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窗棂上结着漂亮的霜花。
文晓晓醒得格外早,心里那团因为拿到工钱而燃起的火苗还在温温地烧着,驱散了冬晨的寒意。
她揣着钱,脚步轻快地去了菜市场,挑了块肥瘦相宜的五花肉,又买了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回来就忙活开了。
肉切成方块,在锅里煸炒出油,加葱姜八角,烹上酱油和一点珍贵的白糖,小火慢慢地炖。
肉香很快弥漫了整个院子,霸道地盖过了原本清冷的气息。
她又发面,剁馅,蒸了一锅白胖胖的肉包子。
肉炖得酥烂,汤汁浓稠。
她先盛出满满一大碗,连肉带汤,放在灶台上温着,那是留给赵飞的。
剩下的,连同十来个包子,她仔细地用干净笼布包好,装进竹篮,提着出了门。
到了“上海时装”铺子,胡姐正在熨衣服。
文晓晓把篮子递过去,脸上带着真诚的笑:“胡姐,这几个月,多亏您肯教我,给我活儿干。家里炖了点肉,蒸了些包子,您别嫌弃,尝尝。”
胡姐撩起眼皮,看看那还冒着热气的篮子,又看看文晓晓诚恳的脸,严肃的表情柔和了些。
“你这孩子,倒是会来事。”她没推辞,接过来放好,“正好,中午你也别回去吃了,咱俩一块,把这肉和包子解决了。我那儿还有瓶过年人家送的好酒,没开,咱也喝点。”
中午,铺子关了门板。
胡姐把炖肉和包子在煤球炉子上重新热了,又拍了个黄瓜,拿出那瓶贴着红纸的“高粱烧”。
两个女人,一个历经世事,一个初尝自立,就着简单却实在的饭菜,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胡姐话多了起来,说起自己年轻时学艺的辛苦,说起这行当里的人情冷暖。
文晓晓大多静静听着,偶尔附和几句,酒意慢慢上头,脸颊绯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这顿午饭吃了很久,那瓶酒也下去大半。
文晓晓酒量浅,结束时已经脚下发飘,看东西都有些重影了。
胡姐看她醉得厉害,想留她在铺子里歇会儿,文晓晓却执意要回去,嘴里含糊地说:“没事……胡姐,我高兴……我认得路……”她拎着空篮子,一步三晃地往家走,冷风吹在滚烫的脸上,竟觉得舒坦。
路过胡同口的小卖部,她还给自己买了一包平时舍不得吃的动物饼干,像个孩子似的,边走边往嘴里塞,咯咯地笑出声来。
日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有盼头了,她想。
推开四合院的门,院子里静悄悄的。
灶台上留给赵飞的那碗肉,原封不动,已经凉透了,凝了一层白色的油花。
赵飞大概一直在猪场忙,没回来。
文晓晓也不在意,把篮子放下,晕乎乎地走到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
冬日的阳光淡淡的,没什么温度,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只觉得浑身暖洋洋,轻飘飘的。
心里被一种饱胀的、微醺的快乐填满。她靠着冰凉的石桌,眯着眼看光秃秃的树枝切割着灰蓝色的天空,又忍不住一个人傻笑起来。
坐了一会儿,酒劲彻底上来,头重得厉害,眼皮也打架。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回到东厢房,也懒得脱衣服,直接拉开被子,把自己裹进去。
温暖和眩晕瞬间包裹了她,她几乎是立刻就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感觉身上有些沉,似乎压着什么东西,很不舒服。还有粗重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脸上。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看清伏在自己身上的那张脸——是赵庆达!
他不是几个月没回来了吗?
怒火,混杂着尚未消散的酒意和被惊扰的烦躁,“腾”地一下直冲脑门。
残留的一丝理智让她闻到赵庆达身上浓烈的烟酒味,还有一股廉价香水都遮不住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气息。
“赵庆达!”她用尽力气,猛地推搡他,声音嘶哑带着怒意,“你干什么!滚开!”
赵庆达显然也喝了酒,脸色阴沉,眼睛布满红丝。
他今天跟王娟大吵了一架。
王娟逼他赶紧离婚娶她,赵庆达支支吾吾,既舍不得王娟的温柔乡,又下不了决心真的抛掉家里这个“正经”名分,更怕母亲和街坊的唾骂。
王娟气得摔了东西,骂他窝囊废,让他滚。
赵庆达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发,鬼使神差就晃回了这个他几乎遗忘的家。
看到炕上文晓晓因为酒醉而睡得双颊酡红、衣衫微乱的样子,一股熟悉的、带着征服和发泄意味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他没想到文晓晓会反抗,还骂他“滚”。
这反抗和骂声,像火星溅进了油锅。
若是文晓晓像以前那样麻木忍受,他或许很快会觉得无趣。
可这激烈的抗拒,反而刺激了他那根被王娟骂得萎靡又急需证明什么的神经。
“滚?”赵庆达嗤笑一声,手上力道加重,把她挣扎的胳膊死死按住,酒气喷在她脸上,“文晓晓,你长能耐了啊?让我滚?这是老子的家,你是老子的老婆!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文晓晓的酒醒了大半,只剩下冰冷的愤怒和生理性的厌恶。
她拼命扭动身体,双脚乱蹬:“你放开我!赵庆达,你不是人!你滚去找你的野女人!别碰我!”
“野女人?你他妈还有脸说?”赵庆达被戳到痛处,眼神更加阴鸷,“老子今天就在这儿了,你能怎么着?” 他仗着体力优势,轻易制服了她的挣扎,动作粗暴蛮横,带着明显的泄愤意味。
冰冷的绝望瞬间扼住了文晓晓的喉咙。
几个月来的自立、挣钱的喜悦、对未来的那点微光般的期盼,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身上这个男人粗暴地撕碎、践踏。
她不再喊叫,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睁大的眼睛里没有泪。
只有一片燃烧的、近乎毁灭的恨意,死死地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令人作呕的、扭曲的脸。
赵庆达发泄完了心头的邪火,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快意,反而更加烦躁。
他随手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叼了一根在嘴上,划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在冰冷昏暗的房间里弥散开来。
文晓晓趴在炕上,身体因为疼痛和耻辱不住地颤抖,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破碎不堪。
赵庆达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裸露的皮肤上,那里有他刚才粗暴留下的指痕。
一种混合着厌恶和掌控欲的恶意涌上来。他弹了弹烟灰,然后,在文晓晓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通红的火苗,狠狠地按在了她的肌肤上!
“滋——”一声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声音。
“啊——!!!” 文晓晓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身体像被扔进油锅的鱼一样剧烈弹起,又因为脱力和被压制而重重落下。
剧痛瞬间炸开,超越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只剩下本能的、绝望的哭泣和抽搐。
“哭?你还有脸哭?”赵庆达把熄灭的烟头随手扔掉,看着那块迅速红肿、破皮的伤口,语气冰冷而残忍,“给我安分点!少他妈摆出一副死人脸!”
文晓晓疼得浑身痉挛,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最后的尊严和倔强,她断断续续地哀求,声音嘶哑:“放……放开……求你了……疼……”
“现在知道求了?早干什么去了?”赵庆达看她这副凄惨样子,心头那股在王娟那里受的气似乎找到了出口,又似乎更加淤堵。
他松开手,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是自行车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赵飞压抑着怒火的、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赵庆达动作一顿,侧耳听了听,脸上却浮起一丝满不在乎的冷笑。
他当然知道外面是谁,也知道那动静是什么意思。
可他不在乎。
这是他的家,他的老婆,他赵庆达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更何况,赵飞一个堂哥,凭什么管他们夫妻炕上的事?
想到这里,他反而升起一股挑衅般的逆反心理。
他俯下身,凑近还在痛苦抽搐的文晓晓,手上故意加重力道捏了她的柔软,听着她倒抽冷气的痛呼,恶劣地低笑:“听见没?大哥回来了。怎么,指望他来救你?”
文晓晓已经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蜷缩着,像一只被踩烂的虫。
赵庆达觉得无趣极了。
对比王娟的大胆热烈、知情识趣,身下这个女人,除了哭和忍,什么都不会,像块木头,不,连木头都不如,木头至少不会这么扫兴。
他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了。
“没劲。”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落在文晓晓汗湿的头发旁。
“比王娟差远了。”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翻身下炕,穿好鞋,拉开门,扬长而去。
院门被他摔得山响,很快,外面就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寒风呼啸。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浓烈的烟味、腥膻味,还有皮肉烧焦的淡淡糊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文晓晓趴在冰冷的炕席上,臀部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在烧。
身体其他地方的疼痛和淤青也渐渐清晰起来。
但比身体更痛的,是心里那片彻底荒芜的废墟。
赵庆达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冰锥,将她最后一点作为人的价值和尊严,钉死在耻辱柱上。
她不知道趴了多久,直到冷意侵入骨髓,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
她挣扎着拉过旁边散乱的、冰凉的被子,胡乱盖在自己赤裸的身体上,然后就不动了,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黑漆漆的房梁。
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绷得皮肤发紧。她不再哭了,也哭不出来了。
院子里,赵飞站在自己屋门口,拳头捏得指节发白,脸色铁青。
他听见了那声凄厉的惨叫,听见了文晓晓绝望的求饶,也听见了赵庆达离去时摔门的声音和那句隐约飘出来的、混账透顶的“比王娟差远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怒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他想冲过去,踹开那扇门,把那个畜生拖出来狠狠揍一顿!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他能以什么身份进去?那是别人的老婆,别人的炕头!
就算赵庆达是畜生,可这“家务事”三个字,就像一道沉重的枷锁,锁住了他的脚步,也锁住了这个时代大多数旁观者的口舌。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猛地转身回屋,同样摔上了门。
他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想象中文晓晓可能遭受的折磨,还有她最后那无声的、死寂般的模样。
赵飞坐在炕沿,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廉价的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有怒火,有无力,还有一种越来越清晰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