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22:14:26

半年时间,在缝纫机的哒哒声和剪刀裁剪布料的“咔嚓”声里,像流水一样过去了。

秋去冬来,窗外的槐树枝条变得光秃秃的,清晨的院子里开始结一层薄薄的霜。

文晓晓在“上海时装”胡姐的铺子里,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简单的修修改改、锁边熨烫早已不在话下,现在也能照着胡姐画好的纸样,独立完成一些款式不算复杂的成衣。

她的手稳,心细,肯琢磨,同样的活儿做得比别人更妥帖。

胡姐看在眼里,年底的时候,正式告诉她:“晓晓,从下个月起,你做的活儿,按件算钱。做得多,挣得多。虽然比不上老师傅,但好歹是个进项。”

计件工资,这意味着她不再是纯粹打杂的学徒了。

文晓晓捏着胡姐递给她的第一个月工钱——八十七块五毛,虽然不多,但每一分都是自己一针一线踏踏实实挣来的。

她把钱仔细地用手帕包好,揣进贴身的衣兜里,感觉那块地方沉甸甸的,又暖烘烘的。

胡姐一边给一位顾客量尺寸,一边对她说:“想成为好裁缝,没别的窍门,就是多看、多练、多琢磨。前期啊,就是得‘扔’布料。好料子裁坏了,心疼,可经验就是从这些心疼里来的。拆了改,改了拆,线头布屑堆成山,手艺也就磨出来了。”

文晓晓把这话记在心里。

她不再只满足于做简单的衣服,开始偷偷观察胡姐做那些要求更高的活儿,比如毛料裤子,比如……西装。

胡姐说过,做一套合体的西装,工钱能顶好几件普通衣服,但那也是最考验功夫的

文晓晓心里动了念头。

赵庆达彻底不回家了。

一开始是十天半月,后来是一个月,到现在,入冬以后,他已经快两个月没踏进四合院的门了。

偶尔李玉谷实在担心,去站点找,总能看见他和那个叫王娟的女人黏在一起,眉来眼去,俨然一对正经夫妻。

李玉谷骂过,哭过,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揪着赵庆达的耳朵把他拖回来过,可没两天,他又走了,变本加厉。

“这个孽障!他是要把这个家彻底丢了啊!”李玉谷气得心口疼,对着文晓晓哭诉,“晓晓,妈对不住你,没管教好这个畜生……”

文晓晓只是默默地递上一杯热水,脸上没什么表情。

伤心吗?好像早就伤透了,只剩下麻木。

愤怒吗?有的,但更多是对自己曾经愚蠢期待的愤怒。

现在,她没力气也没心思再去为赵庆达耗费情绪。

他不回来,这个家反而清静。

她只想抓住手里这点好不容易挣来的光亮——她的缝纫手艺,她那份计件的工钱,她藏在心底、还没成型的、关于未来的模糊念头。

胡姐的话在耳边回响:“做西装挣钱。” 她偷偷买回一块藏青色的毛料,质地厚实,颜色沉稳,花了她将近半个月的工资。

布料就压在箱底,她没事就拿出来摸摸,对着光看看纹理,脑子里反复琢磨西装的肩线、腰身、驳头该怎么处理。

可给谁做呢?练手,总得有个活人当样子。

赵庆达?切,他不配。

文晓晓想到这个名字心里就一阵膈应。

她哥?倒是个合适的人选,身材和赵飞差不多,可远在外地打工,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次。

思来想去,眼下最合适的人,竟然只有赵飞。

他身材高大匀称,肩宽背厚,正是穿西装能撑起来的样子。

而且……文晓晓心里某个角落,隐隐觉得,如果这第一套正经西装能给他做,似乎……也挺好。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烫,赶紧压了下去。

这天晚上,文晓晓照例做了饭。

李玉谷心事重重,吃了没几口,就带着写完作业的赵一迪去西厢房看电视了,想用电视里的热闹驱散心里的憋闷。

堂屋里只剩下赵飞和文晓晓。

赵飞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安静,默默吃着饭。他最近清瘦了些,下颌线更加分明,但眉宇间的沉稳和偶尔流露出的疲惫,让他有种不同于赵庆达那种浮浪的气质。

文晓晓收拾碗筷的动作慢了下来,她踌躇再三,趁着舀汤的间隙,轻声开口:“大哥,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赵飞抬起头:“你说。”

“我……我想学着做西装,买了块料子。”文晓晓有些不好意思,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可不知道做成啥样合身,胡姐说,得先有个尺寸样子……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让我量量尺寸?就……就当给我当个样子。”

她说完,脸颊已经红了一片,不敢看赵飞的眼睛,低头盯着自己的碗。

赵飞愣了一下。量尺寸?意味着她会拿着软尺,靠近他,在他身上比划……这个认知让他心跳漏了一拍,喉咙有些发干。

他看着她低垂的、泛着红晕的侧脸,还有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却变成了一个简单的:“行。”

文晓晓松了口气,心里却更慌乱了:“那……等会儿吃完饭,我在堂屋等你。”

收拾好厨房,文晓晓把堂屋的灯拉亮,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软尺、画粉和小本子,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赵飞洗了把脸进来,脱掉了厚重的棉外衣,只穿着一件深色的旧毛衣,更显得肩宽腰窄。

“怎么量?”他站在屋子中央,身体有些僵硬。

“你……你站着别动就行。”文晓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专业些。

她先量肩宽,软尺绕过他宽阔的肩膀,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毛衣下的身体,隔着厚厚的毛衣,依然能感觉到其下结实的肌肉线条和温热的体温。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然后是胸围。

她需要将软尺从他背后绕到胸前。

这个姿势几乎像是她从背后环抱住他。她的手臂轻轻环过他的身体,鼻尖距离他的后背只有几寸,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猪场的、但并不难闻的烟火气。

她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幸好站在他背后,他看不见。

赵飞的身体绷得像块石头。

女性柔软的手臂环过他的胸膛,温热的气息似有似无地拂过他的后颈,还有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雪花膏香气……这一切都让他浑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往某个地方涌去。

他屏住呼吸,拼命克制着身体的本能反应,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接下来是腰围、袖长、衣长……每一次软尺的缠绕,每一次指尖不经意的触碰,都像带着细小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噼啪作响。

堂屋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软尺拉动的细微声响和两人都有些粗重压抑的呼吸。

量到裤长时,需要从腰际量到脚踝。

文晓晓蹲下身,软尺沿着他的腿侧向下。这个角度和姿势,让某个因为主人极力克制却依然悄然发生变化的部位,在她低垂的视线里无可避免地变得明显起来。

文晓晓的手猛地一顿,整个人像被烫到一样僵住了。

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又立刻涌上更深的红潮,连耳根和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棉裤布料,脑子一片空白,手里的软尺和画粉差点拿不住。

赵飞也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和停顿,他瞬间明白了原因,巨大的窘迫和羞耻感像海啸般淹没了他。

他猛地后退一步,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量……量好了吧?我……我先回屋了!”

说完,他像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转身大步冲出了堂屋,几乎是撞开了自己主屋的门,又砰地一声死死关上。

文晓晓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站起来。

腿有些发软。她走到桌边,扶住冰凉的桌沿,脸上火辣辣的,心还在狂跳。

刚才那一幕……她看见了。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她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可是……这算什么?他是赵庆达的堂哥,是她的大伯哥啊!

混乱、尴尬、一丝隐秘的难堪,还有心底深处连自己都不敢去触碰辨别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她不知道该怎么想,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最终,她只是默默地收拾起软尺和画粉,拿起小本子——上面还残留着他方才夺走时手指的温度和力道。

她看着那些歪歪扭扭、尚未完成的尺寸数字,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本子合上,紧紧攥在手里。

堂屋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映在墙上。

窗外的冬夜,寒风呼啸而过。东厢房里,那台缝纫机静静地立在角落,等待着它的主人,去将一块冰冷的布料,裁剪缝制成一件带着体温和无数复杂心事的衣裳。

而它的主人,此刻却心绪纷乱,站在这一室的寂静和尴尬里,不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