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时光转瞬即逝。
这五天里,林默凭借着远超同龄人的心智和在矿洞中养成的谨慎,将那簇足以引起杀身之祸的上品火镰晶,拆分成了十几份。他刻意换上更破烂的衣服,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像一只最不起眼的老鼠,穿梭在墨岩城大大小小数个坊市之中。每一次,他都只选择那些看起来规模不大、人流混杂的店铺,将一小份晶石卖掉就走,绝不久留。
过程虽然繁琐且提心吊胆,但收获是巨大的。当最后一批晶石出手,他怀中已经揣着沉甸甸的三块下品灵石。这笔财富,足以让过去的他想都不敢想。
他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进了城中最大、也是最昂贵的药铺“百草堂”。在掌柜那审视中带着一丝轻蔑的目光下,林默面无表情地将三块灵石拍在柜台上,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一颗回春丹。”
掌柜的眼神瞬间变了,轻蔑化为惊讶,再转为一丝贪婪的谄媚。当那枚被蜡封在精致玉盒中,散发着沁人药香的“回春丹”被交到林默手中时,他紧绷了五天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下。
回到那间四面漏风的破败窝棚,父亲林大山依旧在昏睡中,呼吸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林默小心翼翼地撬开父亲的嘴,用温水将那颗价值连城的丹药化开,一滴滴地喂了下去。
药力几乎是立竿见影。一股肉眼可见的温润白气顺着林大山的喉咙沉下,他那因为常年肺病而死灰般的脸色,竟以一种奇迹般的速度泛起了一丝血色。原本短促而痛苦的喘息,逐渐变得平稳、悠长。原本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林默伸出手,颤抖地探了探父亲的额头,那股灼人的滚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温热。
他回来了。父亲,也从鬼门关前,被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林默跪在床边,看着父亲沉静的睡颜,眼眶一热,却终究没有让泪水流下。他只是默默地将那枚无名石符从怀中取出,紧紧贴在胸口。那股熟悉的清凉之意传来,抚平了他心中的激荡。
“爹,等我!”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他所有童年记忆的窝棚,毅然转身,大步跨出,汇入了那条涌向城中心“登云台”的、由无数期盼与梦想汇聚而成的人潮。
今日,是青木宗开山收徒之日。对别人而言,或许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对林默而言,这是他挣脱泥潭,踏上新生之路的唯一阶梯。
……
墨岩城中心的“登云台”,早已是人山人海,喧嚣鼎沸。
青木宗,即便在整个东华洲的修仙宗门里,只能算是不入流的三流小派,但对于墨岩城这等凡俗城池的万千生灵来说,那依然是高悬于九天之上的仙家圣地,是凡人通往长生久视的唯一天门。
人群被粗暴地分成了两拨。一边是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富家子弟,他们身边大多跟着精悍的护卫或谄媚的家仆,彼此谈笑风生,神态倨傲。另一边,则是如林默这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却眼神灼灼的底层少年。他们挤在一起,如同被狂风吹拂的野草,既对未来充满了渴望,又因彼此间的竞争而带着一丝警惕和敌意。
在富家子弟那一拨人中,一个身穿云纹锦袍、头戴玉冠的少年尤为扎眼,他便是墨岩城王家的次子,王通明。他身后簇拥着七八个家仆护卫,众星拱月,将他与周围的凡俗彻底隔离开来。他自幼习武,根基扎实,此刻正用一种如同主人检视自家牲畜般的目光,轻蔑地扫视着那些衣衫破旧的少年,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也妄想修仙?真是天大的笑话。”王通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附近不少人的耳中。
周围的富家子弟立刻发出一阵附和的哄笑,而另一边的贫苦少年们则大多敢怒不敢言,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拥挤的人群中,大多数少年都带着或激动、或紧张、或自卑的神色,唯独林默,安静得像一块路边的顽石。他没有理会王通明的嘲讽,也没有去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前方那条通往山门的蜿蜒小路,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奴颜婢膝,只有如同孤狼般的坚韧与沉静。
这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姿态,恰好落入了王通明的眼中。
“哼。”王通明最是厌恶这种底层人不知所谓的“硬骨头”,在他看来,弱小就该有弱小的样子,就该卑微、顺从。林默的平静,在他眼中成了一种无声的挑衅,一种对他高贵身份的冒犯。
“一个臭挖矿的,装什么孤高?”王通明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对着身边一个眼神活泛的家仆,轻蔑地努了努嘴。
那家仆立刻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脱离人群,像一条毒蛇,悄然向林默身后挤去。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的青木宗外门弟子御风而来,悬停在半空,声音清冷地宣布:“凡尘试炼第一关,荆棘路!此路长三里,遍布铁刺藤,有微毒,可致人麻痹。一炷香内,能通过此路,抵达山门者,方有资格进行下一步测试。现在,开始!”
话音未落,人群轰然一声,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涌向那条看起来就凶险异常的山路。
那所谓的“荆棘路”,是一条被山体和峭壁夹在中间的崎岖小道,路面上怪石嶙峋,两侧更是生长着一片片暗绿色的诡异藤蔓。那些藤蔓上,布满了如同钢针般的黑色尖刺,在日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 的气味。
少年们为了争夺一个有利位置,互相推搡、拉扯,不时有人被挤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瞬间就被后面的人潮淹没。
林默凭借着在矿洞中练就的灵活身法,像一条游鱼,在混乱的人群中穿行。他没有去争抢最前面的位置,而是选择了一个相对靠边的、不那么拥挤的路径。
就在他刚刚绕过一块巨石,准备加速时,一股大力猛地从他身后传来!
是那个王通明的家仆!他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用尽全力,狠狠一推!
林默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路边那片最茂密的铁刺藤丛栽了过去!
“啊!”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尖刺穿透皮肉的剧痛与毒素引发的晕眩感如浪潮般袭来,林默眼前一黑,身体几乎要失去控制。就在这瞬间,胸口紧贴的石符猛然透出一股彻骨的冰凉,仿佛一道九幽寒泉顺着他的经脉,瞬间冲入他的脑海!
那翻腾的晕眩感如同被瞬间冻结,剧痛依旧存在,却仿佛被隔绝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再也无法动摇他的心神分毫。周遭的惊呼、王通明那得意的冷笑,在他感知中竟变得缓慢而清晰。
他瞬间冷静下来,脑中没有惊慌,只有脱困求生的绝对理智!
“噗嗤!”他没有丝毫犹豫,在身体即将完全倒进藤丛的刹那,用尽全力扭转身体,将伤势集中在了左腿上。数根黑色的尖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小腿,鲜血瞬间染红了裤管。
他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哄堂大笑,而是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抓住那些同样长满尖刺的藤蔓,借力稳住了身形。他看也不看腿上的伤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条路,被王通明的人堵住了。想从原路返回,必然会遭到更多的阻挠。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身侧那近乎垂直的岩壁上。岩壁虽然陡峭,但上面布满了风化的裂隙和凸起的岩石,而那些铁刺藤,更是如同天然的绳索,一路向上蔓延。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不再迟疑,猛地伸手,狠狠撕下自己破烂上衣的一角,用牙齿和单手,飞快地在伤口上方的大腿根部死死捆扎起来,以减缓毒素的蔓延。然后,他看准一根较为粗壮的藤蔓,双手猛然发力,整个人如同猿猴一般,借着藤蔓的拉力,竟直接攀上了旁边的岩壁!
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闪电,果决狠厉,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倒像是一头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野兽!
“什么?!”王通明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被他视为蝼蚁的矿工小子,非但没有惨叫倒地,反而用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脱离了困境。
岩壁上的攀爬对林默来说,比走平地还要熟悉。矿洞中的许多支脉,都需要手脚并用地攀援。他无视了手掌被藤刺划破的剧痛,将石符带来的清明冷静发挥到了极致,每一次发力,每一个落脚点,都计算得精准无比。
他的速度,甚至比那些在小道上互相倾轧的少年们还要快上几分!
王通明眼中的惊讶迅速被一股更为阴狠的怒火所取代。他感到自己被羞辱了。他对着身边的家仆低吼道:“废物!连个泥腿子都收拾不了!”
那家仆吓得面无人色,连忙道:“少爷,这小子邪门得很……”
“闭嘴!”王通明冷冷地看了一眼岩壁上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让他先进去,进了山门,有的是办法炮制他。”
在王通明一伙人的哄堂大笑和周围人的冷漠旁观中,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少年却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心!”他下意识想上前,却被同伴一把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默被推入藤丛。
当林默凭借自己的力量,一瘸一拐地从岩壁上跃下,重新回到山路,并超过了大部分人时,一少年立刻凑了上来,将自己的水囊递到林默面前,瓮声瓮气地说道:“兄弟,好样的!喝口水。我叫孙大同,你呢?”
他眼中没有同情,只有纯粹的佩服和善意。
林默看了他一眼,那张憨厚的脸上满是真诚。他点了点头,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声音沙哑地回道:“林默。”
“林默,好名字!”孙大同咧嘴一笑,“刚才那帮孙子太不是东西了!你放心,进了山门,要是他们还敢找你麻烦,俺帮你!”
林默没有多说,只是将水囊还给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一瘸一拐地向前赶路。虽然步履蹒跚,但他的速度却丝毫不慢,很快就将孙大同也甩在了身后。
一炷香的时间即将燃尽。
当林默拖着一条伤腿,第一个冲出荆棘路的尽头,踏上青石铺就的山门广场时,负责监考的那名青木宗弟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林默,看到他腿上的伤势和背后破烂衣衫上的血痕,眼神又恢复了淡漠。
意志可嘉,但在这修仙界,意志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紧接着,王通明、孙大同以及其他百余名少年,也陆陆续续在时限内赶到。大多数人都狼狈不堪,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那名青木宗弟子面无表情地宣布:“第一关,通过一百三十七人。接下来,第二关,负重登阶。此阶梯共九百九十九阶,背负此玄铁石,一个时辰内登顶者,为通过。”
他话音刚落,便有杂役将一块块人头大小、通体漆黑的“玄铁石”分发下来。林默接过一块,手臂猛地一沉,这石头看似不大,却至少有百斤之重!
许多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刚一接过就脸涨得通红,差点脱手。王通明却是冷笑一声,轻易地将玄铁石扛在肩上,甚至还轻蔑地瞥了林默一眼,仿佛在说:看你一个伤员如何撑过去。
林默默不作声地将玄铁石背在身后,用布条牢牢固定。长年在矿上背负数百斤矿石的他,对这种重量早已习惯。唯一的麻烦,是左腿的伤势。
攀登开始,林默再次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力。他调整着呼吸,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将玄铁石的重量均匀地分散到全身。胸口的石符持续散发着清凉,让他的头脑始终保持清醒,甚至连腿伤的疼痛都变得可以忍受。
一个时辰后,当山顶的钟声敲响,林默虽然浑身被汗水浸透,脸色苍白,却稳稳地站在了终点。王通明、孙大同等人也相继到达。这一关,又淘汰了近半的人。
“最后一关,感应灵气。”那名青木宗弟子站在山顶的一处平台上,语气依旧毫无波澜,“将手放在这块启灵石上,凝神静气,一炷香内,能让启灵石发光者,便算通过凡尘试炼,可入我青木宗外门!”
众人面前,是一块半人高的白色玉石,表面光滑如镜。
少年们依次上前,将手放上。有人刚一放上,玉石便亮起微弱的白光;有人则耗尽心力,直到时间结束,玉石也毫无反应,只能满脸绝望地被带下山去。
轮到王通明,他一脸傲然地上前,手掌刚一接触启灵石,那玉石便猛地亮起了一片颇为耀眼的白光,比之前所有人都亮。
“不错,有灵根,可入外门。”监考弟子终于点了点头。
王通明得意地走下台,经过林默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冷地说道:“废物,你的好运到头了。等进了宗门,我会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比死还难受。”
林默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没有听见。
终于,轮到他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将那只满是伤痕和老茧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冰凉的启灵石上。他闭上眼睛,按照那弟子所说,努力凝神静气。
然而,他从未接触过所谓的“修炼”,根本不知该如何“感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启灵石毫无反应。
周围开始传来压抑的嗤笑声。
就在林默心中一沉,以为自己将要失败的瞬间,他胸口的无名石符,毫无征兆地,猛然一震!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磅礴、都要精纯的清凉之意,如同一条冰晶小龙,从石符中钻出,顺着他的手臂经脉,悍然涌入了他按在启灵石上的手掌!
“嗡——!”
那块一直沉寂的启灵石,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刺激,瞬间爆发出了一道刺目耀眼的……灰色光芒!光芒冲天而起,甚至盖过了之前王通明引以为傲的白光,将整个平台都笼罩在一片奇异的灰蒙之中!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前所未见的一幕。那名一直古井无波的监考弟子,脸上的淡漠表情终于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这……这是……什么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