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辰星大厦门口停下时，林星晚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二十。
比预计的早到了三个多小时。
她付了车费——四十二块，心疼了一秒，随即把这情绪压下去。比起前世随随便便就能买下的奢侈品，现在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推开车门，盛夏的热浪扑面而来。
辰星大厦是金融区的地标之一，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锋利的光。进出的人大多穿着笔挺的西装，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属于精英阶层的、恰到好处的漠然。
林星晚攥紧了肩上的帆布包带子。
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洗得发白的帆布鞋。站在这栋大厦前，她像个误入异世界的闯入者。
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背脊。
前世她来过这里几次，都是以“合作艺人”的身份，匆匆来去。那时候辰星传媒已经崛起为行业新贵，而她还是个在烂片里打转的三线演员，每次来都要忍受前台那似有若无的审视目光。
现在，一切归零。
也好。她想，从零开始，才能建造真正属于自己的堡垒。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旋转玻璃门。
冷气瞬间包裹全身，与室外的酷热形成鲜明对比。大厅挑高至少十米，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巨大的抽象艺术装置从天花板垂落，旋转着投下变幻的光影。
前台设在右侧，黑色大理石台面后坐着三个穿着深灰色套装的年轻女孩。中间那个正在接电话，左边那个低头写着什么，右边那个——妆容最精致，胸牌上写着“王萌”——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指甲。
林星晚走过去。
“你好，请问辰星传媒的新人选拔是在十七楼吗？”
王萌抬起眼皮，视线从林星晚的脸上滑到衣服上，再落到那双帆布鞋上，然后重新回到脸上。那目光像扫描仪，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意味。
“你是来参加选拔的？”王萌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精致但没什么温度。
“是。”
“姓名，预约号。”
林星晚报上名字，然后顿了顿：“抱歉，我没有预约号。我看到公告上说可以直接来现场报名。”
王萌的眉毛挑高了零点五厘米——一个非常微妙，但足以表达轻蔑的弧度。
“公告是这么说没错。”她慢条斯理地打开面前的平板电脑，指尖滑动，“但是呢，今天上午我们已经接收了超过两百份现场报名。为了保证选拔质量，总监刚才下了通知，十点以后不再接受无预约报名。”
林星晚的心沉了一下。
十点。
她看了眼大厅墙上巨大的电子钟：十点二十三分。
“通知是十点刚下的？”她问，声音保持平静，“我十点前就到了大厦，只是在前台询问耽误了几分钟。”
“规定就是规定。”王萌往后靠了靠，露出一个职业化的、毫无破绽的微笑，“我也很遗憾，林小姐。你可以关注我们下一次的选拔通知。”
这种表情，林星晚太熟悉了。
前世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手握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权力，就迫不及待地用它来为难别人，从中获得扭曲的快感。王萌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如果是二十二岁真正的林星晚，此刻大概会手足无措，或者低声下气地恳求。
但现在的林星晚，身体里住着二十八岁的灵魂，一个从血泊中爬回来的复仇者。
她没有恳求，反而向前走了一步，双手轻轻撑在前台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
“王小姐。”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我理解规定的必要性。但规定之外，应该也有人性化的通融空间，对吗？”
王萌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愣了一下。
“选拔两点开始。”林星晚继续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现在才十点半，还有三个多小时。如果我真的水平不够，自然会在第一轮被刷下来，不会浪费评审的时间。但如果我因为一个时间点的技术问题而错过机会，对辰星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损失？”
这番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王萌的脸色变了变。她重新打量眼前的女孩——还是那身寒酸的打扮，但那双眼睛……太沉静了，沉静得不像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
“你……”王萌张了张嘴。
就在这时，电梯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谈笑声。
几个年轻男女走了出来，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女孩们穿着当季新款的小裙子，妆容精致到每一根睫毛；男孩们要么是潮牌叠穿，要么是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他们互相说笑着，手里拿着咖啡，显然是一起来参加选拔的。
“哎，王萌姐！”其中一个染着浅金色头发的女孩眼尖，挥着手走过来，“我们刚才在楼上排练室碰到李总监了，他说让我们下午好好表现！”
王萌立刻换上了热情的笑脸：“小雅你们来得真早，吃过午饭了吗？楼下新开了家轻食店，味道不错。”
“还没呢，正打算去。”叫小雅的女孩说着，目光落到林星晚身上，上下扫了一眼，那眼神和王萌刚才的如出一辙，“这位是……？”
“哦，也是来参加选拔的。”王萌的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淡，“不过来得有点晚，报名截止了。”
“这样啊。”小雅拖长了声音，脸上露出同情——但更像是优越感的伪装，“真可惜。不过竞争确实很激烈，我们公司这次内部推荐了五个名额呢。”
内部推荐。林星晚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难怪王萌对他们这么热情。娱乐圈就是这样，人脉和背景永远比实力先一步被看到。
“星辉娱乐今年也推了新人过来。”另一个男生插话，语气有点炫耀，“我早上在停车场看到他们的车了。”
星辉。
林星晚的手指微微收紧。
赵总果然不会只盯着她一个。星辉这种小公司，最喜欢广撒网，签一堆新人，能红一个就是赚。
“说到星辉，”王萌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林星晚，“林小姐，我刚才查系统，看到你……好像被星辉娱乐预定了？他们那边上午有跟你联系吗？”
这话问得巧妙，表面是关心，实则是试探——如果你已经有下家，还来辰星干什么？
那几个年轻人都看了过来，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玩味。
林星晚迎着那些目光，平静地回答：“星辉确实联系过我，但我还没有签约。我认为选择经纪公司是双向的，我需要找到最适合我发展的平台。”
她说得坦荡，但潜台词很明显：我看不上星辉。
小雅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嘲讽：“最适合的平台啊……那也得先进得去才行。”
火药味开始弥漫。
林星晚没有接话，反而看向王萌：“王小姐，我能见一下负责今天选拔的负责人吗？我想亲自解释一下情况。”
这是最后的尝试。
如果王萌继续阻拦，她可能需要想别的办法——比如，直接去十七楼。但那样风险太大，很可能被保安请出去。
王萌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执着，脸色有些难看。她看了看旁边的小雅几人，又看了看林星晚，似乎在权衡。
就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又开了。
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约莫三十岁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个子很高，戴着无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步履匆匆。
王萌眼睛一亮，立刻提高声音：“陈总监！”
男人闻声看过来，脚步不停：“小王，什么事？”
“是这样的陈总监，”王萌快步绕过前台，语气恭敬，“这位林小姐想参加下午的选拔，但她是十点后才来报名的，按规定已经截止了。不过她特别坚持，您看……”
她把问题抛给了上司。
陈总监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林星晚身上。那目光很锐利，带着评估，但比王萌的要专业得多。
“十点后的规定是我定的。”他开口，声音平稳，“为了保证选拔效率，我们必须控制人数。”
林星晚的心一点点下沉。
但陈总监话锋一转：“不过……你叫什么名字？”
“林星晚。”
“林星晚。”陈总监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我刚才在系统里看到过这个名字。星辉娱乐那边，赵建国上午打了三个电话过来，问我们有没有见到你。”
赵建国果然在找她。
林星晚背脊挺直：“我和星辉还没有任何合约关系。”
“是吗？”陈总监推了推眼镜，“那你为什么拒绝星辉？他们给出的新人条件在业内算不错了。”
这个问题很关键。
林星晚知道，她的回答将决定她能否踏进这扇门。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两秒。那两秒钟里，前世的记忆翻涌——赵总油腻的笑容、饭局上不怀好意的手、合约里密密麻麻的陷阱、还有最后苏雨柔那句“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因为我想成为一个演员。”她抬起眼，直视陈总监，“而不是一件商品。星辉的经营模式，更像是在流水线上生产快销品，红得快，过气得也快。而辰星……”
她顿了顿，说出前世观察到的结论：“辰星的投资眼光更长远，愿意给有潜力的新人时间和空间成长。我想演能留下的角色，而不是昙花一现的热搜。”
这番话说得很大胆，几乎是在当面评判两家公司的商业模式。
小雅几人倒吸一口冷气，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疯子。
王萌也愣住了。
陈总监却笑了——不是嘲讽的笑，而是一种……被说中了的、带着兴味的笑。
“有意思。”他看着林星晚，“你知道这话如果传出去，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得罪了星辉，也意味着我把所有筹码押在了辰星。”林星晚回答得毫不犹豫，“但我相信，辰星值得这个赌注。”
沉默。
大厅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转声。
陈总监打量了她足足十秒钟，然后抬手看了眼手表。
“两点开始，十七楼A厅。”他语速很快，“你没有报名号，只能排在最后。如果轮到你的时间评委已经累了，那是你的运气不好。如果表演不够出彩，以后辰星所有的选拔你都不用来了——因为你今天的言论，我会记住你。”
这是……同意了？
林星晚的心脏狂跳起来，但脸上保持着镇定：“谢谢陈总监，我会把握机会。”
陈总监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向电梯。
等他离开，王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最终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临时通行证，拍在台面上：“十七楼，别乱跑。”
林星晚接过通行证，道了谢，转身走向电梯。
身后传来小雅压低的声音：“真能装……待会儿看她怎么出丑。”
“就是，还‘想演能留下的角色’，以为自己是谁啊……”
林星晚没有回头。
电梯门缓缓合上，镜面墙壁映出她的脸。年轻，干净，眼神深处有火焰在烧。
她知道，刚才那番话是一场豪赌。
赌陈总监不是迂腐的人，赌辰星确实有野心，赌她的判断没错。
而现在，她赌赢了第一步。
电梯上行，数字跳动。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这才刚刚开始。
下午的选拔，才是真正的战场。
而她要让所有人都记住“林星晚”这个名字——不是作为星辉的备选，不是作为哪个公司的附属品，而是作为一个，注定要颠覆这个游戏规则的，归来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