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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衙门外,旌旗猎猎,羽林卫森严列队。
承平帝的御辇在鼓乐声中缓缓停下。这位年轻的帝王今日未着朝服,而是一身素色常服,只在腰间系了条明黄玉带,显得随意而不失威仪。他身后跟着一众文武大臣,谢云停赫然在列,一身玄色锦袍,玉冠束发,俊美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丝毫看不出昨夜策划阴谋的阴鸷。
“臣等恭迎陛下!”工部众官员跪伏在地,额头触地。
承平帝下了御辇,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平身。水泥试水,准备得如何了?”
陈嵩跪在最前,闻言抬头,脸色有些发白:“回陛下,一切就绪,只是……”他咽了口唾沫,“原定的青铜水龙出了些故障,臣等临时改用竹管替代,恐有简陋之嫌,请陛下恕罪!”
“竹管?”承平帝眉头微蹙。
谢云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立刻上前一步:“陛下!工部竟以竹管替代水龙试水?此等儿戏,岂非藐视圣听?臣怀疑,那水泥根本经不起真正水龙的冲刷,陈主事这才故意以次充好,欺瞒陛下!”
他声音清朗,字字诛心,瞬间让在场不少大臣面露疑色。承平帝的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陛下容禀!”江砚从人群中走出,一袭青衫,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他躬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原定水龙昨夜被人暗中动了手脚,喷头内侧被涂了腐蚀药物。若强行使用,试水时很可能爆裂伤人,或水压不足。陈大人为保万全,这才紧急更换。此事工部多位工匠可作证,那被腐蚀的水龙仍在一旁,陛下可亲自验看。”
谢云停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江砚竟识破了他的计谋,还当众揭穿!
承平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挥了挥手:“带朕去看。”
众人移步后院,果然看到那台青铜水龙孤零零地立在角落,喷头处有明显的拆卸痕迹。承平帝命人取来查看,果然在内侧发现了绿色腐蚀痕迹。
“有意思。”承平帝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面色阴晴不定的谢云停,又看向江砚,“看来有人不想让这水泥试水成功啊。”
江砚垂首不语。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无需他多说。
“陛下!”谢云停急忙辩解,“此等卑劣行径,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意图挑拨君臣关系!臣请陛下彻查!”
承平帝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试水照常进行。朕倒要看看,这水泥是否真如卿所言,坚逾砖石。”
后院高台已经布置妥当。那块半人高的水泥“堤坝”稳稳固定在高台中央,对面三丈外是临时搭建的竹制水龙——六根粗壮的毛竹打通关节,连接成一个简易的喷射管道,末端是一个粗糙但厚实的铁制喷头,由八名壮汉合力操作。
“开始吧。”承平帝在特意搭建的观礼台上落座,百官分列两侧。谢云停站在安远侯谢擎身后,目光阴冷地盯着江砚的背影。
陈嵩亲自挥动令旗:“试水——开始!”
八名壮汉同时压下竹制杠杆,水流从蓄水池中通过竹管急速涌向喷头!
“轰——!”
一道粗大的水柱如同银龙出洞,带着惊人的呼啸声,狠狠撞击在水泥堤坝上!水花四溅,雾气升腾,整个高台瞬间被水雾笼罩!
“加压!”陈嵩高喊。
壮汉们肌肉虬结,青筋暴起,用尽全力下压杠杆。水柱更加狂暴,冲击力之大,让整个高台都在微微震颤!若是普通砖石,在这等冲击下早已分崩离析!
然而——
水雾散去,众人震惊地看到,那灰扑扑的水泥堤坝依旧巍然矗立!表面被水流冲刷得更加光滑,却连一道裂缝都没有!反观竹制水龙,在如此高压下已经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竹管连接处渗出水珠,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再加压!”承平帝突然起身,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陛下!竹管承受不住了!”工部一名老工匠惊呼。
“压!”承平帝声音斩钉截铁。
壮汉们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下压!
“砰——!”
一声巨响,竹管终于承受不住高压,从中间爆裂开来!巨大的水柱瞬间失控,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整个高台淹没!
混乱中,所有人都看到,那水泥堤坝依旧屹立不倒,甚至连位置都没有移动分毫!
“好!好一个水泥!”承平帝抚掌大笑,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陈嵩!江砚!上前听封!”
陈嵩连滚带爬地从水洼中站起,拉着江砚一起跪在御前,浑身湿透也顾不上了,激动得声音发颤:“臣在!”
“水泥此物,利国利民,实乃天佑我大胤!陈嵩督造有功,擢升工部右侍郎!江砚献方献策,忠勇可嘉,赐进士出身,入工部任主事,专司水泥制造事宜!”承平帝金口一开,便是青云直上!
“臣,谢主隆恩!”陈嵩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叩首。
江砚也俯首谢恩,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他知道,从今日起,自己算是真正踏入这帝京的漩涡中心了。谢云停的报复,只会更加疯狂。
果然,他余光瞥见谢云停站在人群后方,那张俊美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燃烧着怨毒的火焰,死死盯着自己,如同毒蛇盯上了猎物。
“陛下!”谢云停突然出列,声音带着刻意的恭谨,“江主事献水泥有功,确该嘉奖。但其在国子监以秽物惊扰臣一事,尚未了结。臣请陛下明察,功过不可相抵!”
承平帝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魏忠却突然轻咳一声,阴柔道:“陛下,老奴以为谢小侯爷所言不无道理。不如这样,江主事既已入仕,不如罚俸三月,以示惩戒。同时,责令其负责修缮国子监被污之处,将功补过。如何?”
这老狐狸,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给了双方台阶下。承平帝微微颔首:“魏伴伴所言极是。就这么办吧。”
谢云停虽然不满,但也不敢再纠缠,只得悻悻退下。只是退下前,他看向江砚的眼神,分明在说:这事没完!
朝会散去,江砚被一众官员围住道贺。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权贵们,此刻都换上了热情的笑脸,仿佛之前的轻蔑从未存在。这就是帝京,权势的游戏中,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江主事,恭喜啊。”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人群外传来。
众人让开一条路,只见一位身着素净医官服饰的年轻女子站在那里,眉目如画,气质清雅,正是太医院女医官林晚照。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微微欠身:“听闻江主事连日劳累,下官特配了些安神的药丸,聊表心意。”
周围官员顿时露出暧昧的笑容,纷纷识趣地退开。江砚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接过木盒:“多谢林医官关怀。”
林晚照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压低声音,快速道:“江主事近日务必小心饮食。谢小侯爷不会善罢甘休。”说完,她微微行礼,转身离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药香。
江砚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帝京城里,看来也不全是趋炎附势之辈。
“江兄!”陈嵩——现在该叫陈侍郎了——兴冲冲地挤过来,一把拉住江砚的手,“走走走!去我府上喝一杯!今日不醉不归!”
江砚笑了笑,正要答应,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
“江主事,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入宫觐见。”
魏忠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脸上挂着那万年不变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江砚心头一凛。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