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化不开的浓墨,将青木宗后山的杂役部彻底吞噬。万籁俱寂中,唯有林默破败的竹屋内,亮着一点微弱的、摇曳的油灯光。
灯下,林默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呼吸悠长。他并未入睡,而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感受着体内那股温润而厚重的气息。自从那夜冒险用石符吞噬了蕴灵丹的炉渣后,他整个人的状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股回馈的能量,如同一场等待了万年的甘霖,不仅彻底治愈了他被火毒侵蚀的肺腑,更在他干涸的经脉中,开辟出了一条奔流不息的小溪。此刻,他体内的力量,比之半月前,何止强了十倍!
这种脱胎换骨般的感觉,让他每日都充满了久违的干劲。
第二天清晨,当那刺耳的铜锣声再次响起时,林愈发沉稳地睁开了双眼。他眼中的兴奋与精光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麻木与平和。他从床上起身,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得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挑水,松土,除草。
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杂役,只是这一次,当他挑着两只灌满了山涧清水的木桶,脚步稳健地走在田埂上时,往日那种气喘吁吁、双腿发软的感觉已荡然无存。现在,这百草圃在他眼中,不再是消磨他意志的囚笼,而是他遍地拾取宝藏的福地。
他依旧卖力地翻土,但每一次都挖得很深,让自己的手脚沾满最新鲜、最湿润的泥土,不动声色地让胸口的石符与这大地建立起最亲密的联系。他甚至会在清理炉渣后,将那些蕴含微弱火毒的灰烬,混入草木汁液,用清水稀释了无数倍后,小心翼翼地浇灌在自己负责的“乙字园”最角落、最不起眼的那几株宁神草根部。
这是一种尝试,一种独属于他的、以天地废料为材的“炼药”之道。
他享受着这种秘密的强大,享受着在所有人的鄙夷和欺压下,于无人知晓的暗处疯狂成长的快感。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与卑劣。
这日午后,杂役执事杨志正背着手,如同一只巡视领地的公鸡般,在百草圃中踱步。他最近心情颇为不爽,因为林默那个废物,前些天竟然真的扛住了蕴灵丹炉渣的火毒,非但没死,反而看起来精神头更足了。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卯足了劲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
就在这时,一个平日里最会阿谀奉承的老杂役,贼眉鼠眼地凑了上来,压低声音,指着不远处林默负责的乙字园角落低语道:“执事您看,那几株宁神草,似乎……似乎比别处的精神头足了不少,叶片上的露珠都仿佛更清亮些。”
杨志闻言,眯起他那双三角眼望去,心中顿时一动。
乙字园的草药是什么德性,他比谁都清楚。灵气稀薄,土壤贫瘠,种出来的东西,连喂灵兽都嫌弃。可眼前那几株宁神草,虽然依旧瘦弱,但其叶片的色泽,确实比周围那些萎靡不振的同类要鲜亮一分。
一个念头瞬间在他脑中成型。他最近正愁没什么好东西去孝敬丹房那位脾气古怪的孙师叔,若是能用这几株品相稍好的宁神草去做个人情,没准能换来一两枚低阶丹药的赏赐。
这功劳,必须是自己的!至于林默?一个被所有人唾弃的废物,正好拿来当垫脚石,顺便还能出了心中那口恶气。
打定主意,杨志的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威严表情。他背着手,踱到正在埋头除草的林默面前,猛地一脚踢翻了他身旁的水桶,厉声喝道:
“林默!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让周围所有杂役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侧目望来。
林默缓缓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我且问你,”杨志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林默的鼻子上,满脸的怒不可遏,“你竟敢盗引甲字园的灵泉水,私自灌溉你的药田!当真以为我眼瞎不成?宗门资源,也是你这种伪杂灵根的废物能觊觎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甲字园的引灵渠,流淌的可是从主峰引下的、蕴含着真正灵气的泉水,珍贵无比。盗用灵泉水,在宗门里可是不小的罪名。
“我没有。”林默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还敢狡辩!”杨志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他指着那几株宁神草,声音愈发尖利,“那这几株草药如何解释?整个乙字园的草都半死不活,凭什么就你这几株与众不同?不是偷了灵泉水,难道它们自己还能成精了不成?!”
周围的杂役们交头接耳,看向林默的眼神,有怀疑,有嫉妒,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林默心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怒火,但他知道,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杨志根本不是在寻求真相,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欺压自己、夺走自己劳动成果的借口。
他沉默了。
见林默不再说话,杨志得意地冷笑一声,他等的就是这个结果。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所有人大声宣布道:“林默盗窃宗门资源,本应重罚!但念你初犯,又是杂役,便从轻发落。罚你这个月全部工钱,以儆效尤!若有再犯,我必亲手废了你的手脚,把你扔回矿山去喂野狗!”
说罢,他走到林默面前,伸手粗暴地从林默怀中掏出了一个破旧的布袋。袋子打开,里面只有三枚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灰色石片。
这,便是杂役一个月的工钱——“下品灵石末”三枚。
这是最低等的货币,连一块完整的下品灵石都算不上,只是开采灵石矿时剩下的边角料。但这三枚灵石末,却是林默准备攒下来,托人带回墨岩城,为父亲抓药的救命钱!
杨志将三枚灵石末揣进自己怀里,还嫌恶地拍了拍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他斜睨着林默,嘴角挂着一丝胜利者的残忍快意。
林默低垂着头,任由杨志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没有人能看到他眼中的神情。但在那宽大的杂役服袖口之下,他的拳头早已紧紧攥住,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一丝丝温热的血腥味在指缝间悄然弥漫。
他没有辩解,没有反抗。
因为他知道,在绝对的地位差距面前,任何言语和挣扎,都只会招来更恶毒的羞辱和更严酷的惩罚。
他只是将杨志那张因贪婪与得意而扭曲的脸,如刀刻斧凿一般,死死地烙印在了心底最深处。
“三枚灵石末……”
他在心中冷笑,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铁。
“杨志,这笔账,我林默记下了。来日,我必让你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这股滔天的恨意,没有让他失去理智,反而化作一股冰冷刺骨的火焰,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宗门的幻想烧得一干二净。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更加冷静。
是夜,林默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竹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修炼,而是从床角的破洞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里面,是一株干瘪的、品相极差的“通脉草”。这是他入宗前,用身上最后一点钱,在山下坊市买的,准备攒够了路费,一同寄给父亲调理身体。
被夺走仅有的灵石末后,林默心中愈发有了危机感和紧迫感。他看着这株通脉草,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了数日,此刻再也无法抑制。
石符空间能吞噬万物,转化能量……那它,能不能储存东西?如果可以,储存在里面的东西,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他不再犹豫。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株本就干瘪的通脉草,用指甲掐为两段。他将品相稍好、还带着一丝药香的一段,心念一动,送入了胸口的石符空间。而另一段,他则珍而重之地将其藏在床下一个他特意找到的、最干爽的木盒里。
一个独属于他的、简单的“对照实验”,就此开始。
此后的每一天,繁重的劳役和杨志变本加厉的刁难,都未曾让他忘记这件事。他每日回到竹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打开那个木盒,用粗糙的指尖,轻轻感受那半株草药的水分流失和药性衰减。
第一天,变化不显。
第三天,木盒中那半截通脉草的草茎,已经明显有些发软,原本就不多的药香,更是淡了许多。
第五天,草叶的边缘开始微微卷曲,呈现出一种枯败的黄褐色。
林默的心,也随之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神缓缓沉入胸口那片熟悉的、灰蒙蒙的石符空间。
当他的意识进入空间的刹那,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呆立当场!
只见在那片混沌空间的角落里,他五天前放进去的那半株通脉草,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与木盒中那半株的衰败景象截然不同,它竟然与五天前刚放进去时一般无二,依旧保持着那一丝青翠,那一缕微弱的药香,分毫未减,生机盎然!
“这……这……”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股比吞噬蕴灵丹炉渣时还要强烈百倍的狂喜,如山洪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空间,竟然能锁住生机,延缓凋零!”
他明白了!
这看似不起眼的特性,其价值,简直无法估量!这意味着,任何天材地宝,只要被他得到,放入这片空间,就再也不用担心药性流失!他可以从容地收集、积累,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使用!
这,是另一条路!一条比单纯吞噬废料,更加广阔、更加充满无限可能的通天大道!
这个惊天的发现,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从此,林默的目光,不再只停留在那些散发着能量的炉渣和脚下的泥土上。他的视野,扩展到了整个百草圃,甚至是整个青木宗后山所有被人忽视的角落。
这日,他在清理乙字园边缘的一条淤塞的排水沟时,眼角瞥见一株贴着石缝、顽强生长的紫色小草。别的杂役看到这种草,都嫌弃地绕道而行,因为它根系极深,坚韧无比,极难拔除,且本身不含一丝一毫的灵气。
但林默却停下了脚步。
他记得,在墨岩城的矿山里,那位懂些草药的郎中曾经提过,此草名为“龙筋藤”,虽无灵气,无法入药,但其种子却坚硬如铁。凡人若能将其磨成粉末,长期吞服,可令筋骨变得如老藤般坚韧有力。
在修仙者眼中,这是彻头彻尾的废物。
但在林默眼中,它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心中一动,趁着四下无人,弯下腰,装作清理石缝的样子,悄悄将那几颗比米粒还小、饱满结实的紫色草籽捻了下来。
心念微动,那几颗种子便消失在了他的掌心,下一刻,已然静静地悬浮在了那片灰蒙蒙的石符空间之中。
看着那几颗在混沌中沉浮的种子,林默缓缓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眼中闪过一丝谁也无法读懂的、深沉至极的精光。
杨志夺走了他的三枚灵石末,却不知,他回赠给自己的,是一座永远也搬不空的宝库。
别人眼中的废物,别人脚下的尘埃,都将是他未来通天道途上,最坚实、最可靠的基石。
这条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