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晓晓从赵飞怀里抽出身,低着头,胡乱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泪痕,嗓子还哑着:“我……我去铺子了。”
说完,也不看赵飞,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有些仓促,背影在晨光里显得单薄又倔强。
赵飞站在原地,看着她匆匆离去,直到院门合上,才慢慢收回目光。
心里头那股翻腾的情绪——愤怒、怜惜、后怕,还有昨夜那场意外带来的混乱与悸动——久久无法平息。
他一整天在猪场都有些心不在焉,眼前总晃过她哭红的眼睛,和她紧紧抱住自己胳膊时那无助的颤抖。
下午早早处理完事情,他骑着自行车去了趟县城中心。
回来时,军大衣内侧口袋里,多了两张小小的、硬质的电影票。
是晚上七点半的场次,一部新上映的国产故事片。
他捏着那两张票,掌心微微出汗。他知道这念头大胆又危险,可一想到她每天除了裁缝铺就是那个冷冰冰、随时可能爆发冲突的家,他就想带她出去透口气,哪怕只是短暂地逃离一会儿。
傍晚,文晓晓踩着暮色回来,脸上带着一天劳作后的疲惫。
赵飞在院子里拦住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自然的紧张:“晚上……有空吗?我……我买了两张电影票。”
文晓晓一愣,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清晰的慌乱和退缩。
“看电影?我……我不去。”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暗处有无数双眼睛,“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赵飞的心沉了一下,但看着她眼中那份惊弓之鸟般的恐惧,又涌起更多心疼。
他低声,几乎是带着恳求:“天黑了去,没人注意。散场也晚……就,就当出去散散心。”
文晓晓咬着下唇,内心剧烈挣扎。
害怕流言蜚语,害怕被人戳脊梁骨,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顾虑。
可转念一想,赵庆达呢?他何曾顾忌过她的脸面?
他带着王娟招摇过市的时候,想过她这个正牌妻子吗?凭什么她要一直躲在阴影里,连看场电影都不敢?
一股混杂着愤怒、委屈和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冲了上来。
她抬起头,看着赵飞眼中那抹小心翼翼的期待,心一横,极轻地点了下头:“……嗯。”
赵飞的眼睛亮了一下。
晚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胡同,
中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像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直到拐进通往电影院的主路,灯光昏暗了些,行人也少了,赵飞才放慢脚步,等她走近。
两人依旧没什么交流,沉默地排队,检票,走进昏暗的影院。
电影演的什么,文晓晓后来几乎没记住。她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身边这个男人身上
——他隔着两个座位传来的、平稳的呼吸,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皂角和淡淡烟草的气息,还有黑暗中,他偶尔转头看向她侧脸的、被银幕光勾勒出的模糊轮廓。
这是一种奇异的体验,紧张,不安,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偷来的甜蜜。
电影散场时,已近十点。
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文晓晓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穿的棉袄不算薄,但耐不住深夜的冷风。
“冷?”赵飞问。
“有点。”文晓晓搓了搓手。
赵飞没说话,直接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军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文晓晓肩上。
带着他体温的重量和气息瞬间将她包裹,暖意从肩头蔓延到心底。
“不用,你自己……”文晓晓想推拒。
“穿着。”赵飞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两人并肩走在清冷的街道上,路灯将影子拉长。
沉默了一会儿,赵飞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算了算手里的钱,买辆小汽车……够了。”
文晓晓惊讶地转头看他。
小汽车?那在九十年代初的普通人家,可是了不得的大件,是身份和财力的象征。
赵飞没看她,目光看着前方,继续说:“买了车,冬天出门就不怕冻着你了。以后……你去哪儿也方便。”
这话说得朴实,甚至有些笨拙,但里面藏着的意味,却让文晓晓心头狠狠一颤。
他不是在炫耀,而是在规划,规划一个可能拥有彼此的、更便利也更“体面”的未来。
心里像是被温水浸过,又暖又酸。
她却嘴硬,撇过头:“烧包!买那玩意儿干啥?死贵,还得烧油,养着都费钱!有钱没处花了?不许买!把钱好好留着!”
听着她这带着埋怨却实打实为他打算的话,赵飞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行,”他说,“听你的。”
气氛莫名地柔和下来。
快走到电影院外那片停放自行车的小广场时,人流稍多了些。
文晓晓下意识地把披着的大衣裹紧,头也低了低。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娇笑,从远处传来。
“哟,这破电影也没啥意思,不如早点回去……”是赵庆达。
文晓晓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住。
她猛地抬头,只见电影岔路口,赵庆达胳膊搂着一个烫着卷发、打扮艳俗的女人,正有说有笑地往外走——正是王娟。
王娟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瓜子,笑得花枝乱颤。
文晓晓的脸在路灯下“唰”地变得惨白,屈辱和怒火像火山一样喷发!也有怕被赵庆达发现的恐惧。
她一秒也待不下去了,猛地扯下身上的军大衣,塞回赵飞手里,转身就跑,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昏暗的街道。
赵飞想去追,却被赵庆达喊的一声大哥拦下了。
“大哥,”赵庆达皮笑肉不笑,眼神在刚才跑开的模糊身影的方向来回瞟,“跟谁来看电影啊?挺巧啊。”
赵飞攥紧了手里的军大衣,看着赵庆达那副嘴脸,再想到刚才文晓晓受惊逃跑的样子,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他平时话少,此刻却不想再忍,尤其是对着这个始作俑者。
他抬眼,冷冷地斜睨着赵庆达,故意用清晰的声音说:“跟对象。怎么,你有意见?” 说完,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黏在赵庆达身边的王娟,“你呢?这位是?”
赵庆达被噎得一时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王娟更是尴尬,使劲拧了赵庆达胳膊一把,低声骂了句什么,拽着他赶紧走了。
赵飞没再理会他们,推上自行车,朝着文晓晓跑走的方向飞快追去。
好在夜里人少,他没骑多远,就在一个昏暗的巷口看到了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瑟瑟发抖的文晓晓。
“晓晓。”他停下车子,走到她身边。
文晓晓抬起头,脸上又是泪水涟涟,但这一次,眼里除了屈辱,更有一种近乎崩溃的愤怒和绝望。
“他看见了……他肯定看见了……我……”她语无伦次,羞愤难当。
“他没看见,再说了!看见就看见!”赵飞心头火起,更多的是对她此刻状态的心疼,“他自己做的那些事,有什么脸说别人?起来,我们回家。”
他扶起她,让她坐在自行车后座。
这一次,文晓晓没有犹豫,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一路无声。
回到漆黑寂静的四合院,两人之间的气氛却迥异于往常。
尴尬、难堪被一种同仇敌忾的愤怒和劫后余生般的亲密感取代。
关上院门,仿佛把外面所有的肮脏和冰冷都隔绝了。
文晓晓没有立刻回东厢房,她站在堂屋门口,背对着赵飞,肩膀微微抖动。
赵飞放好自行车,走到她身后,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忽然,文晓晓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火焰和一种决绝的勇气。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扑上前,双手紧紧搂住赵飞的脖子,踮起脚,颤抖却坚定地吻住了他的唇。
赵飞脑中“轰”的一声,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彻底崩塌。
他回应了这个吻,带着压抑太久的渴望和同样汹涌的情感。
这个吻不再是昨夜那般带着绝望和慰藉的试探,而是充满了确认、反抗和彼此取暖的坚决。
意乱情迷中,不知是谁先移动了脚步,两人跌跌撞撞地进了主屋。
门被关上,隔绝出一个短暂属于他们的、禁忌却炽热的世界。
这一次,没有酒精的麻痹,只有清晰的渴望和心疼。
赵飞的动作比昨夜更加温柔,也更加耐心。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可能还有的旧伤,吻去她眼角的泪,用体温熨帖她冰冷的肌肤,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的温柔,像一张细密的网,将文晓晓紧紧包裹,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被珍视和被填满的感觉。
窗外的北风似乎也识趣地减弱了呼啸。
在这个寒冷冬夜的深处,禁忌的种子一旦落地,便再难遏制其生长。
两颗在冰冷现实中不断下坠的心,在彼此身上找到了短暂的依托和炽热的回应。
尽管前路依然荆棘密布,但这偷来的温暖与默契,已然在他们心中,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