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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城外二十里,永定河畔。
荒滩上已立起一道简陋的土坯围墙,圈出百亩之地。围墙内,三座巨大的馒头窑正冒着滚滚浓烟,窑口火光熊熊,映红了半边天。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生石灰粉尘和煤炭燃烧的硫磺味,刺鼻呛人。
工地上人声鼎沸。数百名从京畿流民中招募来的青壮,在工部吏员的吆喝下,如同蚁群般忙碌着。有的推着独轮车,将从附近采石场运来的石灰石和粘土倾倒进巨大的粉碎槽;有的奋力摇动沉重的木制水车,浑浊的河水被提上来,注入搅拌池;更多的人则在窑口附近挥汗如雨,将混合好的湿水泥浆铲入模具,或抬着刚刚脱模、尚带余温的水泥构件,小心翼翼地堆放在晾晒场上。
“快!三号窑口温度不够!加煤!快加煤!”
“搅拌池水多了!粘稠度不够!再加三斗石灰粉!”
“晾晒场东头留出通道!明日御用的水泥构件要优先阴干!”
江砚一身粗布短打,灰头土脸,穿行在喧嚣的工地上。他声音嘶哑,脚步却异常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环节。御赐金牌挂在腰间,黄澄澄的,在尘土中格外显眼,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所有人不敢懈怠。仅仅十天,从选址、圈地、招工、建窑到第一批原料入窑,他几乎是不眠不休,用这具书生的身体透支着极限。这帝京第一座水泥工坊,硬是在一片荒滩上拔地而起。
“江主事!”一个满身灰白粉尘、脸上被窑火烤得通红的汉子跑了过来,正是陈嵩从工部老匠户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窑头,姓李,都叫他李老窑,“三号窑温度稳住了!第一批试烧的熟料出来了,您看看成色?”
李老窑摊开粗糙的手掌,掌心是几块灰白色、带着细小气孔、触手温热的石块状物。这就是水泥熟料,半成品。
江砚拿起一块,用指甲用力刮了刮,又对着阳光看了看断面,点点头:“成。按我说的比例,加石膏粉一起磨细!磨得越细越好!磨坊那边机子调试好了吗?”
“好了!用的是水轮带动的石碾,力道足着呢!”李老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粉尘染白的牙,“就是这石膏粉……江主事,这玩意儿真能管用?以前烧石灰砌墙,可没听说加这个。”
“磨细的熟料加水,凝固太快,不利于施工。加入少量石膏,能延缓凝固时间,方便工人操作。”江砚简单解释了一句现代水泥的基本原理,“照做便是。”
“是!”李老窑对这位年轻的“江主事”已是心服口服,不再多问,转身跑去安排。
江砚抹了把脸上的汗,走到河畔的搅拌池旁。几个壮汉正喊着号子,奋力搅动着池中粘稠的灰浆。他蹲下身,用手指挑起一点,感受着浆体的粘稠度和均匀性。这是决定水泥强度的关键一步。
“江兄!”陈嵩的声音带着风尘仆仆的焦急传来。他穿着官袍,显然刚从城里赶来,脸上带着忧色,“户部那帮孙子又在卡原料款!铁矿渣粉的采买文书,硬是被他们以‘用途不明,需详查’为由压下了!还有石炭(煤)的供应,也被京兆府那边找了由头,说流民聚集恐生民变,要限制用量!”
江砚眼神一冷。谢云停的反击,果然来了。釜底抽薪,卡住原料,这水泥窑就是无米之炊。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静:“陈大人,铁矿渣粉并非必须,暂时可用河沙替代,只是强度稍逊,用于铺路修渠无碍。石炭……去西山找那些小煤窑,绕过京兆府,直接采买,价格高些也无妨。银钱,先从我的俸禄里支取。”
“这……这怎么行!”陈嵩急了,“你那点俸禄……”
“顾不了那么多了。”江砚打断他,目光投向远处冒着浓烟的窑口,“陛下给的是死期。三个月,第一批水泥必须用到黄河堤上。原料断了,就用替代品,产量低了,就日夜赶工。没有退路。”
陈嵩看着江砚眼中那股近乎偏执的火焰,最终重重点头:“好!铁矿渣粉我去疏通!石炭……我亲自去西山!”
江砚点点头,目光扫过工地,忽然发现几个穿着工部服饰、但明显面生的小吏,正鬼鬼祟祟地在粉碎槽和搅拌池附近转悠,目光不时瞟向原料配比和操作流程。
“李老窑!”江砚声音不大,却带着冷意。
“在!”李老窑立刻跑过来。
“看到那几个人了吗?”江砚用眼神示意,“盯紧了。再有人靠近核心区域打探配方工序,不管是谁的人,一律拿下,按窃取工部机密论处!腰牌就是凭证!”他拍了拍腰间的御赐金牌。
李老窑眼中凶光一闪:“江主事放心!老头子眼不瞎!谁想偷师,先问问俺手里的铁锹答不答应!”
陈嵩看着这一幕,心头微凛。江砚这看似文弱书生,手段却越来越狠厉果决了。
* * *
入夜,工坊依旧灯火通明。窑火熊熊,映照着工人们疲惫却亢奋的脸。江砚独自坐在简陋的工棚里,就着油灯,在纸上勾画着水泥窑的改进草图。通风不良,温度控制不精确,原料粉碎不均匀……问题太多了。他需要更高效的水车带动粉碎机,需要设计鼓风机提升窑温……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沙沙”声,从工棚顶传来。
江砚握笔的手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鹰。又来了!他没有抬头,左手却悄然摸向桌下暗格里的短匕。
“哗啦——”
棚顶的茅草被猛地掀开一个洞!几道黑影如同蝙蝠般倒挂而下,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刀直刺江砚头顶!
江砚早有准备,猛地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向后翻倒!同时右手抓起桌上的油灯,狠狠砸向当先扑下的黑影!
“砰!”油灯碎裂,火油四溅!那黑影猝不及防,被滚烫的火油溅了一脸,惨叫一声,捂着脸从半空跌落!
“有刺客!”
“保护江主事!”
棚外的守卫立刻被惊动,呼喊着冲了过来!
剩下三个黑影见势不妙,目标转向桌案上摊开的图纸!一人挥刀劈向油灯,试图制造混乱,另外两人则扑向图纸!
江砚眼中寒光爆射!图纸绝不能落入敌手!他顾不得危险,就地一滚,抓起翻倒的椅子砸向劈灯的黑影!同时厉喝:“图纸!”
话音未落,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工棚角落的阴影里闪出!速度之快,远超那几个刺客!只见寒光一闪,一柄薄如柳叶的短剑精准地刺入一名抓向图纸的刺客手腕!
“啊!”刺客惨叫,图纸脱手!
另一名刺客大惊,反手一刀劈向那突然出现的纤细身影!那身影却如同风中柳絮,轻轻一旋便避开刀锋,短剑顺势一撩,在刺客肋下划开一道血口!
“林医官?!”江砚看清来人,失声惊呼!正是林晚照!她依旧穿着素净的医官服饰,但手中短剑翻飞,身法灵动诡异,招招狠辣致命,哪里还有半分医者的柔弱?
此刻,守卫已冲进工棚,与剩下的刺客战作一团。林晚照趁机捡起散落的图纸,塞入怀中,短剑护在身前,退到江砚身边,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你……”江砚看着她沾血的剑尖和冰冷的眼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先离开这里!”林晚照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外面的战斗很快结束。刺客死了两个,重伤一个被擒,还有一个趁乱逃了。守卫也有几人受伤。
李老窑带人清理现场,看着地上的尸体和血迹,脸色铁青:“江主事!这……这定是有人不想让咱们成事!”
江砚看着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