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连续五年都在娘家过年。
今年除夕,她跟着我儿子毫无征兆地杀了回来。
一进门,看着餐桌上没有她爱吃的菜,她当场翻脸。
“妈,我人还没死呢,今年就没我的饭了?”
“还有我的房间呢?杂物堆得跟狗窝一样,是不欢迎我?”
儿子也帮腔:“妈,你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存心找不痛快?”
我冷笑一声,拿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
“你们先看看这个,再决定今晚睡哪儿。”
视频里,亲家母正眉飞色舞地跟人炫耀:“我女儿厉害吧?pua得婆家团团转,连续五年三十都逼得她婆婆一个人过!”
窗外的鞭炮声稀稀拉拉地响着,带着一种节日的敷衍。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主持人正用高亢的声音报着幕,喜庆的音乐从音箱里流淌出来,却丝毫无法温暖这个空旷的客厅。
我叫张静,今年五十五岁,一名退休教师。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一盘清蒸鲈鱼,一碟白灼芥蓝,一碗莲藕排骨汤,还有一小份我先生在世时最爱做的酱牛肉。
每道菜的分量都不大,刚好够我一个人吃。
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和分针固执地走向八点。
这是我第五个独自一人的除夕夜。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寂静。习惯了在万家灯火的喧嚣中,守着一方冷清。
最初的两年,我还会精心准备满满一桌子菜,从中午就开始忙活,每一道都是儿子李伟和儿媳王琳爱吃的。我把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从天亮等到天黑,从他们的“堵在路上”,等到他们的“今年回不去了,妈你先吃吧”。
后来,我就不抱什么期待了。
人啊,总要学会跟自己和解。
我刚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准备对着电视里的热闹,敬自己一杯新年快乐。
门锁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砰”的一声,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儿子李伟和儿媳王琳,像两个不速之客,裹挟着一路的风尘和寒气,闯了进来。
“妈!我们回来了!”李伟的声音带着一些不耐烦。
王琳紧随其后,她摘下围巾,环视了一圈客厅,目光最终落在我面前的餐桌上。
她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妈,我人还没死呢,今年就没我的饭了?”
她声音尖利。五年了,她对我说话,永远是这种质问的、理所当然的语气。
我还没开口,她又冲向了曾经属于他们的那个房间。
门一打开,她夸张地尖叫起来:“天哪!我的房间呢?杂物堆得跟狗窝一样,是不欢迎我?”
那个房间,已经被我当成了储藏室,堆放着一些过冬的棉被和不常用的杂物。
李伟放下行李,也走过来,脸上写满了责备。
“妈,你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存心找不痛快?我们开了一天车赶回来,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
我看着我这个被我从小呵护到大的独生子,他脸上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对我这个母亲的埋怨和指责。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泡进了三九天的冰水里,冷得发麻,最后变得坚硬。
我缓缓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没有动怒。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像看两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谁告诉你们,我今年还会像个奴才一样,备好一桌酒席,打扫干净房间,等着你们随时可能大驾光临的‘恩赐’?”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块,砸在他们脸上。
李伟和王琳都愣住了。他们大概没想到,一向温和隐忍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王琳的脸瞬间涨红了,她大概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张静!你什么意思?我五年没回来过年,你不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得我不想回来,反而还怪我们了?”
“对啊妈,琳琳她工作也累,回家过年陪陪自己爸妈有什么错?你作为长辈,就不能多体谅一下吗?”李伟立刻站到了他妻子那边,对我形成了二对一的围攻之势。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觉得无比讽刺。
五年了,我演的这出“温良恭俭让”的婆婆戏码,终于在今天,落幕了。
我不想再演了。
我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你们先看看这个,再决定今晚是睡沙发,还是滚出去。”
我将手机屏幕转向他们。
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视频的背景是一家嘈杂的火锅店,我的亲家母,王琳的妈妈,正被一群亲戚朋友簇拥在中间,她喝得满面红光,正唾沫横飞地炫耀着。
“我跟你们说,我女儿王琳,那可真是有手段!把她那个婆婆拿捏得死死的!”
“什么手段啊?快说说!”旁边有人起哄。
亲家母得意地扬起下巴,声音提高了八度,生怕别人听不见:
“pua!你们懂不懂?就是精神控制!我女儿厉害吧?就拿过年这事来说,她就拿捏住她婆婆稀罕儿子这一点,连续五年,年年三十都闹着要回娘家!她婆婆想让儿子留下,就得对她百依百顺!可我女儿呢?偏不!就要回娘家!就是要逼得她婆婆一个人过!就是要让她知道,这个家里,谁说了算!”
视频里,亲家母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炫耀。
“五年!整整五年!每年三十晚上,那个老太婆都只能一个人看春晚!我女儿说,这就叫立规矩!pua得婆家团团转,以后家产还不都是我女儿的?”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电视里喜庆的音乐,此刻听起来都充满了荒诞的意味。
我看到王琳的脸色,从涨红,飞快地变成了惨白。她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伟一把抢过我的手机,不敢相信地反复播放着那段视频。
他的手在抖,呼吸都变得粗重。
“妈……这……这是哪儿来的?这是假的吧?合成的吧!”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困兽。
我从他手里抽回手机,揣进口袋。
“去年你表妹去你丈母娘家的小区拜年,回来的时候路过那家火锅店,亲耳听到,亲手录的。她当时就想发给我,是我让她别发的。”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已经摇摇欲坠的王琳。
“我在想,人性再坏,总该有个底线吧。或许,你妈只是喝多了吹牛。或许,你今年会回来。我给了你们一年的机会。”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些自嘲。
“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我看着王令那张毫无血色的脸:“pua婆家团团转?逼我一个人过年?王琳,你可真厉害啊。你们母女俩,真是好手段。”
王琳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没有解释,没有道歉,而是选择了她最擅长的武器——眼泪和撒泼。
“妈!我妈她就是爱面子,喜欢在外面吹牛!你怎么能把她的话当真呢?你这是在挑拨我们夫妻关系!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
她一边哭,一边去拉李伟的胳膊。
李伟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将王琳护在身后,对着我怒吼:“对啊妈!我丈母娘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就爱吹牛!你大过年的拿这个视频出来,是存心让我们难堪吗?你安的什么心!”
我看着我这个儿子,这个我含辛茹苦养大,以为他只是性格软弱,却没想到他早已是非不分的男人,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也被他这声怒吼给震碎了。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难堪了五年,你们今天才难堪五分钟,就不行了?”
我的反问,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
“我安的什么心?我就是安了心,不想再伺候你们这两个祖宗了!”
我指着门口,声音陡然拔高:“东西都别拿进来了,收一收,回你们自己家去!这里,没准备你们的饭,也没给你们留床!”
“我不走!”
王琳见眼泪和道德绑架对我都不管用,索性开始撒泼。
她冲到餐桌前,手臂一挥,将我为自己准备的那盘清蒸鲈鱼和白灼芥蓝,全都扫到了地上。
盘子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洁白的地砖上,瞬间一片狼藉。鱼肉、蔬菜和酱汁混在一起,惨不忍睹。
“不让我们吃饭,谁也别想吃!我今天还就不走了!这个家也是我的家!”她叉着腰,像个泼妇一样尖叫。
李伟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拉着她的手,对我吼道:“妈你够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琳琳都跟你解释了,她妈是吹牛,你还想怎么样!”
我看着地上的狼藉,看着眼前这两个丑陋的嘴脸,心底那根名为“忍耐”的弦,彻底崩断了。
我没有跟他们争吵,也没有去扶起地上的盘子。
我只是平静地,再次拿出手机。
当着他们惊愕的面,我按下了三个数字。
“喂,110吗?我要报警。”
我的声音异常冷静。
“地址是xx小区x栋x单元xxx。有人在我的私人住宅里寻衅滋事,打砸物品,严重影响我过年。对,是我的儿子和儿媳。”
电话那头,接警员似乎也愣了一下,但还是专业地记录着信息。
挂掉电话,我抬起头,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李伟和王琳。
“你们不是不走吗?可以。等警察来了,跟他们说吧。”
警察来得很快,不到十分钟,门铃就响了。
我打开门,两个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站在门口,表情严肃。
他们一进门,就看到了地上的狼藉,和眼圈通红、正在不停抽噎的王琳。
李伟立刻像看到了救星,抢先一步开口,恶人先告状。
“警察同志,你们可来了!这是我妈,就因为一点家庭小矛盾,大过年的非要把我们往外赶,我们不走,她就报警!”
他声情并茂,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了委“屈的孝子。
王琳更是演技爆棚,她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一耸一耸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警察同志……我们从外地开了一天车赶回来,就是想陪她老人家过个年。她不领情就算了,还……还给我们看不知道从哪里剪辑来的视频,冤枉我,说我pua她……”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一样。
年长的警察皱了皱眉,转向我,语气还算客气,但明显是想和稀泥。
“阿姨,大过年的,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没必要闹到报警这一步。您儿子儿媳大老远回来,也是一片孝心嘛。”
孝心?
我心中冷笑。他们的孝心,就是回来指责我饭菜不合口,房间没打扫?
我没有像他们一样激动地辩解,我只是平静地走到警察面前,声音清晰地说道:“同志,不是我不让他们进门,是他们已经连续五年,没有在这个家里过一个除夕夜了。”
我点开手机相册,没有给他们看那段足以让王琳身败名裂的视频,那是我的底牌,不能轻易浪费在调解上。
我翻出了我提前整理好的一个相册。
“同志,您看。这是去年的年夜饭,一碗速冻水饺,我一个人。”
照片上,昏黄的灯光下,一张空荡荡的大餐桌,中间只放着一个小小的盘子,盘子里是十几个煮得有些破皮的饺子。
“这是前年的,我做了四个菜,最后都倒了,也是我一个人。”
照片上,四个精致的菜肴还冒着热气,但对面和旁边的座位上,连碗筷都没有。
“这是大前年,我包了饺子,看着春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照片是我半夜醒来拍的,电视屏幕还亮着,桌上的饺子已经凉透了。
我一张一张地翻着,声音始终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带着过往五年孤独的重量。
最后,我停在了一张医院的照片上。
“这张,是前年大年初二的晚上,我急性肠胃炎,一个人去医院挂水。从晚上八点,一直挂到凌晨一点。”
照片里,是我浮肿的手背,上面扎着留置针,冰冷的药水顺着透明的管子,一滴一滴地流进我的身体。医院惨白的灯光,让整个画面显得愈发凄凉。
“那个时候,我的儿子和儿媳,正在朋友圈里晒着在三亚旅游的照片。”
我点开另一张截图,那是李伟的朋友圈。
碧海蓝天,沙滩椰林。他和王琳穿着情侣沙滩裤,戴着墨镜,手里举着椰子,笑得灿烂又甜蜜。
配文是:“新年新气象,和最爱的人在天涯海角迎接第一缕阳光。”
两个年轻警察看着我手机里对比鲜明的照片,久久没有说话。
他们看向李伟和王琳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调解,变成了明显的审视和不赞同。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我收起手机,看着已经止住哭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王琳,继续说道:
“警察同志,他们今天回来,不是为了陪我。他们回来,是为了指责我,为什么没有像往年一样,像个尽职尽责的仆人,备好他们爱吃的一切,打扫好他们随时可能降临的房间,等着他们‘恩赐’般的探望。”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五年了,我不想再等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给自己过一个年。这个要求,过分吗?”
年长的警察听完,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李伟的肩膀,语气沉重地说:“小伙子,你妈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作为儿子,五年不回家过年,确实说不过去。你妈心里有怨气,是正常的。”
另一个年轻警察也附和道:“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孝顺父母是底线。你们这样,确实伤了老人的心。”
公权力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了我。
王琳见势不妙,她知道再演下去只会更难堪。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她用力拽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李伟,压低声音道:“走!还嫌不够丢人吗!”
李伟被她拽得一个踉跄,他回头看着我,眼神复杂。有羞愧,有愤怒,但更多的是被当众揭穿的难堪。
“妈,你太让我失望了!”他最终还是选择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身上,甩下这么一句话。
王琳拉着他往外走,经过我身边时,她停下脚步,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行,你厉害!张静,你给我等着!我看你以后老了病了,谁管你!我看你一个人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说完,她拉着李伟,“砰”地一声摔上门,走了。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警察同志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阿姨,我们也只能调解到这里了。看样子,他们是一时半会儿想不通。您自己……也保重身体。有事再给我们打电话。”
“谢谢你们,同志。大过年的,辛苦了。”我真心实意地向他们道谢。
送走警察,我回到一片狼藉的客厅。
地上的碎瓷片和食物残渣,仿佛在嘲笑着这个支离破碎的除夕夜。
我没有去收拾。
我只是默默地走回餐桌,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红酒。
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我轻轻地碰了一下杯。
“张静,新年快乐。”
酒液滑入喉咙,带着些苦涩。
我知道,从我报警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