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生病在床,一群势利眼的亲戚冲进我家,逼我交出房产证。
“啧啧,真是个废物。参个军都能被部队扔出来。”
“你刚满三十就病得这么重,一看就不积阴德。不如早点把房子交出来,我还能发善心给你买个好点的骨灰盒!”
“别等我们动手,到时候你这最后一程可不好看!”
我看着他们恨不得把我拆之入腹的眼神,冷笑着按下病床上的紧急联络键。
一小时后,特种部队的直升机就会抵达。
不积阴德?
呵,自从我不做西北战区特种队教官后,很久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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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我没有开口,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哈哈哈,果真是个废物,别说动了,看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连翻身都要靠护工吧?啧啧,真可怜啊。”
“要我说这种不能自理的废物,早就该自觉点自我了断,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缓缓抬眼,目光如刃般扫过每一张贪婪的脸。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几个人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互相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他、他刚才那眼神怎么回事?”
“一个卧床的废物,怎么会有这种眼神?跟要杀人似的......”
我亲弟弟陈浩从人群后踱步而出,脸上挂着虚伪的怜悯。
“怕什么?我哥现在连杯水都端不稳,眼神再狠又能怎样?”
剧烈的疼痛恰在此时袭来,像有千万根钢针同时扎进骨髓。
我咬牙伸手去够床头柜的止痛药,却在即将触到药瓶时,被陈浩一把拍落。
白色药片滚落一地,他俯身靠近,眼中翻涌着积攒多年的恨意。
“哥,很疼吧?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这副样子,心里有多痛快?”
我强忍痛楚,额角渗出冷汗:“为什么?”
“为什么?”他冷笑,“当年要不是你抢走那个参军名额,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坐上军区长官的位置了!”
疼痛让视线开始模糊。
我却清晰地看见十六岁那年,征兵通知送到时,是他哭着求我替他去。
“哥,我吃不了那个苦......你替我去好不好?”
那时我刚考上大学,却为了他的怯懦,毅然踏上从军路。
在特种队的十年,每一分津贴都寄回给他读书生活,每一次负伤都瞒着他,怕他担心。
而现在,他俯在我耳边,声音淬毒。
“你混了十年也没弄出什么名堂,生个病就像垃圾一样被丢弃了。”
我闭上眼,想起最后一次探亲时,他开着豪车出现。
那时我以为,弟弟终于出息了。
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他老大的车。
小时候那么聪慧乖巧的弟弟,早就成了一个贪得无厌的混混。
自嘲一笑,我抬眸看他。
“就凭你?大学连一千米都跑不下来的人,哭鼻子求我替你去的人......能当长官?”
这句话戳中了他最脆弱的自尊心。
陈浩脸色瞬间涨红,一把揪住我的领口:
“你懂什么!以我的智慧,要是进了军队,早就靠人际关系爬上去了!”
“谁会像你这个埋头苦干的废物一样,最终落得个这种下场?”
我冷笑一声,“落得什么下场?”
陈浩被我眼中的寒光慑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
“当然是被当作废物和燃料!没用的时候就一脚踢开!你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他说着,带着十足的侮辱意味,抬手就想拍打我的脸颊。
“就像这样,认清你......”
电光火石之间,我看似无力垂在床边的手,骤然暴起!
狠狠攥住了他伸来的手腕!
“嘶!”陈浩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脸上嚣张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拼命想挣脱,却发现那只手纹丝不动!
“你......你怎么......”
我冷笑一声,明白他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觉得我一个重病在床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力气和速度罢了。
看着他和周围亲戚惊恐的模样,我微微勾唇。
像陈浩这样的人,连我之前操练新兵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谁告诉你们,我被当作废料了?”
这时,堂弟小斌忽然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旧报纸。
“你们看,我在桌子上看到了这个!”
我一把甩掉陈浩的手,他踉跄了几步,咬着牙瞪了我一眼,抬手抢过报纸。
脸色顿时变了。
那是一张五年前的《西北军报》,头版刊登着一张大幅照片。
标题醒目:【西北战区尖刀营教官于南极勇救落水军人】
照片虽然有些模糊,但上面被众人拥簇着的,分明就是病床上这个被他们称为“废物”的人。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张照片,看清了标题,也看清了照片中人的脸。
亲戚们的神情渐渐害怕起来。
“尖刀营?那不是国内最厉害的特种部队吗?里面的人个个都是精锐。”
“不是说陈默只是个废物伤残兵,怎么会和尖刀营的人有联系?还被他们......围在中间?”
2
陈浩一把捡起地上的报纸,嗤笑出声,抖得纸张哗啦作响。
“看看你们这怂样!一张破报纸就把你们吓住了?”
他指着照片,语气轻蔑到了极点,“一个个眼睛长哪儿去了?没看见这上面写的是‘勇救落水军人’吗?我哥应该是那个被捞上来的!不然他这身破毛病怎么来的?”
“肯定是当时水喝多了,把肺啊骨头啊都泡烂了,现在才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嫌弃地将报纸揉成一团,砸在我身上。
“陈默,你可真是个人才!去当个兵,没死在枪子儿下,倒是差点淹死在水坑里?”
“我们陈家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极品废物!”
我平静地看着他癫狂的表演,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我是救人的那个。”
陈浩愣住了,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荒谬的笑话。
下一秒,他爆发出更加夸张的狂笑,笑得前仰后合。
“你?救人?哈哈哈哈!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开始说胡话了?”
“就你这副样子,一阵风都能吹倒,你还救人?”
“你拿什么救?你那连药瓶都拿不稳的手吗?”
他猛地止住笑,脸上只剩下狠戾和不耐烦。
“别他妈废话了!”
他猛地转向其他亲戚,手一挥。
“既然他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还客气什么?”
“他不给,我们就自己找!”
“搜!这屋里肯定有存折和值钱的东西!”
一群亲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在我家里翻箱倒柜。
抽屉被拉出来倒空,橱柜里的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陈浩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一个将死之人,留着钱和房子有什么用?不如给我们,也算是你最后的价值!”
可他们翻了半天,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值钱的东西。
陈浩恼怒得沉下脸色。
“该死的,你的钱呢?!赶紧的,房产证、存折,都交出来!”
“别逼我们把这你家拆了,让你临死前连个躺的安稳地方都没有!”
我依旧无动于衷,目光瞥向墙上的挂钟。
还剩半个小时。
见我不开口,陈浩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撸起袖子,面露凶光,一步步逼近病床。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3
他扬起了手,作势要朝我挥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棕黑色的影子如同利箭般从床底窜出!
“呜嗷!”
一声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吼,伴随着一道迅捷的黑影,直扑陈浩扬起的手臂!
是啸云!
它一直安静地潜伏在床下,守护着我,此刻感知到我受到最直接的威胁,立刻出击!
“啊!”陈浩发出一声痛呼,手腕被啸云死死咬住,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魂飞魄散。
他拼命甩动手臂,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牙印和淤青。
惊魂未定,随即而来的是滔天的羞怒。
“死狗!敢咬我?!”陈浩面目狰狞,抬脚就朝着啸云狠狠踹去!
“不要!”我心头一紧,厉声喝止。
啸云虽然敏捷地躲开了要害,但后腿还是被脚尖扫到,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我强撑着剧痛想要坐起,目光如冰刃般射向陈浩。
“陈浩!你放肆!看清楚,这可是尖刀营的退役功勋军犬!”
“它立的功,比你闯的祸还多!你敢伤它?!”
陈浩被镇住了一瞬,动作僵在原地。
“功勋军犬?”他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啸云。
房间里的其他亲戚也被这名头吓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而啸云,则重新站定在我床前,寸步不让地守护着我。
僵持的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啸云的低吼在回荡。
陈浩的脸色变幻不定,却最后却定格在了轻蔑。
“功勋军犬?我呸!我看这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杂种土狗”
他眼神怨毒,“就你这种因病内退的废物,部队能给你配军犬?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话音未落,他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从旁边抓起一个椅子,恶狠狠地朝啸云砸去!
“敢咬我?老子今天就宰了你这畜生吃狗肉!”
4
沉重的椅腿狠狠砸在啸云的后腰上!
啸云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鸣,后肢瞬间瘫软。
可它却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回到我身边,用它最后的力量守护我。
“啸云!”我嘶吼着,挣扎着想从床上扑下去,却被剧痛和无力牢牢钉在原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它不是普通的狗,它是我生死与共的战友,是我在尸山血海中唯一能背靠背托付性命的兄弟!“呜......”啸云又发出一声微弱至极的呜咽,试图向我爬来,身下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它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仿佛想最后感受一下有我气息的地方。
陈浩看着啸云濒死的挣扎,脸上露出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他丢开椅子,啐了一口:“死狗,还敢瞪我?”
他抬起脚,厚重的鞋底朝着啸云的头颅,狠狠踩了下去!
“啸云!!!”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被撕裂的痛苦。
明明只要再过十五分钟,我们就能脱离这糟糕的一切。
可我的啸云,却偏偏死在了救援前的十五分钟。
十年枪林弹雨,无数次生死边缘,我从未掉过一滴泪。
但此刻,滚烫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住陈浩,以及他身后那群噤若寒蝉的帮凶。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的煞气,再也无法抑制。
我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开口:
“我陈默在此发誓......”
“你们今日所作所为,我会让你们......百倍偿还!”
陈浩被我骇得脸色一白,一时竟说不出话。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恼羞成怒地想要找回场子。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刹那,开门声忽然响起。
“阿默,我熬了你爱喝的汤......”
苏青棠端着一个保温桶,出现在门口。
她是陪护我的医师,这段时间一直照顾着我。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啸云的尸体,扫过我悲愤的脸和众人,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声音颤抖,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陈浩回过神来,瞬间恼怒得红了脸。
“哪里来的臭娘们!敢管老子的事!”
他猛地冲上前,一把粗暴地拽住苏青棠的手腕,将她从我床边狠狠拉开!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苏青棠奋力挣扎,手中的保温桶摔在地上,滚烫的汤汁四溅。
但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挣脱得开一个陷入疯狂的男人?
陈浩看着她因挣扎而涨红的俏脸,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淫邪的光。
他用力将苏青棠死死箍在怀里,粗糙的手掌开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乱摸。
“妈的,长得还挺标致!给我哥这个废物陪床,真是可惜了!”
他狞笑着,“哥,你看好了!让弟弟我先帮你尝尝鲜!”
“让你临死前,也开开眼!”
说着,他就要去撕扯苏青棠的衣领!
“畜生!你敢!!!”
我喉咙腥甜,挣扎着扑了过去,却被两个亲戚按倒在地。
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去,我隐隐能听到远处的轰鸣声。
还差三分钟,只差三分钟!
我要亲眼看着他们自食苦果,哭着向我求饶!
“放开她!”我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像垂死的野兽。
苏青棠的哭喊和挣扎声,衣服被撕裂的细微声响,陈浩粗重的喘息和污言秽语,混杂着其他亲戚或兴奋或麻木的围观,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我的神经。
眼见她的衣服即将被撕开,我咬碎了牙,目眦欲裂。
轰隆隆隆!!!
就在这时,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架军用直升机直接降落在我家楼下的院坝里。
亲戚们惊慌失措,纷纷看向窗外。
陈浩的动作也僵住了,下意识地抬头。
舱门打开,一个肩扛将星的中年男人跳下飞机,带着一队卫兵冲进我家门。
他看着病床上的我,声音沙哑。
“教官!西北战区,尖刀营全体,接您归队!”
第2章 2
5
陈浩满脸震惊,他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却仍没有松开苏青棠。
“教......教官?”
大伯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发颤。
他看着那位肩扛将星的中年男人,又看看我,脸色惨白如纸。
冲进来的将军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看到被按跪在地的我脸色骤然阴沉。
“放开他。”
那两人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我身体一软,但立刻用手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倒下。
将军的目光转向陈浩“还有你,放开苏医生。”
陈浩被将军看得心底发寒,却硬撑着把刀贴上女人的脖子。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们的家事!”陈浩色厉内荏地喊道。
“家事?”将军眉头紧锁,迈步上前。
“挟持女性,暴力伤害军官,这也是家事?”
“军官?”陈浩愣住了,随即尖声叫道。
“你胡说!他早就因病内退了!就是个没人要的废物!你们肯定是假冒的!”
将军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和愤怒,他不再理会陈浩,而是看向我,眼里满是敬意。
“陈默同志,尖刀营前任教官。因旧伤复发,经组织批准离队休养,军籍仍在,待遇不变。”
“我们,从未抛弃任何一位兄弟。”
他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亲戚耳边。
尖刀营!教官!
这几个词代表着什么,哪怕是他们这些平民也隐约知道那是军中传奇,是兵王中的兵王!
陈浩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他只是个废物小队长......”
“废物?”将军身后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官猛地踏前一步,“放你娘的狗屁!没有教官,五年前边境雨林行动,我们小队早就全军覆没了!是教官拖着一条被打穿的腿,背着两个重伤的队员,带着我们杀出重围!”
将军抬手制止了部下的话,他深深地看着我。
“陈默,抱歉是我们来晚了。”
他再次看向陈浩,“我最后说一次,放开苏医生,否则,以袭击现役军官和故意伤害罪,就地逮捕!”
陈浩本就心神大乱,瞬间被吓的刀掉落在地。
这一声惊醒了陈浩,他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军人,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我......我......”
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骚臭味弥漫开来。
其他的亲戚早已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苏青棠找到机会,逃了出来,扑进我的怀抱。
我抱紧她,目光冷冷地看向众人。
大伯试图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长、长官,误会,这都是误会啊......我们是来看望小默的......”
“看望?”将军冷笑一声,“带着刀来看望?把病人按在地上看望?”
他不再多看这些丑恶的嘴脸一眼,俯身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我的胳膊。
“教官,”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这里不配让你停留。”
“手续都已经办妥,军区总院最好的病房和专家团队已经待命。我们,接您回家。”
我借着他的力量,缓缓站直身体。
剧痛依旧,但一股暖流却从心底涌起,驱散了之前的冰冷和绝望。
将军转头看了一眼抖如筛糠的亲戚和陈浩,冷冷开口。
“至于他们几个,你们留下来负责控制现场,核对所有人身份信息,固定证据。”
“然后,移交地方公安机关!”
6
将军的话音落下,几名持枪卫兵立刻上前。
亲戚们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
“小默!小默!是大伯不对!大伯鬼迷心窍啊!”
大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你帮大伯求求情,都是一家人啊!”
“哥!哥我知道错了!”陈浩瘫在尿渍里,手脚并用地想爬过来,“是我混蛋!我不是人!你原谅我这一次!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我看着他们此刻卑微如尘的丑态,心中只剩一片冰冷的漠然。
家人?在我为国搏杀时,他们算计我的津贴。
在我重病缠身时,他们逼我入绝境。
在我唯一伙伴受威胁时,他们痛下杀手。
这样的家人,比敌人更令人心寒。
我对将军轻轻点头。
将军会意,沉声命令:“带走!”
卫兵们毫不客气地将哭喊求饶的亲戚们逐一押解出去。
屋内瞬间空旷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教官,我们走吧,直升机在等着。”将军小心地搀扶住我。
在将军和卫兵的护送下,苏青棠扶着我一步步走出这里。
楼下,巨大的军用直升机旋翼缓缓旋转,气流吹起地上的尘土。
登机前,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熟悉的窗户。
那里,曾有过短暂的温暖,但更多的,是病痛中的孤寂和今日彻骨的寒心。
舱门关闭,将一切喧嚣与不堪隔绝在外。
直升机平稳起飞,脚下的城市逐渐缩小。
将军坐在我对面,看着我苍白消瘦的脸和深陷的眼窝,眼中满是痛惜。
“教官,您受苦了。是我们工作没做好,让您休养期间受到这样的骚扰和伤害。”
“还有苏医生,抱歉,让你受惊了。”
他低着头表示着歉意,接着又语气沉重,“关于您弟弟陈浩及其亲属的处理......”
我望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打断了将军的话,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依法处理。”
顿了顿,我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
“另外,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声明,与陈浩,及今日所有参与此事之亲属,断绝一切关系。从此,生死各安,再无瓜葛。”
将军神色一凛,郑重应道:“是!我立刻安排人去办。”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教官,您的身体......总院的专家们已经联合会诊过您的病例,他们有把握吗?”
我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手,随即握紧成拳,骨节泛白。
“鬼门关前走过多少回了,不差这一趟。”
直升机降落在军区总院的停机坪上,医疗团队迅速把我转移到移动病床上。
苏青棠穿上白大褂,满脸笑意。
“太好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下你终于愿意接受专业治疗了。”
我抬眼望去,撞进她盈盈的笑眼。
“接下来由我负责您的治疗。我会竭尽全力。”
7
我点了点头,笑着感谢。
她站起身,对护士吩咐:“准备负压隔离病房,陈教官肺部有严重旧疾,需要严格防护。”
胸腔深处传来的憋闷和钝痛,以及四肢百骸旧伤被引动的酸楚,让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寒暄。
这具身体,自从那次在河水中耗尽元气救人后,就如同破了洞的风箱,再也经不起丝毫风雨。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各种精密检查中度过的。
苏青棠向我详细解释了病情:河水侵入肺腑,引发了不可逆的肺纤维化倾向,同时也加重了我在多年特种生涯中累积的旧伤。
将军偶尔会来看我,通报一下情况。
陈浩等人因非法侵入住宅、故意伤害、威胁他人安全以及涉嫌侵占财产等罪名,已被正式批捕,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那份断绝关系的声明,也通过官方渠道送达,彻底了断了这场荒唐的亲情。
我听着,内心毫无波澜。
那些人与我,已是两个世界。
如今困扰我的,是这具不争气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负重前行。
真正让我心绪产生波动的,是苏青棠。
她话不多,但每次交流都切中要害。
她就像一位技艺高超的工匠,耐心而细致地修复着我这具因救人和旧伤而几乎崩塌的身躯。
一天深夜,我在半梦半醒间挣扎,恍惚间仿佛又沉入了那条冰冷刺骨的河。
河水灌入口鼻,沉重的装备拉着我下坠,身边是亟待救援的战友......
我猛地惊醒,心跳狂乱,剧烈咳嗽痛苦不已。
是苏青棠急匆匆赶了过来。
“急性呼吸窘迫,肺源性痉挛,”她迅速做出判断,声音冷静而果断,“陈教官,放松,跟着我的节奏,慢慢呼吸......”
待我呼吸稍稍平稳,她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我唇边。
“是创伤记忆在身体上的重现,结合了目前的生理痛苦。”
她平静地陈述,“身体的伤痛,往往会与当时的心理创伤紧密捆绑。”
“我查阅过您那次救援行动的详细报告。零下十五度的冰河,您先后三次潜入,救起了两名体重远超您的队员。至于其他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那不是您的错,陈教官。您已经做到了极限,超越了极限。是您的身体,为那次超越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眼看向她。
防护面罩后,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
“明天,我给您带一盆绿萝来吧。”
她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它生命力顽强,能净化空气,对您的病情有好处。而且,看着这点绿色,或许心情能稍微开阔些。”
第二天,她真的带来了一盆绿箩放在我床头柜上。
我看着那抹绿色,被寒冰封住的心第一次照进了阳光。
我知道,这场与沉疴旧伤的战斗,漫长而艰难。
但这一次,我的身边,似乎多了一位“战友”。
8
我本以为,整个治疗过程都会像这样,宁静又温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我病情稍稳时,将军面色凝重地带来了一个消息。
“教官,陈浩那边还不安分。”
他将一个平板电脑递到我面前。
屏幕上,是某个热门社交媒体平台的热搜界面。
一个名为“泣血控诉:冷血兄长,病重夺产,勾结军方迫害至亲!”的帖子被顶到了前列。
发帖人正是陈浩。他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竟然在被羁押期间,通过代理律师或者外面尚未被清理的“自己人”,发布了这条长文。
文章极尽颠倒黑白之能事:
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对兄长情深义重、却反遭算计的可怜弟弟。
声称我当年参军是抢了他的名额,如今病重,更是利用军中关系,强行要夺走家族财产。
这篇漏洞百出却极具煽动性的文章,瞬间引发了轩然大波。
评论区一片乌烟瘴气:
“我的天!这简直是土匪!”
“病了就要抢弟弟家产?这是什么操作?”
“那条狗一看就凶,肯定是帮凶!”
虽然也有零星理智的声音质疑证据不足,但很快被淹没在汹涌的骂声中。
“我们已经联系平台方紧急删帖,这种谣言传播速度极快,负面影响已经造成。”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恶毒的揣测和谩骂,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生死边缘走过几遭的人,对这些虚名看得淡了。
只是陈浩的恶毒,还是让我感到一阵冰寒。
“清者自清。”我缓缓闭上眼,“组织的公告,按程序办即可。”
可就在公告发布,舆论稍显平复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苏青棠医生。
她并没有与我商量,而是以个人实名认证的身份,在同一社交平台发布了长文。
标题简洁有力:《我所见的陈默教官:一位英雄的沉默与坚守》。
文章中,不仅首先明确了自己的身份,还将治疗我的整个过程都写了出来,力证我的无辜。
这篇实名发文,瞬间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她的文字冷静客观,与陈浩那篇充满情绪煽动和漏洞的文章形成了鲜明对比。
舆论开始迅速反转:
“主治医生都出来说话了!这分量够重!”
“我就说嘛,军犬怎么可能随便咬人,肯定是被逼急了!”
“极限救援留下的旧伤......哭了,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那个弟弟之前说的话漏洞百出,果然是在撒谎!”
将军再次来到我病房时,语气带着几分欣慰。
“苏医生这篇发文,效果比我们官方的公告还好。”
“现在舆论已经完全转向,陈浩他们这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等将军走后,苏青棠走了进来。
“陈教官,感觉怎么样?”
她走到床边,习惯性地查看床头的监护仪数据,语气是惯常的专业。
“我没事。”我看着她,“苏医生,谢谢你。”
她操作仪器的手指微微一顿,脸上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我只是陈述事实。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更何况那些污蔑,我看不下去。”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凝视着她,语气郑重,“动用你的个人声誉,卷入这种舆论漩涡。这对一名医生来说,并非必要,甚至可能带来麻烦。这份情,我记下了。”
“多谢你,青棠。”
微风吹过,她的脸更红了几分。
9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苏青棠脸上那抹红晕尚未完全褪去,低头整理着医疗器械。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
“真相不应该被埋没,英雄更不应该被诋毁。”
我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
有些情谊,记在心里比挂在嘴边更重。
接下来的治疗,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进行。
苏青棠的方案愈发细致,不仅针对我的肺,也兼顾了多年累积的旧伤。
那盆绿萝在她的照料下愈发郁郁葱葱。
几天后,我给啸云举办了一场葬礼。
只有一排身着常服的军人,矗立在细雨中,如同一道沉默的城墙。
我坐在轮椅上,由苏青棠推着,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胸前,挂满了这些年在枪林弹雨中获得的勋章。
每一枚,都曾沾染过硝烟,见证过生死。
今天,我要让啸云,我的战友,看看这些它曾用生命守护过的荣光。
面前,是一个铺着鲜红国旗的灵柩,小巧而庄重。
啸安静地躺在里面,仿佛只是沉睡。
它身上覆盖着的,是尖刀营特有的暗红色番号旗。
灵柩旁,站着肩扛将星的将军,他亲自担任葬礼的主持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啸云,西北战区尖刀营功勋退役军犬。”
“服役期间,参与重大任务二十七次,直接引导并参与突击行动九次,挽救战友生命三次。获立集体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五次......”
声音在寂静的陵园中回荡,是对逝去战友最郑重的告别。
宣读完毕,将军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我。
“下面,请尖刀营前任教官,陈默,为他的战友,送行!”
苏青棠将轮椅轻轻向前推了一小步。
我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努力挺直被病痛侵蚀的脊梁,用尽全身力气,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十年戎马,铁血生涯,所有的情感,都凝聚在这无声的举手之间。
礼仪兵们缓步上前,抬起那方覆盖着旗帜的灵柩,将其放入早已挖好的墓穴中。
当第一捧泥土撒落在灵柩上时,我闭上眼,仿佛又看见它在林间矫健穿梭的身影。
“啸云,”我在心中默念,“安息吧。你的忠诚与勇敢,将与这里的青山同在。”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将军再次来访,带来了案件的进展。
陈浩及其主要同伙的开庭日期定在一个月后。
“教官,您需要出庭去看看吗?”
我沉默了片刻,看着窗外。
有些结局,需要亲眼见证,才能真正划下句点。
“我会去的。”我平静地说。
10
开庭那日,天气有些阴沉。
我在将军安排的专人护送下,和苏青棠医生一同前往法院。
法庭庄严肃穆。
我坐在原告席旁边的席位上,身姿依旧挺直,只是比往日更倚重手中的拐杖。
苏青棠安静地坐在我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像一道无声的支持。
陈浩、大伯等人被法警押了上来。
几个月不见,他们憔悴了许多,眼神躲闪,早已没了当初在我病床前的嚣张气焰。
陈浩在看到我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
庭审过程很顺利,证据确凿。
陈浩在最后陈述时,终于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我,声音哽咽:
“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求求你帮我求求情。”
“我真的......不想进监狱。”
兄弟?
我冷笑一声,静静地看着他。
“你当时想将我逼死的时候,想过我是你的兄弟吗?”
陈浩瞬间满脸绝望。
法官开始宣判,庄严的声音在法庭回荡:
“被告人陈浩,犯非法侵入住宅罪、故意伤害罪、威胁他人安全罪、诽谤罪、企图侵占财产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宣判声如同最终的槌音,敲定了他们的命运。
陈浩在听到刑期时,腿一软,几乎被法警架住。
他被带下去前,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我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注视,心中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这段扭曲的亲情,至此,彻底了断。
离开法庭时,外面的阴云不知何时散去了些许,透下几缕微光。
苏青棠轻轻扶住我的手臂,低声道:“都结束了。”
我微微点头,是的,都结束了。
将军很快带来了正式的消息,案件了结,所有涉案人员均依法判刑。
那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断绝关系声明,也早已随着判决生效而盖棺定论。
那些曾被煽动的舆论,早已在事实和官方发声下烟消云散。
过往的恩怨,如同窗外被风吹散的云,再也无法扰动我的心神。
又是一个黄昏,苏青棠做完例行检查,却没有立刻离开。
“陈教官,等这次治疗周期结束,肺部功能稳定后,总院和军区康复中心有一个联合项目,是针对您这类因公重创人员的长期康复计划。”
“如果您愿意,我想作为您的主治医生,全程跟进。”
沉默片刻,我缓缓开口。
“好。”
我知道,前路依旧漫长,病痛不会轻易放过我。
但我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
我的身后,有永不抛弃我的队伍,有誓死追随的伙伴。
而现在,身边又多了一位愿意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
未来或许依旧充满挑战,但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