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22:15:06

傍晚时分,灰白的天光彻底沉入墨蓝。文晓晓终于从炕上爬了起来。

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的机器,每动一下,臀部和身上各处的伤口就尖锐地提醒着她发生过什么。

她摸黑找到暖水瓶,里面还有些温水,又去厨房大锅里舀了仅剩的一点热水,兑在搪瓷盆里。

水汽蒸腾起来,模糊了她面无表情的脸。

她脱掉那身被撕扯过的、沾着烟灰和污迹的衣服,扔在地上。

用毛巾蘸着温热的水,一点点擦拭身体。

水碰到臀部的烫伤,她猛地一颤,牙关紧咬,却没出声,只是更用力地擦洗其他地方的皮肤,仿佛要搓掉一层皮,搓掉所有令人作呕的触碰和气息。

洗了很久,直到水彻底变凉,皮肤泛红。

她换上干净但厚重的棉衣棉裤,把头发胡乱擦干,用一根旧皮筋扎在脑后。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屋子中央,眼神空茫,仿佛灵魂还飘在某处,未曾归位。

厨房里传来细微的动静和饭菜的香气,是赵飞。

他把灶台上那碗早已冷透凝结的红烧肉和几个包子重新蒸热了。

简单的饭菜摆上小桌,他却站在东厢房门外,抬起手,又放下。

灯光将他犹豫的身影投在门板上。

他想敲门,想问一句“你没事吧?”,想把手里的饭菜递进去。

可他不知道门后的她是何种光景,更怕自己的任何举动,都会再次刺伤她已然破碎的自尊。

就在他进退维谷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文晓晓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眶却不再红肿,只是平静得有些骇人。

她手里拿着一瓶白酒,是家里过年时剩下的,廉价,却烈。

她看了眼赵飞手里端着的碗,声音沙哑:“大哥,吃饭了?”

“嗯……热了点。”赵飞把碗往前递了递,“你……你也吃点?”

文晓晓摇摇头,举了举手里的酒瓶:“我喝这个。”她侧身让开,“进来坐吧,外面冷。”

赵飞迟疑了一下,还是端着碗进了屋。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和堂屋灶火的一点余烬。

冷,且弥漫着一股未散尽的、淡淡的烟味和药膏味。

他把碗放在桌上,看着文晓晓走到桌边,拿起两个茶杯,也不管干不干净,直接往里倒酒。

清冽的酒液在昏暗里泛着光。

“我吃过了。”赵飞说,看着那满满两杯酒。

文晓晓坐下来,自己先端了一杯,没看他,声音很低:“陪我喝点吧。”

赵飞沉默地坐到了她对面的凳子上,端起了另一杯。

他没问为什么,也不需要问。

有些痛苦,语言无法触及,或许只有这灼辣的液体,能短暂地麻痹一二。

两人碰了一下杯,声音清脆,在这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文晓晓仰头,几乎是将那杯烈酒灌了下去,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

赵飞也一饮而尽,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酒瓶很快空了一半。

中午的醉意未消,新的酒精又以更猛烈的势头涌上来。

文晓晓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开始涣散,一直紧绷的、麻木的躯壳,似乎被这酒精泡软了,裂开了缝隙。

“大哥……”她趴在桌上,侧脸枕着手臂,看着跳跃的灶火余烬,忽然开口,声音飘忽,“我是不是……特别没用?特别……让人讨厌?”

“别胡说。”赵飞喉咙发紧。他也喝得多了,视线有些模糊,但意识却被一种更尖锐的情绪刺得生疼。

“我没胡说……”文晓晓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不是嚎啕,而是安静地、汹涌地流淌,“我听话,我忍着,我学手艺,我想着自己挣钱……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就那么……那么嫌我……”

她说不下去了,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耸动,压抑了大半天的恐惧、屈辱、绝望和自厌,终于冲垮了堤坝。

赵飞看着她哭,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拧着疼。

他想说“不是你的错”,想说“庆达是混蛋”,想说“你很好”……

可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在酒精的蒸腾下,最终化为了更原始汹涌的洪流——那是长久以来被他死死压抑在伦理和理智之下的怜惜、心痛,还有那份不该滋生却早已枝繁叶茂的隐秘情愫。

“晓晓……”他声音沙哑得厉害,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却又停在半空。

文晓晓却像是被这个称呼和靠近的动作触动了某根脆弱的弦。

她忽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然后,像是寻找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身子一歪,扑进了他的怀里。

“大哥……我害怕……我好疼……”她呜咽着,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棉衣。

她的身体冰冷,却在不住地颤抖。

温香软玉骤然满怀,混合着酒气、泪水的咸涩和她身上干净皂角的淡香。

赵飞浑身僵住,大脑“嗡”的一声,那片名为“理智”的薄冰,在酒精和怀中人绝望的依赖中,彻底碎裂、消融。

一直紧绷的弦,断了。

一直囚禁在牢笼里的猛兽,出闸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滔天的情感和冲动。

什么大伯哥,什么兄弟媳妇,什么伦理纲常,在这一刻,都被她滚烫的眼泪和颤抖的身体烧成了灰烬。

他只知道,怀里这个女人,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和委屈,而他,不想也不能再只是看着。

他僵硬的手臂缓缓落下,然后猛地收紧,将她颤抖的、冰凉的身体牢牢地箍进自己怀中。

那么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替她挡住所有的伤害和寒冷。

他的下颌抵着她散发着淡香的发顶,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最终,所有压抑的、翻滚的情绪,化作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叹息,逸出唇边。

灶坑里最后一点火星“噼啪”一声轻响,彻底熄灭。

屋子陷入完全的黑暗和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黑暗中,两个紧紧相拥、彼此汲取温暖的孤独灵魂,那剧烈而混乱的心跳声。

酒意、泪水、伤痛、还有那破土而出再也无法掩饰的炽热情愫,在这寒夜里无声地发酵、交融,将一切都推向未知而危险的彼岸。

后半夜,文晓晓是被冻醒的。

酒意褪去,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体的酸痛和某些隐秘部位的异样感,先于记忆清晰地袭来。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家熟悉却昏暗的房梁,身下是冰冷的炕席,而身边……是空着的。

记忆像潮水般倒灌,带着酒气、泪水、令人窒息的绝望,以及……那双结实有力的手臂,那个滚烫坚实的怀抱,那些落在她发顶、颈侧、伤痕边缘……颤抖而灼热的吻,还有最后,那几乎要将她灵魂也击碎的、带着痛楚与怜惜的纠缠。

不是梦。

她真的和赵飞睡了。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一僵,心脏在瞬间停跳之后,开始疯狂地擂鼓。

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攥住了她——这是乱伦,是禁忌,是天大的丑事!要是被人知道……她不敢想。

可紧接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出的藤蔓,缠绕上那颗惊惶的心。

那是一种近乎扭曲的、报复的快感。

赵庆达不是嫌她无趣吗?不是去找王娟吗?不是用烟头烫她、用最恶毒的话羞辱她吗?

好啊,现在,他的老婆,睡在了他的堂哥怀里!

赵庆达,你知道你弃如敝履的女人,在别人那里,也是会被珍而重之地对待的吗?

这快意尖锐而短暂,很快被更复杂的感觉覆盖。

她想起黑暗中赵飞笨拙却异常轻柔的,想起他看到自己身上那些新旧伤痕时,那一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痛苦的低吼。

想起他指尖抚过烫伤边缘时的小心翼翼,想起他滚烫的体温如何一点点驱散她骨髓里的寒意。

也想起……在那令人眩晕的,如被抛上云端的时刻。

她头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作为一个女人,原来可以不仅仅是承受痛苦和羞辱,原来也可以被如此珍视地拥抱。

那是一种陌生的、几乎让她感到罪恶的快乐。

与她这两年婚姻中所有的经历截然不同。

没有粗暴,没有强迫,没有事后的冷漠与嫌弃。

有的,是压抑到极致的爆发中,依然带着克制的温柔,是汗水与泪水交织中,无声的疼惜。

这感觉太好,好得像一场偷来的、不真实的美梦。

可身体残留的触感和空荡冰凉的半边炕,都在告诉她,这不是梦。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炽热又危险的秘密。

她慢慢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还残留着一点陌生气息的枕头里,肩膀微微耸动。

这一次,流下的眼泪,不再是纯粹的痛苦或屈辱,里面掺杂了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破罐破摔的绝望,隐秘报复的快意,初尝情欲的羞赧与悸动,以及对明日、对未来的无边恐惧与茫然。

同一片星空下,养猪场那间简陋的值班室里,赵飞根本没有睡。

他披着件旧军大衣,坐在冰冷的木板床边,脚边扔了一地的烟蒂。

窗户敞着,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却吹不散他心头那团滚烫又沉重的乱麻。

他脑子里反复重演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文晓晓绝望的哭泣,她扑进怀里的颤抖,她身上那些在昏暗光线下依然触目惊心的伤痕

——新的烫伤红肿未消,旧的淤青还未褪尽,胸前、腰间……几乎没有几块完好的皮肤。

赵庆达!那个畜生!他怎么下得去手!

愤怒像野火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可紧接着,是更汹涌的、对自己的审判。

他做了什么?

他趁人之危!在晓晓最脆弱、最崩溃的时候,他没能做一个堂哥该做的安慰和保护,

反而被酒精和那些压抑了太久、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感冲昏了头脑,越过了那条绝对不能逾越的界线!

他脑子里有无数个身份在对他嘶吼,指责他的卑劣、无耻、罔顾人伦。

可另一个声音,更微弱却更执拗地从心底最深处冒出来:看到她那样,你能无动于衷吗?

仅仅作为“堂哥”、“大伯哥”的无动于衷?

赵庆达那样对她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除了摔自行车,还能做什么?

你给她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关心,一碗冷掉的肉,一句轻飘飘的鼓励,就能抚平她身上的伤、心上的窟窿吗?

昨夜,在那个冰冷的、弥漫着绝望的屋子里,他抱着她,感觉她像一块即将碎裂的冰。

他只是……只是想给她一点温暖,哪怕只是片刻的逃避和慰藉。

可他没能守住界限。

他回应了她的依赖,放任了自己的渴望。

那不仅仅是因为怜悯和愤怒,他心底清楚。那里面,有着连自己都害怕承认的、对文晓晓这个人的向往和情动。

这认知让他痛苦地抱住了头。

他算什么男人?一方面鄙夷赵庆达的所作所为,另一方面,自己却做出了更不堪、更无法挽回的事情。

可是……当她的泪水沾湿他的衣襟,当她在他怀里从僵硬到慢慢放松,当她在极致的痛苦与欢愉中咬住他肩头时……

那种仿佛两个孤独灵魂在冰天雪地里终于寻到彼此、紧紧相拥,是如此真实,如此……让他沉溺。

他救不了她吗?不,也许昨夜之后,他把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这秘密一旦泄露,她会承受比赵庆达的虐待更可怕千倍万倍的唾弃和指责。

而他,也将身败名裂,无颜面对母亲、面对一迪、面对所有人。

赵飞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直到肺叶刺痛。窗外,养猪场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和远处猪群偶尔的哼唧。

冬夜漫长而寒冷,就像他此刻的心境。

他既审判着自己作为男人的卑劣与冲动,又无法克制地心疼着文晓晓身上每一道伤痕和她眼中深藏的绝望。

对赵庆达的怒火,对自身行为的悔恨,对文晓晓无法言说的怜惜与情愫,还有对未知明天的巨大恐惧,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动弹不得。

天,快要亮了。

而天亮之后,四合院里,又将上演怎样平静或骇人的日常?这个危险的秘密,将如何在这狭小的天地间,悄然发酵,最终又将指向何方?

赵飞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无论是他和文晓晓之间,还是这个曾经维系着表面平静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