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嫂大婚当夜,嫂子执意要按乡野旧俗,硬要全家人去听洞房,说是“众人听喜,福满三代”。
上辈子,我恪守礼教,只觉此举有失体统,便婉言劝止,寻个由头引着女眷们散了。
后来哥哥在她有孕时养了外室,与青楼女子暗结私情,执意要断发和离。
嫂子崩溃发狂,认定是我当日坏了她的姻缘彩头,疯癫似地扯着我哭喊:“都是你!那夜若是听了房,喜气圆了,怎会落得这般!”
悲愤交加中,她发钗插死了我。
再次睁眼,我竟回到了哥嫂新婚夜那关键一刻。
红烛高烧,嫂子的声音穿透雕花门:“都站门外,一个不许走!按我们乡里的规矩,这洞房非得听不可!”
上一世,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站了出来。
身为林家嫡出的小姐,自幼熟读女则女训,只觉得新嫂子提出的这“听房”习俗,实在有失体统,败坏了林府书香门第的清风。
于是,我温言软语,以“兄嫂劳累”、“春宵一刻值千金”为由,劝散了门口那些兴致勃勃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女眷和仆妇。
当时,温如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我只当她是一时乡野习俗未改,并未深究。
谁知,这竟成了她日后心中一根深扎的刺。
哥哥在她孕期出轨,与青楼女子暗通款曲,甚至闹到要休妻另娶的地步。温如韵崩溃了,她把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新婚夜未能“圆满”的听房,归咎于我这个“破坏”了习俗的小姑。
她恨我入骨。
最终,在那场激烈的争吵中,悲愤交加的她,用发钗结束了我年轻的生命。
可笑吗?
为了一场荒唐的习俗,我丢掉了性命。
而这一世……
我抬起眼,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在被簇拥在中间、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温如韵脸上。
她正微微扬着下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凭借此事确立自己在新家地位的急切。
“听房……福气……”我心中冷笑,寒意森森,“温如韵,你要的福气,这一世,我林净宁,亲手送你上路!”
母亲站在一旁,脸上有些许为难和尴尬。她出身世家,最重规矩,显然也对这“听房”之举不甚认同,但新儿媳刚过门,又打着“福满三代”的旗号,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婉拒。
几个年纪稍长的姨娘眼神交换,藏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窃笑。年轻些的丫鬟们则红着脸,既好奇又害羞。
就在母亲准备开口,试图打个圆场的那一刻——
我上前一步,脸上绽开一个比窗外明月还要皎洁无瑕的笑容,声音清脆,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天真:
“嫂子说得极是!”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母亲讶然地看向我,似乎不明白一向知书达理的我为何会附和这不合规矩的提议。
温如韵也明显愣了一下,探究地看向我。
我恍若未觉,继续用欢快的语调说道:“这听房的习俗,我也听老人家说过,最是灵验不过了!心诚则灵,众人听喜,能把喜气圆满地接进家里,保佑兄嫂和顺美满,早日为我们林家开枝散叶,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我转向母亲和众女眷,语气诚恳:“母亲,各位婶婶姐姐,咱们今日便依了嫂子,一起沾沾这大喜之气,岂不是好?也全了嫂子对咱们林家的一片赤诚祈福之心。”
我特意加重了“赤诚祈福之心”几个字。
温如韵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被我的“支持”和“圆满”、“喜气”这些她最在意的字眼所带来的满足感淹没。她立刻接口,语气都轻快了几分:“还是小姑懂得多!正是这个道理!娘,您就允了吧,也是为了咱们林家好。”
母亲见我也这么说,又看新儿媳如此坚持,再想到“福满三代”的彩头,终究是把那点不自在压了下去,无奈又带着些宠溺地笑了笑:“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都这么说,那就……依你们吧。只是莫要喧哗,惊扰了新人。”
“母亲放心!”我笑得越发甜美,转身就招呼起旁边的丫鬟,“珍珠,快去小厨房取些精致的瓜果点心来,再温些热热的杏仁茶来给各位主子暖暖身子。这听房啊,也得舒舒服服地听才是。”
我的举动自然又贴心,瞬间将门口有些尴尬的气氛炒得热闹起来。
姨娘和小姐们见状,也纷纷放下矜持,笑着围拢过来。
“还是净宁小姐想得周到。”
“沾沾喜气,沾沾喜气!”
温如韵站在洞房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看着因为我一句话而变得“名正言顺”甚至“其乐融融”的听房场面,脸上露出了胜利者和如愿以偿的笑容。她甚至还悄悄整理了一下衣襟,仿佛自己真的是在完成一项无比神圣的仪式。
我冷眼旁观着她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心底的冰霜越结越厚。
听吧。
好好听。
温如韵,你可知道,你执意要听的,究竟是谁的“喜”,又是谁的“丧”?
这圆满的喜气,希望你日后,接得住!
红烛燃了将近一半,瓜果点心也用了七七八八,洞房内的动静渐渐歇了。温如韵在门内故意提高声音说了几句夫妻间的体己话,算是为这场“听喜”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母亲脸上露出倦色,由嬷嬷扶着先回去了。各位女眷也心照不宣地笑着,互相打趣着各自散去。
我落在最后,看着那扇紧闭的、贴满喜字的雕花木门。
里面,是我那虚伪的哥哥,和即将把我推向深渊的嫂子。
烛光映在我眼中,跳跃着两簇冰冷的火焰。
良久,我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
温如韵,这一世,你要的“喜气”,我让你“圆满”个够。
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府中已是忙碌起来。
新妇敬茶,是头等大事。
我特意挑了一身鹅黄鲜亮的衣裙,簪了支母亲新赐的珍珠步摇,早早便到了正院花厅。
父亲端坐上位,面色平和。母亲坐在一旁,眼底带着些许倦意,但笑容依旧雍容。
姨娘们和几位未出阁的庶妹也都到了,按次序站着,花厅里鸦雀无声,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期待与审视。
时辰一到,穿着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的温如韵,由丫鬟搀扶着,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哥哥林清轩跟在她身后,一身簇新的宝蓝长袍,脸上带着新婚的志得意满,却也掩不住一丝宿醉的慵懒。
“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温如韵声音娇柔,行动间却透着一股刻意的稳重。她接过丫鬟递上的茶,稳稳地跪在早已备好的蒲团上,先敬父亲。
“父亲,请用茶。”
父亲接过,略抿一口,说了几句“夫妻和睦,早日为家族开枝散叶”的例话,便给了红包。
轮到母亲时,温如韵的姿态放得更低,语气也愈发恭顺:“母亲,请用茶。儿媳年轻不懂事,日后还需母亲多多教导。”
母亲笑着接过茶,刚要开口勉励几句,温如韵却微微抬眸,脸上飞起两抹红霞,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满厅的人都听清:
“昨夜……劳累母亲和各位长辈、姐妹们在门外久候,实在是儿媳的不是。只是我们乡里祖辈传下的规矩,这新婚礼节,一环都错漏不得。尤其是这‘听喜’,心诚则灵,众人圆满听了,才能将福气稳稳接进家门,佑护家宅安宁,子孙绵延。”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带着几分羞涩又几分自豪,看向母亲:“说来也是奇了,今早起身,儿媳便觉神清气爽,心中满是欢喜,想来定是昨夜福气盈门,祖宗认可之兆。”
花厅里静了一瞬。
几位姨娘交换着眼神,意味不明。
母亲的笑容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将茶盏放下,温和道:“你们小夫妻和顺,便是林家最大的福气。既然是你家乡的吉庆习俗,做了也好,图个心安。”
她将红包放入温如韵手中,算是将这事轻轻带过。
我却在这时上前一步,笑着接口,语气真诚无比:“嫂子说得是呢!我昨夜回去想了想,越发觉得这听房的习俗大有深意。众人同心,沾喜纳福,这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好彩头。嫂子如此懂得这些古礼吉兆,可见是个心思灵巧、福泽深厚的人,哥哥真是好福气!”
我这话,看似天真烂漫,全是夸赞。
既捧了温如韵看重的“习俗”,又给她戴上了“懂得古礼”、“心思灵巧”、“福泽深厚”的高帽。
果然,温如韵眼底闪过一丝受用,看向我的目光也少了几分昨夜的探究,多了几分“此女可教”的满意。她微微颔首:“小姑过奖了,不过是些老一辈传下来的笨道理罢了。”
哥哥林清轩在一旁,显然对这些妇人间的机锋不感兴趣,只觉脸上有光,哈哈一笑:“韵儿自小聪慧,懂得自然比旁人多些。”
坐在下首最会来事的柳姨娘立刻用帕子掩着嘴笑道:“哎哟,要我说呀,还是大少爷有眼光,娶了这么一位知书达理、又懂得祈福纳吉的少奶奶进门。瞧少奶奶这通身的气派,这说话的稳妥劲儿,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咱们林家往后,定然是福气满满,喜事连连!”
另一个李姨娘也连忙附和:“可不是嘛!这新妇进门,带来的可是兴旺之气。少奶奶如此看重家族福气,连夜里的规矩都一丝不苟,真是难得!”
你一言我一语,吹捧得温如韵脸颊更红,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她微微挺直了脊背,仿佛自己真的已经成了林家带来福运的功臣。
敬茶礼毕,众人移步偏厅用早饭。
按规矩,新妇初来,本该立规矩,站在婆婆身后布菜伺候。但母亲性子宽和,早发了话让温如韵一同坐下用饭。
席间,温如韵更是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福气”、“吉兆”上引。
说起昨日的婚礼,她便道:“昨日那喜鹊一直在枝头叫,我就知道是个好兆头。”
说起桌上的菜肴,她也能扯到:“这莲子桂圆,早生贵子,寓意极好。”
一顿早饭,吃得像是她的“祥瑞事迹”汇报会。
哥哥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父亲沉默用餐,不置可否。母亲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但我却敏锐地察觉到,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我则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小姑子,每当温如韵说起什么“吉兆”,我便适时地露出惊叹或赞同的表情,再恰到好处地捧她一句。
“嫂子懂得真多!”
“这个寓意真好,回头我也要记下。”
一顿饭下来,温如韵看我的眼神,几乎已经带上了几分“自己人”的亲昵。
我心里冷笑。捧得越高,才能摔得越惨。温如韵,你既然这么想当“福星”,我就帮你把这名头坐实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温如韵新婚,按例要熟悉家中事务,母亲便让她跟着管家娘子学着打理一些简单的家务。
她倒也不客气,仗着“新妇”、“福星”的名头,开始在一些小事上指手画脚。
比如,丫鬟婆子们的排班,她要说两句,觉得哪里不顺,冲撞了“风水”。
厨房采买的单子,她也要过目,看到某些她觉得“不吉利”的食材,便要划掉。
下人们起初还碍于她少奶奶的身份忍耐着,但时间稍长,私下里不免有些怨言。
“这位新少奶奶,规矩也忒大了些。”
“动不动就是福气吉兆的,咱们干活都不自在了。”
这些话,自然有耳报神传到我和母亲耳中。
母亲只是微微蹙眉,并未多言。新妇刚进门,总要给些体面,只要不过分,她便睁只眼闭只眼。
而我,则继续我的“捧杀”大计。
每次温如韵提出什么“新颖”的管理方法,只要不是太出格,我便会在一旁表示支持。
“嫂子这般安排,定然有嫂子的道理,是为了家宅安宁着想。”
“母亲,您看嫂子多细心,连这点小事都考虑到福气吉凶了呢。”
温如韵在我的“支持”下,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在林家站稳了脚跟,甚至开始隐隐有压过管家娘子的势头。
她对我的态度,也愈发随意起来。有时我身边的丫鬟做事稍微慢了些,她也会以“教导”的名义,直接出言训斥,俨然一副长嫂如母的派头。
珍珠有次替我委屈,低声道:“小姐,您何必总是让着少奶奶?她如今是越发不像话了。”
我拈起一块新做的芙蓉糕,轻轻咬了一口,甜香满溢。
“急什么?”我淡淡道,“让她管,让她说。她管得越多,错得才可能越多。她说得越响,将来……才越有趣。”
珍珠似懂非懂,但见我气定神闲,便也不再说什么。
转眼,温如韵嫁入林家已满一月。
这日清晨,她来给母亲请安时,面色有些苍白,捂着胸口,作势欲呕。
母亲是过来人,一看这情形,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连忙唤府医来诊脉。
府医捻着胡须诊了半晌,起身笑着拱手道:“恭喜老爷,恭喜夫人!少奶奶这是喜脉,已然有一个多月了!脉象稳健,乃是多子多福之兆!”
“果真?”母亲大喜过望,连忙拉住温如韵的手,连声道:“好!好!真是天大的喜事!”
父亲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哥哥林清轩被匆匆唤来,得知消息,更是得意洋洋,看着温如韵的眼神都热切了几分。
满屋子的人顿时贺喜声一片。
温如韵依在哥哥身边,娇羞无限,但说出来的话,却瞬间将这场喜悦推向了另一个高度:
“儿媳……儿媳真是托了林家的福。定是祖宗保佑,也是……也是新婚那夜,听房圆满,喜气接得稳当,这福报才来得如此之快。”
她这话一出,满室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那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一个月的身孕……可不正是新婚燕尔,洞房之夜就怀上的吗?
柳姨娘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拔高,带着夸张的惊叹:“哎哟喂!我的老天爷!这可真是应了少奶奶的话了!听房纳福,福气立马就到了!少奶奶,您可真是我们林家天降的福星啊!”
“可不是嘛!”李姨娘也赶紧道,“这才一个月就诊出了喜脉,可见是个强健的!少奶奶这福气,真是旺家!”
“恭喜大少爷!恭喜少奶奶!”
道贺声此起彼伏,但这一次,里面掺杂了更多真真切切的敬畏和奉承。
温如韵享受着众人的目光,脸上的得意再也掩饰不住。她轻轻抚摸着腹部,仿佛那里揣着的不是孩子,而是她稳坐林家少奶奶宝座,甚至未来主宰中馈的金印。
她含笑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似有若无地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
我迎着她的目光,绽开一个无比灿烂、无比真诚的笑容,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充满了欢欣:
“嫂子!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就说嘛,嫂子是有大福气的人!新婚听房,福满三代,这话真是一点都不假!咱们林家,真是托了嫂子的福了!”
我的声音清晰明亮,确保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温如韵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反手握住我的手,亲热道:“净宁妹妹这话说的,是咱们一家人的福气。”
母亲看着我们“姑嫂和睦”的场景,又想着即将到来的孙辈,脸上的笑容也深了几分,看着温如韵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看重和期待。
从这一天起,温如韵“福星”的名头,算是彻底坐实了。
她在林家的地位,水涨船高。母亲免了她每日的请安,吩咐厨房单独为她准备精细的饮食,各种补品如流水般送入她的院子。
她开始更加名正言顺地插手家务,甚至对母亲以往定下的一些规矩,也敢提出“修改意见”,美其名曰“为了胎儿福气”。
下人们在她面前,愈发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而对我这个曾经颇得母亲宠爱的小姑,温如韵的态度,在亲切之下,也渐渐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
比如,府里新得了时兴的料子,她会抢先挑走最好的,剩下的才送到我这里。
家中商议事情,她也会下意识地打断我的话,或者将我的意见轻描淡写地带过。
仿佛我之前的“支持”和“捧场”,都是理所应当,而她如今母凭子贵,已然高我一等。
我对此,一概忍下。
甚至在她表现出轻慢时,我会适时地流露出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委屈”和“隐忍”,让母亲看在眼里。
珍珠越发替我不平:“小姐,您瞧瞧她那个样子!这才刚怀上,就这般作态!日后还了得?”
我坐在窗下,慢条斯理地绣着一方帕子,针脚细密均匀。
“了不得才好。”我头也未抬,声音平静无波,“她如今越是得意,越是张扬,将来那一跤,才会摔得越重,越疼。”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她,抬起眼,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温如韵院落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让她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