷私藏财物上,既解释了夏荷可能得罪人,又暗示了夏荷本身品行不端,死或许是咎由自取。
苏承安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柳姨娘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时,仵作跟着张管事进来了,手里拿着验尸格目。
“回侯爷,”仵作躬身道,“死者系被利器割喉而亡,伤口深三寸,切断气管和颈动脉,应为当场毙命。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夜三更前后。另外,死者手中紧攥着这个,小人费了些力气才掰开。”
说着,仵作递上一个小小的香囊,香囊已经被血浸透了,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荷花——正是夏荷名字的寓意。
柳姨娘看到那香囊,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一下。
苏承安接过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除了血腥味,还隐约带着一丝极淡的脂粉香。这脂粉的味道,他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这香囊,你认识吗?”苏承安把香囊递给柳姨娘。
柳姨娘接过看了看,摇了摇头:“妾身从未见过。夏荷平日里用的香囊,都是府里统一发的,样式不是这样的。”
苏承安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把香囊收起来,对柳姨娘道:“你先回去吧,府里会严查此事,有结果了自会告诉你。”
“是,侯爷。”柳姨娘又福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脚步似乎踉跄了一下,像是受惊过度。
看着柳姨娘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苏承安拿起那个染血的香囊,眼神越来越沉。
这香囊上的脂粉味,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柳姨娘常用的胭脂水粉的味道,清淡雅致,府里只有柳氏和……瑶儿在用。
难道夏荷死和柳氏有关?
还是说,这香囊根本就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用来嫁祸?
疑云,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