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光之下,山腰平台上那块“启灵石”上冲天而起的诡异灰色光柱,虽然已缓缓消散,但它所带来的极致震撼,却如同巨石投湖,在每个人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息。

那名一直古井无波,视一切为凡俗的青木宗监考弟子,此刻嘴巴微张,眼神中满是骇然与迷惘,直勾勾地盯着林默,仿佛在看一个从神话中走出的怪物。他主持入门测试多年,见过五行俱全的天才,也见过身负异种灵根的奇才,却从未听闻、更未见过如此霸道、如此不祥、又如此纯粹的灰色灵光!

这根本不属于五行,亦不属于风雷冰暗等任何一种已知的异种灵根!

“这……这不可能!”王通明脸上的得意笑容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混杂着难以置信、嫉妒与惊疑的扭曲表情。那道灰色光柱虽然气息古怪,但其声势之浩大,竟隐隐压过了他引以为傲的中品木灵根白光!这对他而言,是比被当众扇了一耳光还要难受的羞辱。一个他眼中的泥腿子、臭矿工,怎能、又怎配引动如此惊人的异象?

周遭的少年们更是噤若寒蝉,之前的嘲讽和不屑早已被惊恐所取代。他们看向林默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同类,而是带着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

山腰平台的骚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其涟漪迅速扩散,很快便惊动了更高处。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际,一道青色流光从云雾缭绕的山顶疾驰而来,快如闪电,落地时却悄无声息,仿佛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光华散去,露出一名面容严肃,身穿青色云纹长老服饰的中年道人。他双鬓微霜,眼神锐利如鹰,不怒自威的气势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瞬间笼罩了整个平台,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

“拜见徐长老!”那名监考弟子见到来人,脸色一变,连忙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声音中充满了敬畏。

外门长老,徐清!

这在普通弟子眼中,已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徐清的目光如电,根本没有理会那名弟子,而是先扫过那块余温未散、甚至表面还残留着一丝灰色气息的启灵石,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随即,他那锐利如刀的目光,便狠狠地刺向了骚动的中心——林默。

“刚才的异象,是你引动的?”徐清的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直接在林默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在这股如山岳般的威压之下,林默只觉得呼吸一窒,四肢百骸都仿佛要被冻结。然而,就在他心神即将失守的刹那,胸口紧贴皮肉的无名石符猛然一热,一股清凉之意如同涓涓细流,瞬间流遍全身,将那股威压消弭于无形。他强行稳住心神,迎着那几乎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沙哑地回了一个字:“是。”

徐清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竟能在自己的灵压下对答如流。他更仔细地审视了林默一番,见他衣衫破烂,浑身是伤,尤其是左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那双眼睛却平静得可怕,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

“有点意思。”徐清面沉如水,让人看不出喜怒。他不再多问,只是丢下一句话:“跟我来!”

话音未落,他大袖一甩,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无形之力便卷起了林默。林默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便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下方的山林与人群飞速倒退,竟是直接朝着那高耸入云的主峰广场飞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彻底愣住了。

被长老亲自带走进行二次测试!这是何等的殊荣?这在青木宗百年收徒史上,也从未有过!

“不……不可能……”王通明望着那道消失在云雾中的身影,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拳死死地攥紧,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渗出血丝。他心中那个最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冒了出来:难道这小子,是什么万年不遇的绝世天才,身负传说中的混沌灵根?!

嫉妒的毒火,在他心中疯狂燃烧。

……

青木宗主峰广场,比山腰的平台要开阔十倍不止。地面由整块的汉白玉铺就,光可鉴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丹炉,紫气升腾,仙鹤在云雾间时隐时现,一派仙家气象,看得林默这个矿洞少年几乎花了眼。

当徐清带着林默从天而降,落在广场中央的一座高台上时,瞬间吸引了广场上所有人的注意。那些负责宗门各类事务的内外门弟子,以及一些前来观礼的修仙家族成员,都投来了好奇、探究的目光。

“那不是徐长老吗?他怎么亲自带了个新入门的弟子过来?”

“看那小子穿得破破烂烂,一身血污,不像是哪家大族的子弟啊……”

“莫不是……在下面发现了什么好苗子?”

议论声此起彼伏,而紧随其后,气喘吁吁从山道跑上来的王通明等人,正好听到了这些议论,一个个脸色更加难看。

徐清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指着高台中央一方巨大的、通体浑圆的青色玉轮,对林默道:“此乃‘鉴灵玉轮’,比山下的启灵石要精纯百倍,能最真实地映照出修仙者的灵根品级与属性。你再试一次,将手放上去,凝神静气,将你体内的那股力量引导出来。”

在主峰广场数百道目光的聚焦下,林默走上高台。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既有忐忑,也有一丝隐秘的期待。他将那只布满伤痕与老茧的手,轻轻地按在了那冰冷而光滑的“鉴灵玉轮”之上。

他闭上双眼,按照徐清长老的指引,竭力去感应、去催动体内那股因石符而生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流。

然而,就在他心念一动的瞬间,异变再生!

他胸口那枚一直作为他最大倚仗的无名石符,竟在此刻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天敌,亦或是触动了某种古老的禁制。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霸道、都要冰冷的清凉气息,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席卷而出!

但这股气息,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涌向他的手臂和手掌,反而倒卷而回,如同最坚固的牢笼,将林默体内那丝刚刚探出头、准备涌向鉴灵玉轮的气流,死死地压制、包裹、封锁了起来!

“嗯?!”

林默心中大骇,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被石符强行“封印”了!这股力量在石符的镇压下,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动弹分毫!无论他如何用尽意志去催动,都只有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仿佛被石符过滤剩下的驳杂气息,如同干涸小溪的最后一滴水,慢吞吞地、极不情愿地,流入了那巨大的鉴灵玉轮之中。

怎么会这样?!

林默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万众瞩目之下,那巨大的玉轮先是毫无反应,静得可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台下开始出现了不耐烦的骚动。

就在众人以为这又是一场天大的闹剧时,鉴灵玉轮终于、极其勉强地、仿佛风中残烛一般,亮起了一抹微弱的光。

那光芒,浑浊、暗淡,如同阴沟里的死水,其中夹杂着几点微不可查的赤、青、黄、白、黑等各色光点,驳杂不堪。最终,这些驳杂的光点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毫无生机的死灰色。

那灰色,与之前在启灵石上引动的冲天光柱,虽然同为灰色,但其本质却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是霸道、神秘、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太初之灰;而眼前的这个,却是污浊、卑微、代表着万物终结的腐朽之灰!

“……下下品,伪杂灵根!灵根驳杂近乎于无,劣等中的劣等!”

负责唱名的执事弟子,在旁边足足愣了半晌,才用一种夹杂着浓浓鄙夷和被人戏耍了的不耐烦语调,高声宣布了这个石破天惊的结果。

死寂。

广场上先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紧接着,短暂的死寂之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哄堂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鄙夷与幸灾乐祸,仿佛要将高台之上那个瘦削的身影彻底淹没、撕碎!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搞了半天,原来是个空有声势的废物!”

“引动异象又如何?结果还不如我这只有微光的中品灵根!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就说嘛,矿洞里的老鼠,终究是老鼠,妄想一步登天,结果只会摔得更惨!还惊动了徐长老,真是丢人现眼!”

王通明在愣了片刻后,爆发出最为刺耳、最为畅快的狂笑,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心中的嫉妒、不安、惊疑,在这一刻全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病态的快感。他指着高台上的林默,对身边的人高声叫道:“看到了吗?这就是哗众取宠的下场!仙道,重的是根骨,是底蕴,不是什么狗屁运气能换来的!”

高台之上,徐清长老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感觉自己被彻头彻尾地戏耍了。

为了一个连杂役标准都勉强达到的伪杂灵根,他竟亲自出手,惊动了整个主峰。这简直是他数百年修行生涯中,一个抹不去的污点!他眼神冰冷地扫过林默,那目光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探究,只剩下厌恶和冰冷。

“根骨劣等至极,心性……倒还尚可。”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评价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念你闯过三关不易,划入杂役部,自行去报道吧!”

那“心性尚可”四个字,在此刻听来,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与极致的讽刺。

无尽的嘲笑声像无数根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林默的耳中、心中。

从万众瞩目、被长老亲携的云端,一瞬间被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摔入了最卑贱、最泥泞的深渊!这巨大的落差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到了病榻之上,好不容易才被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父亲;想到了自己对未来的所有期盼与憧憬……此刻,这一切都仿佛化作了最可笑的泡影。

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与绝望,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涌来,即将淹没他的全部理智。

就在这时,他胸口那枚闯下大祸的无名石符,猛然一烫!随即,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浩瀚、都要沉静的清凉气息,如同九天银河倒灌,轰然炸开,瞬间冲刷他整个识海!

这股凉意与以往的被动安抚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不容置疑的、冷酷而孤高的意志。

“嗡——!”

林默的脑海中一阵轰鸣。

漫天的嘲笑声依旧在耳边,但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世界壁垒,再也无法撼动他的心神分毫。那足以让任何一个少年崩溃的绝望和屈辱,在这股孤高的意志面前,如同冰雪遇上了煌煌大日,迅速消融、蒸发,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他苍白的脸上血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头,迎着那漫天的嘲讽与鄙夷,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因挫败而险些熄灭的火焰,被这股来自石符的意志重新点燃。并且,这火焰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希望的炽热,而是化作了在极寒深渊中燃烧的、幽蓝色的冰冷鬼火!更加内敛,更加危险,更加决绝!

‘伪杂灵根么……’

‘石符……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要隐藏我的力量?是在保护我,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疑问在他心头闪过,但他明白,此刻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高台上满脸得意与残忍的王通明,又看了一眼面色冰冷、眼神厌恶的徐清长老,将这两张面孔,如同用刻刀一般,牢牢地、一笔一划地,刻进了自己的灵魂深处。

然后,他一言不发。

他挺直了那在黑暗矿洞中背负了无数巨石、早已锻炼得永不弯曲的脊梁。

在所有人或怜悯、或鄙夷、或嘲弄的复杂目光中,一步,一步,异常沉稳地走下了高台,走向了广场角落里那个代表着宗门最底层、最卑微的杂役弟子队列。

孙大同看到他走来,脸上满是担忧和不忿,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默对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嘲笑之上,坚定而有力。

云端跌落泥潭,也好。

至少,泥潭里……更方便隐藏自己,也更方便……埋葬敌人。

今日之辱,我林默,一字一句,尽数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