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那声响极轻,如同落叶飘落瓦面,又像是夜风卷起的沙粒。若非江砚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几乎要错过这微不可察的动静。

他屏住呼吸,身体纹丝不动,只有右手无声地滑向枕下,握住了那把冰冷的短匕。眼睛适应了黑暗后,能隐约看到纸窗上透进的微弱月光,以及窗外火把摇曳的光影。守卫还在巡逻,没有发出警报,说明来人要么轻功极高,要么……

是内部的人。

“咯吱——”

极其细微的木头摩擦声从屋顶传来,像是有人轻轻掀开了一片瓦。紧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飘了进来,混在生石灰的刺鼻味道中,几乎难以察觉。

迷香!

江砚心头一凛,立刻屏住呼吸,同时悄悄将被子拉高,遮住口鼻。他曾在现代看过资料,古代迷香大多以曼陀罗花为主料,通过燃烧释放烟雾,吸入者会迅速陷入昏睡。所幸这具身体的原主出身贫寒,常年睡在透风的破屋,冬日里习惯蒙头而睡,被子厚实,能暂时隔绝烟雾。

屋顶的动静停了片刻,似乎是在等待迷香生效。江砚一动不动,连心跳都压到最缓,假装已经中招。被子里空气有限,他开始感到轻微的窒息,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但此刻绝不能暴露。

终于,又是一阵轻微的瓦片摩擦声,随后是几乎无声的落地——来人从屋顶直接翻入了院内!江砚心中一沉:能避开巡逻守卫的耳目,直接潜入内院,此人轻功绝非寻常!

厢房的门闩被极轻极慢地拨动,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咔哒”声。门扇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如同液体般滑了进来。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江砚眯眼看去。来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身形瘦小灵活,腰间别着一把短刀,手上还拿着一个小巧的皮囊。黑衣人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熟睡”的江砚身上,确认目标已被迷香放倒后,轻手轻脚地向屋内角落的水泥试块摸去。

果然是为水泥而来!江砚心头冷笑。谢云停这招够毒,若在试水前夜毁掉水泥,明日众目睽睽之下拿不出成果,等待江砚的就不只是欺君之罪,更是万劫不复!

黑衣人蹲在水泥试块旁,从皮囊中掏出一个瓷瓶,小心翼翼地往水泥上倾倒某种液体。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刺鼻的酸味——是强酸!这厮竟想用化学方法腐蚀水泥!

不能再等了!江砚猛地掀被而起,如同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扑向黑衣人!手中短匕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直取对方咽喉!

“唔!”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江砚竟然醒着,仓促间一个侧滚翻避开要害,但匕首还是在他肩膀上划开一道口子。夜行衣破裂,露出里面渗出的暗色血迹。

“找死!”黑衣人压低声音怒喝,声音竟有些尖细,像是刻意伪装过。他反手抽出腰间短刀,刀光如雪,直刺江砚心窝!招式狠辣,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江砚虽穿越前学过些格斗,但这具书生身体实在孱弱,动作远不如对方迅捷。眼看刀尖就要及体,他猛地抓起桌上一包石灰粉,朝黑衣人面门撒去!

“啊!”黑衣人猝不及防,被石灰粉糊了满脸,顿时捂着眼睛痛呼出声。江砚趁机一脚踹向对方膝盖,同时高喊:“有刺客!来人!”

院外立刻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火把的光亮迅速逼近。黑衣人知道事不可为,强忍着眼睛的灼痛,猛地掷出三枚飞镖,将逼近的江砚逼退,随后一个鹞子翻身,撞开窗户逃了出去!

“抓刺客!”

“别让他跑了!”

整个工部衙门瞬间沸腾,守卫们举着火把四处搜寻。江砚没有追出去,他知道以对方的轻功,在夜色掩护下很难被捉到。他转身查看被泼了强酸的水泥试块,借着火把的光亮,能看到表面已经被腐蚀出几个小坑,但整体结构依然坚固,不影响明日试水。

“江解元!您没事吧?”陈嵩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身后跟着几个持刀的衙役。

“无碍。”江砚收起匕首,指了指窗户,“刺客往西边去了,轻功极好,怕是追不上了。”

陈嵩看到地上散落的石灰粉和水泥块上的腐蚀痕迹,顿时明白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这……这是要毁掉水泥!明日试水若出了岔子……”

“陈大人,”江砚打断他,声音冷静得可怕,“从现在开始,所有水泥构件,包括这间屋子,必须由你最信任的心腹亲自看守,寸步不离。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不得靠近,直到明日陛下驾临。”

陈嵩重重地点头,立刻转身安排。江砚走到窗前,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如刀。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三更天了。

距离试水,还有不到六个时辰。

* * *

安远侯府,密室。

“废物!一群废物!”谢云停暴怒的咆哮声被厚厚的墙壁隔绝,传不到外面。他俊美的脸扭曲得近乎狰狞,手中的白玉酒杯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都搞不定!本侯爷养你们何用?!”

密室中央,黑衣人单膝跪地,肩膀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但眼睛仍然红肿流泪,是被石灰粉灼伤的痕迹。他低着头,声音嘶哑:“属下无能!但那江砚……绝非寻常书生!他早有防备,枕下藏刀,还备了石灰粉……像是料到今夜会有刺杀!”

“放屁!”谢云停一脚踹翻旁边的檀木小几,“他一个寒门贱种,哪来的本事未卜先知?!定是你们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

“侯爷息怒。”密室阴影处,一个身着青袍、面容阴鸷的中年文士缓步走出,正是安远侯府的首席幕僚,杜衡。他捻着山羊胡,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事已至此,责罚无用。当务之急,是应对明日试水。”

谢云停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杜先生有何高见?那水泥已被陈嵩严防死守,再想破坏难如登天!明日若真让那贱种当着陛下的面试水成功,本侯爷的脸往哪搁?!”

杜衡阴测测地笑了:“侯爷莫急。水泥坚固,确实难以破坏。但试水……未必非要用水。”

谢云停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杜衡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轻轻放在桌上:“此物名为‘蚀金水’,乃西域奇毒,遇水则化,无色无味。只需一滴入水,半刻之内,可使铁器锈蚀如泥!若将此物投入明日试水所用的水龙之中……”

谢云停眼睛一亮,随即又皱眉:“可水泥非金非铁,此物有用?”

杜衡笑容更深:“水泥虽不怕毒,但水龙的关键部件皆为精铁所制。一旦锈蚀,水压骤减,冲刷之力十不存一。届时,水泥自然‘坚不可摧’,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水龙出了问题。陛下若追问,工部难辞其咎!而负责试水安排的……正是陈嵩!”

“妙!”谢云停抚掌大笑,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陈嵩是江砚的靠山,若他因渎职获罪,江砚这贱种也难逃干系!届时本侯爷再进言,说这水泥徒有其表,全靠水龙做手脚才显得坚固……哈哈,一石二鸟!”

杜衡躬身:“侯爷明鉴。不过此事需做得隐秘,必须买通明日操作水龙的小吏……”

谢云停一摆手,意气风发:“这个容易!工部右侍郎是父亲的门生,安排个把人手易如反掌!”他转向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冷声道:“滚下去治伤!这次若再失手,提头来见!”

黑衣人如蒙大赦,赶紧退下。谢云停拿起那瓶“蚀金水”,对着烛光欣赏瓶中微微泛绿的液体,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江砚啊江砚,任你机关算尽,明日也难逃一死!

* * *

工部衙门,黎明。

江砚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异常清醒。晨光微熹时,他亲自检查了所有水泥构件,确认无损后,又去看了试水场地——衙门后院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台上固定着那半人高的水泥“堤坝”,对面三丈外是工部用来灭火的青铜水龙,需要六个壮汉合力操作,能将水柱喷射数十丈远,力道足以击碎普通砖墙。

“江解元,都准备好了。”陈嵩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过来,声音沙哑,“陛下辰时驾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我已经安排了最可靠的人手操作水龙,绝对万无一失!”

江砚点点头,目光却仍停留在那台青铜水龙上。昨夜刺客未能得手,谢云停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试水,必然还有后招。但问题会出在哪里?

“水龙检查过了吗?”他突然问道。

陈嵩一愣:“检查过了,昨日试喷过,一切正常。怎么了?”

江砚没有回答,径直走向水龙。这是一台精密的器械,主体是个巨大的青铜水箱,侧面有六个压杆,需要壮汉同时下压才能产生足够的水压。水箱连接着一根碗口粗的铜管,顶端是精铁打造的喷头,可以调节水流大小。

他仔细检查每一个部件,尤其是喷头和水箱的连接处。突然,他在喷头内侧发现了一处不正常的暗绿色痕迹,像是某种腐蚀的迹象。用手指轻抹,指腹上沾了一层极细的绿色粉末。

“这是……”江砚心头警铃大作!他虽然不是化学专家,但这明显是金属被强酸腐蚀后产生的锈迹!有人对水龙动了手脚!

“陈大人!”他急声道,“立刻更换水龙!这台被人下了腐蚀剂,一旦高压水流通过,很可能会爆裂或水压不足!”

陈嵩脸色大变:“什么?!可…可这是工部最好的水龙了!临时更换,去哪找替代的?”

江砚目光急转,突然看到院墙边几根备用的毛竹管,眼前一亮:“用竹管!毛竹中空,可临时充当水管。再找铁匠紧急打造一个简易喷头,不用调节,只要能把水集中喷射就行!”

“这…这来得及吗?陛下马上就要到了!”陈嵩急得满头大汗。

“来不及也要试!”江砚斩钉截铁,“若用这台被动过手脚的水龙,试水必败!你我人头落地!”

陈嵩一咬牙,转身狂奔去安排。江砚留在原地,盯着那台被腐蚀的水龙,眼神冰冷。谢云停,好一招釜底抽薪!若非他多留了个心眼,今日真要着了道!

远处传来鼓乐声,是御驾即将抵达的信号。江砚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前院迎驾。今日这场试水,已不仅是水泥的考验,更是他与谢云停生死博弈的关键一局!

晨光中,帝京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清澈的湛蓝,万里无云。是个试水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