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丹尘室那座曾让所有杂役闻之色变的一号丹炉,此刻在林默眼中,已然成了一座深藏宝藏的洞天福地。

自从那日被李彪逼着处理了火心石,林默便发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修炼捷径。他不再满足于吸收那些丹炉废渣中稀薄的火毒,而是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这些刚刚熄火、余温尚存的丹炉炉壁之上。

每日清晨,当大部分杂役还在沉睡时,林默便已悄然起身,借着打扫的名义,第一个潜入丹尘室。他会选择一个刚刚完成炼丹、炉火初熄的丹炉,将手掌虚按在依旧温热的炉壁上,运转那简化版的《火阳淬身法》。

“嗡……”

一股比炉渣余毒精纯十倍不止的灼热气流,顺着他的掌心劳宫穴,被小心翼翼地牵引而入。这股能量更加凝练,也更加狂暴,甫一入体,便如同一条火线,要将他的经脉焚烧殆尽。

剧痛依旧,但林默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在这种痛苦的淬炼中,品咂出了一丝变强的快感。他神情专注,心神沉入体内,以强大的意志引导着这股火流,同时,胸口的石符散发出丝丝清凉之意,如同一位严苛的护法,将任何可能失控的火毒之力瞬间镇压、驯服,再化作最纯粹的能量,滋养着他的四肢百骸。

短短十数日,林默的身体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他原本因常年劳作而显得有些单薄的身体,如今肌肉线条变得分明而结实,充满了内敛的力量感。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也因为气血的充盈而透出一股健康的红润,只是被每日的烟熏火燎和刻意涂抹的炉灰掩盖,才不至于太过显眼。

更重要的是,他的力量、耐力和五感,都得到了惊人的提升。以往需要咬牙才能举起的百斤重的玄铁料,如今单手便能轻松提起。过去跑上几步就气喘吁吁,现在即使在丹尘室中劳作一整天,呼吸依旧绵长有力。他的听觉和视觉也变得格外敏锐,甚至能隔着数丈远,听到角落里老鼠啃食药渣的细碎声响。

这种日新月异的进步,让林默沉醉其中,但他心中的警惕却从未放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杂役院,任何异于常人的表现,都可能招来灭顶之灾。因此,他行事愈发低调,每日依旧装出一副疲惫不堪、麻木不仁的模样,将所有锋芒都死死地藏在了那副平凡的皮囊之下。

然而,他可以伪装自己的神情,却无法完全掩盖身体本质的变化。一双阴冷的眼睛,早已在暗中盯上了他。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杂役执事杨志。

他就像一条盘踞在阴暗角落的毒蛇,目光永远在搜寻着可以吞噬的猎物。

杨志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在林默身上逡巡。“这废柴怎么还没被炉气熏垮?”他心中满是疑窦,暗中留意林默多日,发现这小子在丹尘室里待的时间竟比谁都长,脚步虽依旧沉重,但呼吸却比以前绵长有力,尤其那双眼睛,偶尔一瞥,竟有种让人心悸的沉凝。

这绝不是一个“废灵根”杂役该有的状态!

杨志猛然联想到数日前,李彪让林默去处理一号丹炉的火心石,那小子居然安然无恙!一个可怕又诱人的念头在他心中疯长:这小子身上,绝对藏着能抵御甚至炼化火毒的宝贝!

一念及此,杨志心中的贪婪之火便熊熊燃起,比那丹炉之火更甚。什么精炼金属,跟这种异宝比起来,简直就是垃圾!

这天下午,杂役们劳作结束,正三三两两地准备离开。林默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收拾好工具,准备返回自己那破旧的木屋。可当他刚刚踏入丹尘室旁那间堆放杂物的工具小屋时,身后“哐当”一声,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上,死死关紧。

小屋内光线骤然一暗。

林默心中一沉,猛地转过身,只见杨志那张布满阴鸷的脸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狰狞。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平日里就以他马首是瞻的跟班杂役,正一脸狞笑地堵住了门口。而在杨志身旁,一个瘦小的身影点头哈腰地站着,正是那个曾与他有过冲突的王通明。

“林默,别来无恙啊。”杨志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一步步逼近,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

杨志身后,吴林正点头哈腰地跟随着,他那张满是谄媚的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阴狠。正是他前去向杨志告的密,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林默近来的“反常”,这才引得杨志下定决心前来“夺宝”。他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对着林默煽风点火道:“杨执事,这小子骨头硬得很,我看就是欠收拾!要是不上点手段,怕是不会把宝贝交出来的!”

林默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墙,退无可退。他紧握着拳头,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他怀中,揣着那本兽皮残篇,这东西要是被发现,自己必死无疑!而那枚早已与他血肉相连的石符,更是他安身立命的最大秘密,绝不容许任何人窥探!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杨……杨执事,吴林,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杨志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小子,别跟老子装蒜!我问你,你一个废灵根,凭什么能在丹尘室待那么久?凭什么敢去碰一号炉的火心石还安然无恙?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炉渣里得了什么宝贝?”

“没有!绝对没有!”林默矢口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杨执事明鉴,小的就是个干苦力的,哪有什么宝贝?那天……那天是运气好,没被火心石烫死……”

“运气好?”吴林尖声怪叫起来,“我看你是嘴硬!杨执事,别跟他废话了,这小子身上肯定藏着好东西,直接搜他的身!”

杨志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他猛地一伸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根乌黑的戒鞭。这戒鞭乃是宗门用来惩戒犯错弟子的法器,虽然品阶不高,但上面附着着微弱的法力禁制,一鞭下去,能让人皮开肉绽,痛入骨髓。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杨志掂着手中的戒鞭,声音阴冷如冰,“把东西交出来,我或许还能饶你一次。否则,就别怪老子手下无情了!”

林默死死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交出去?他拿什么交?交出那本残篇,是死!暴露石符,更是无法想象的后果!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杨志和吴林,那眼神中除了恐惧,更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杨志被林默的眼神激怒,耐心耗尽,他手腕猛地一抖,戒鞭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地抽向林默的胸膛!

鞭梢破空,带起刺耳的尖啸!

林默瞳孔骤缩,常年在矿洞中躲避落石练就的身体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就要拧身闪躲!那经过《火阳淬身法》淬炼过的身体,反应速度远超从前,他甚至有九成把握能避开这势大力沉的一鞭!

然而,理智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将他钉在原地。

他清楚,一个杂役,敢躲执事的鞭子?那下场只会比现在凄惨十倍!躲得过一鞭,躲不过第二鞭、第三鞭!到时候,罪名就会从“私藏宝物”变成“公然反抗”,杨志有足够的理由将他活活打死!

不能躲!

这个念头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剧痛从后背猛然炸开!

戒鞭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的背上,布料应声而裂,一道血痕瞬间浮现,皮开肉绽,火辣辣的感觉如同烙铁一般,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唔!”

林默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地一颤,牙齿瞬间咬破了嘴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这钻心的剧痛,非但没有让他屈服,反而像一桶滚油,浇在了他心中那名为“恨意”的火种之上,让那火苗“腾”地一下窜起三尺高!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比在矿洞中被监工打骂更甚,比被同龄人嘲笑“废灵根”更甚!这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疼痛,更是尊严被狠狠践踏在地上的碾压!

他死死地盯着杨志那张狰狞得意的脸,盯着吴林那幸灾乐祸的嘴脸,将这两张面孔,一笔一划,深深刻进了自己的骨髓里!

胸口的石符猛地一沉,散发出一股异常冰凉的气息,拼命地压制着他体内那股几乎要焚尽理智的滔天杀意。那股杀意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握紧的双拳指节发白,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呵,骨头还挺硬!”杨志见林默硬生生受了一鞭,连惨叫都没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变得更加残忍,“我看你能撑几下!给我搜!把他扒光了搜!我就不信,他能把宝贝藏到肉里去!”

那两个跟班杂役狞笑着,搓着手就要上前。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体内的气血在疯狂涌动,那股被压制下去的杀意再次翻腾,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催动石符,跟这些人拼个鱼死网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杨执事,这是做什么?”

一道憨厚而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传来。扛着一捆坏掉的铁铲的孙大同走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情景,他脸色一变,连忙快步上前,挡在了林默身前。

“孙大同?你来干什么?”杨志的脸色有些难看,眉头紧紧皱起。

孙大同放下铁铲,对着杨志拱了拱手,陪着笑脸道:“杨执事,林默一向老实本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看,他被打得……有什么事,好好说嘛。”

他可以随意欺辱一个孤立无援的林默,但当着孙大同这个在杂役弟子中有些威望的人面前把事情闹大,万一传到上面管事耳中,总归是件麻烦事。毕竟,他只是怀疑,并没有真凭实据。

杨志的目光在孙大同和林默之间来回扫视,脸色阴晴不定。

吴林急了,在一旁叫道:“杨执事,别听他的!这小子肯定……”

“闭嘴!”杨志不耐烦地喝断了他。他冷哼一声,收起戒鞭,用鞭梢不轻不重地点了点林默的胸口,那里的衣衫下,正是石符所在的位置。

他的声音阴冷如毒蛇吐信:“今天算你小子走运,有个人替你说话。不过你给老子记住了,你的事,没完!别让老子抓到你的把柄!”

说罢,他恶狠狠地瞪了林默和孙大同各一眼,才带着满脸不甘的吴林和两个跟班,扬长而去。

小屋内,终于恢复了平静。

“林兄弟,你没事吧?”孙大同长舒一口气,连忙回身扶住摇摇欲坠的林默,当他看到林默背后那道深可见骨的鞭痕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帮畜生!下手也太狠了!”

“我……我没事,孙大哥。”林默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推开孙大同的手,自己勉强站稳。

“唉,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们了?那吴林是王通明的人。”孙大同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最低等的金疮散,你拿去用吧。以后,尽量躲着他们点,咱们杂役,惹不起啊。”

林默默默地接过瓷瓶,低着头,没有说话。

孙大同又安慰了几句,见他神情木然,只当他是吓坏了,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开了。

整个工具小屋,只剩下林默一人。

他缓缓地、缓缓地直起身子,背上传来的火辣剧痛,仿佛在不断地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没有去看那道伤口,而是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被咬出血的嘴唇。

躲?

惹不起?

林默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惶恐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平静。这种平静之下,是火山喷发前死一般的寂静。

苟且偷生,换来的不是安宁,而是变本加厉的欺凌。

一味的退让,只会被人当做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步步紧逼,直到将你彻底榨干,碾碎!

这一鞭,打在他身上,更打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这个宗门、对这些人的幻想。

所谓的规矩,是强者束缚弱者的枷锁。

所谓的忍耐,是弱者自我麻痹的毒药。

想要活下去,想要有尊严地活下去,唯一的路,就是变强!变得比所有欺辱你、践踏你的人都强!强到让他们恐惧,让他们颤抖,让他们在你面前,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那一刻,深藏在林默骨子里的狠厉与决绝,被这一鞭彻底激发。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了昏暗的小屋,望向了丹尘室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一簇名为“杀心”的火焰,已然悄然点燃,并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燃成焚尽一切的滔天烈焰。

杨志,王通明……

他将这两个名字,连同那道鞭痕一起,烙印在了灵魂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