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22:12:00

赵飞在屋里闷罐似的热,他却感觉不到,只觉得脸上、身上一阵阵发烫,那白花花的一片和惊慌失措的对视,在眼前挥之不去。

身上被汗湿透的衣服黏腻地贴着,又燥又痒,他扯了两下领口,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

这可怎么是好?那是庆达媳妇,自己的兄弟媳妇!他懊恼地捶了下自己的脑袋,怎么就那么莽撞?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撂着。

那个破锁,就是个祸害。

赵飞搓了把脸,定了定神,得去把锁换了,至少不能再出这种要命的事。

他拉开门,探出身,飞快地扫了一眼院子。

赵庆达在树底下洗脸,文晓晓站在赵庆达旁边。

文晓晓一看赵飞出来了,像只受惊的猫,滋溜一下就回屋了,门关得更严实了。

赵飞脚步一顿,脸上更是火烧火燎,低着头,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院子,推出他那辆二八大杠,骑上就奔着胡同口的五金店去了。

等他买了一把结实的新挂锁回来,院子里情形又变了。

赵庆达大概是嫌在盆洗不痛快,正穿着条大裤衩,光着膀子,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拿着毛巾肥皂往洗澡棚走。

看见赵飞推车进来,咧嘴一笑:“大哥,回来啦?这天儿真他妈热,我去冲一下。”说着就掀开那扇没锁的门进去了。

赵飞捏着新锁,站在棚子外,听着里面很快传来哗啦的水声和赵庆达惬意的哼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等了一会儿,估摸着赵庆达快洗完了,水声停了,才深吸一口气,走到棚子边,尽量让声音正常:“庆达,洗好了吗?我换个锁。”

“啊?哦,好了好了!”赵庆达湿漉漉地钻出来,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这破锁早该换了。”他随意用毛巾擦着身子,看赵飞拿着工具和新锁比划,也没在意,“大哥你弄着,我刚洗一半好像没水了,妈的水塔又抽风?”

赵飞正专心拧螺丝,头也不抬:“嗯,晚上来水。到时候再接吧。”

“得嘞。”赵庆达晃回自己屋,没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圈塑料水管。

他麻利地把一头接在院子角落的水龙头上,另一头甩手就扔上了房顶——那上面有个废弃的、用来接雨水的塑料大缸,洗衣服浇花都用它。

他把水管塞进缸口,拧开水龙头,水流汩汩地顺着管子流上去。“行了,晚上来水就自动续上,满了关掉就成,省得半夜起来。”

赵飞换好了锁,试着扣了扣,咔哒一声,很牢靠。他心里稍安,抬头看看天,日头已经西斜。

“快到一迪放学点儿了。”他嘀咕一句,准备去推自行车。

“你去啥,我去接!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溜达过去。晓晓啊!”她冲着东厢房提高嗓门,“晚上别开火了,天热,包饺子吃,清爽!你赶紧和面摘韭菜,等我接了一迪回来,咱一起包!”

东厢房里,文晓晓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妈。”

赵飞见状,也没再争。

他回了自己屋,用凉水狠狠抹了把脸,试图把那股燥热和尴尬压下去。

等李玉谷领着蹦蹦跳跳的赵一迪回来时,文晓晓已经利索地和好了面,碧绿的韭菜也洗净切好,鸡蛋炒得金黄碎嫩,拌成了馅,满院子都是韭菜鸡蛋的香气。

“屋里头太焖,端出来,在树底下包,凉快!”李玉谷指挥着。

小饭桌搬到老槐树下,文晓晓默默搬出面板和擀面杖,开始擀皮。

她的动作很快,手腕翻飞,一张张圆溜溜、中间厚边上薄的饺子皮就飞了出来,叠在一起。

赵飞被李玉谷喊出来帮忙包。

赵庆达是个懒蛋,推脱自己开车腰疼,躺一会再包。

赵飞坐在小凳上,拿起皮,笨拙地舀馅,对折,捏合。

他手指粗,干惯了粗活,包出来的饺子个个敦实,但形状不太规整。

文晓晓擀皮,他包,李玉谷带着一迪也帮着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气氛似乎缓和了些,但只有赵飞和文晓晓知道那底下藏着什么。

偶尔递送皮和饺子时,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哪怕只是瞬间,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飞快缩回。

文晓晓一直垂着眼,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擀面杖和面团,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赵飞则绷着脸,耳根的红就没完全退下去过,包得越发认真,仿佛手里的不是饺子,是什么精密零件。

赵庆达在屋里躺够了,趿拉着拖鞋出来,看了一眼:“哟,包上了?妈,我腰还是有点不得劲,躺会儿去,好了叫我吃啊!”说完,又晃晃悠悠回屋了。

李玉谷笑骂了一句:“懒死你得了!”

饺子出锅,白白胖胖浮在锅里。

桌子搬回赵飞屋,大家围坐一起。

赵庆达开了瓶白酒,给自己倒满,又给赵飞倒了一点:“大哥,少来点,解乏。”

赵飞推辞不过,抿了一口,辣得他直皱眉。

赵庆达却喝得畅快,就着饺子,话也多了起来,吹嘘今天路上见了什么新鲜事。

文晓晓默默吃着,偶尔给眼巴巴的一迪夹两个晾凉的饺子。

李玉谷则忙着照顾孙女,数落赵庆达少喝点。

赵庆达最后还是喝得晕晕乎乎,脸膛通红,被李玉谷催着回了东厢房。

赵飞也觉着脸热心跳,收拾了碗筷,文晓晓默默接手去洗。

赵一迪拉着李玉谷要去胡同口听乘凉的老头讲故事,祖孙俩出了门。

院子里静下来,只剩厨房水槽边文晓晓轻轻的洗碗声,和房顶上隐约传来的、水流注入大缸的汩汩声。

赵飞站在屋门口,吹着晚风,酒意稍稍散了些,心里却依旧乱。

忽然,“哗啦”一声,房顶传来水溢出的声音——缸满了。

“哎呀,水满了!”文晓晓也听到了,从厨房探出头。

赵飞没说话,转身就去墙边搬那个木头梯子。

喝酒了,动作有点晃。他把梯子架到房檐,刚要上,文晓晓已经擦着手跑过来,一把扶住了梯子脚。

“大哥,你慢点,喝了酒……小心些。”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眼睛却看着地面。

赵飞动作一顿,“嗯”了一声,抓着梯子,一步步小心地爬了上去。

晚风拂过房顶,带着一丝凉意。

他关掉水龙头,拔出水管,看着满满一缸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下面,文晓晓的手稳稳地扶着梯子,仰头望着,晚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赵飞下来后,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瞬,又迅速避开。“谢谢。”赵飞哑声说。

“没事。”文晓晓松开手,转身快步回了厨房,继续洗没洗完的碗。

赵飞也回了自己屋,躺在炕上,却毫无睡意。

院子里一点点安静下去,李玉谷带着咯咯笑的一迪回来了,洗漱,低声说话,西厢房的灯灭了。

东厢房也早早黑了灯。

夜渐渐深了。

赵飞迷迷糊糊,被尿憋醒,趿拉着鞋去院角的厕所。

解决了回来,经过东厢房窗下时,里面原本寂静,却突然传来压抑的、布料摩擦和推搡的声音,还有文晓晓极低的、带着恼怒的呜咽:“你干什么……滚!……我不要!”

是赵庆达醒了酒劲?

赵飞脚步僵住,脸腾地又红了,暗骂自己不该听,赶紧想走。

屋里动静却大了起来。赵庆达含混不耐的声音:“摸一下怎么了?你是我媳妇!”接着是更用力的挣扎声和文晓晓带着哭腔的骂:“赵庆达!你别碰我!……你滚!”

“装什么装!”赵庆达的声音陡然拔高,在静夜里格外刺耳,“老子碰自己老婆天经地义!”

“我今天不想!你放开!好疼!你不是人!”文晓晓的哭声终于压不住,溢了出来,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这话像针一样钻进赵飞耳朵里,他攥紧了拳头。

“我不想?由得你想不想?”赵庆达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声音变得刻薄而响亮,“一个不会下蛋的鸡,还跟老子摆谱?老子肯碰你是你的福气!”

“赵庆达!”文晓晓的尖叫划破了夜的平静,紧接着是“啪”一声脆响,像是巴掌,又像是别的击打声,混杂着赵庆达的痛呼:“妈的你敢挠我?!”

“我就挠你了!怎么样!”文晓晓的声音嘶哑决绝。

“反了你了!”更重的一声“啪”!显然是耳光。

“啊——!”文晓晓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然后是踉跄的脚步声和猛然拉开门栓的声音。

东厢房门被用力拉开,文晓晓披头散发,脸上带着泪痕和清晰的指印,衣服凌乱,赤着脚就冲了出来,看也没看僵在阴影里的赵飞,径直哭着跑向黑洞洞的院门外,消失在夜色里。

东厢房里,赵庆达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继续,渐渐低下去,变成含混的嘟囔,似乎又倒头睡了。

赵飞站在冰冷的月光下,看着洞开的院门,文晓晓那凄惶逃跑的背影和脸上鲜红的指印在他眼前反复闪现。

赵庆达那句“不会下蛋的鸡”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心头反复拉扯。

院里,只剩下房顶上那缸满溢过后的静水,幽幽地反着光,和他一样,沉默地浸泡在这个漫长而憋闷的夏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