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黎明没有金色的朝阳，只有稀薄的光线艰难地穿透沙尘，给陨石坑的岩壁镀上一层灰蒙蒙的亮色。林深是被星宇的轻颤惊醒的，小家伙蜷缩在他怀里，机械臂的裂缝处又渗出了液压油，淡蓝色的液体在岩石上洇开一小片，像凝固的眼泪。
“怎么了？”林深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宿醉般的疲惫涌上来——昨夜对抗回收局时的肾上腺素退去后，烧伤的左臂和撞伤的后背开始火辣辣地疼。他低头看向星宇，发现男孩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嘴唇干裂起皮，机械心脏的“滴答”声比平时快了近一倍。
“冷……”星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电子音的卡顿格外明显，“芯片……检测到体温过低，机械关节……开始冻结。”
林深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凉得像块金属。他脱下自己那件沾着油污和血渍的工装外套，裹在星宇身上，又把男孩往怀里紧了紧，用体温焐着他：“别怕，爸爸带你去找地方取暖。”
星宇的睫毛颤了颤，浅灰色的眼睛半睁着，看着林深布满血丝的眼睛：“爸爸……你的伤……”
“小伤，不碍事。”林深笑了笑，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可左臂的灼痛感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回收局说不定会派人搜山。”
他记得原主的记忆里，货运站附近有个黑市，藏在废弃的地热管道深处。那里鱼龙混杂，却能买到市面上禁售的零件，或许还有能给星宇修胳膊的人。
林深背起星宇，让男孩的双腿缠在自己腰上，一手托着他的屁股，另一手按住左臂的伤口——强化后的耐力让他能勉强支撑，但每走一步，后背的撞击伤都在尖叫。星宇很轻，瘦得像片羽毛，机械臂搭在林深的肩膀上，冰凉的金属贴着他的脖颈，却没让人觉得冷，反而有种奇异的依赖感。
“爸爸……我重吗？”星宇把脸埋在林深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不重，像只小鸽子。”林深喘着气笑，“等你好了，爸爸教你折纸鸽子，比苏念……比以前认识的小朋友折的都好看。”
他差点说出苏念的名字，连忙打住。星宇却没追问，只是用人类的那只手轻轻抓住林深胸前的衣襟，小幅度地摇头：“我不是鸽子，我是……CL-0739。”
林深的脚步顿了顿。这串编号像根刺，扎在孩子心里，也扎在他心上。他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星宇的后背：“从现在起，你只是星宇。编号什么的，忘了它。”
星宇没说话，却把衣襟抓得更紧了。
通往黑市的路藏在一处断裂的地热管道入口，伪装成废弃的排污口，边缘爬满铁锈和暗红色的苔藓。林深弯腰钻进去时，一股混合着硫磺和机油的热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些晨寒。管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脚下积水的“哗啦”声和远处隐约的人声。
“抓稳了。”林深提醒道，摸索着墙壁往前走。管道内壁很滑，长满了湿滑的菌膜，好几次他都差点摔倒，全靠背上的星宇及时拽住他的衣领才稳住。
“爸爸，左边有台阶。”星宇突然说，机械眼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红光——那是克隆人自带的夜视功能，“还有……三个人，心跳很快，可能有武器。”
林深立刻停住脚步，后背绷紧。他想起苏念世界里，带女儿穿过工地小巷时遇到过醉汉，当时他也是这样把女儿护在身后。他侧耳听了听，果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伴随着粗野的笑骂。
“妈的，那批克隆人零件要是卖不出去，这个月就得喝西北风！”
“急什么？回收局最近查得严，缺货才值钱……哎，前面有人！”
两道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来，刺得林深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把星宇往身后藏，自己挡在前面，握紧了口袋里那把生锈的扳手。
“是个货运的？”为首的壮汉举着手电照林深的脸，看到他胳膊上的烧伤和工装外套，嗤笑一声，“还带着个克隆崽？这是想卖钱还是想修？”
林深没说话，只是盯着对方腰间露出的半截电击棍，大脑飞速运转——对方有三个人，都比他高大，硬拼肯定讨不到好。
“不卖也不修。”他尽量让语气平静，“路过，借个道。”
“借道？”壮汉往前走了两步，唾沫星子喷在林深脸上，“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老疤的规矩，过路费听过没有？”
林深摸了摸口袋，原主只留下几个信用点，连修星宇胳膊的零头都不够。他咬了咬牙，把苏念世界带来的那把木工刻刀掏了出来——刀身是用高碳钢打的，在手电筒光下泛着冷光。
“这个换个道，够不够？”
壮汉眼睛一亮，抢过刻刀掂量了掂量：“有点年头了，算你识相。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林深松了口气，刚要带着星宇走，却被另一个瘦猴似的男人拦住：“等等，那克隆崽的胳膊是不是坏了？老疤最近正收机械臂零件，不如……”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星宇的机械臂狠狠甩开——男孩不知何时从林深背上滑下来，站在他身前，机械眼的红光亮得吓人：“不准碰我爸爸！”
这是星宇第一次主动用“爸爸”称呼林深，声音里的愤怒让电子音都变了调。林深心里一热，连忙把他拉到身后，对着壮汉说：“他是我儿子，不卖。”
“儿子？”壮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货运的养克隆崽当儿子？脑子被陨石砸了？”他突然脸色一沉，“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人扣下来，克隆崽拆了卖零件，这货运的打断腿扔去挖矿！”
两人立刻扑了上来。林深把星宇往旁边一推，自己迎上去，扳手带着风声砸向瘦猴的脸。他记得苏念世界的工地老板说过，打架要先打要害——他躲开壮汉的拳头，弯腰用肩膀撞对方的肚子，趁其弯腰的瞬间，扳手狠狠磕在对方的膝盖上。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壮汉的惨叫。
另外两人吓了一跳，动作慢了半拍。林深抓住机会，拽起星宇的手就往管道深处跑，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咒骂和脚步声。
“往哪跑！”
林深拉着星宇拐进一条岔路，这里的管道更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他让星宇走在前面，自己断后，耳朵里全是心跳声和脚步声。就在这时，星宇突然停住，指着墙壁上一道不起眼的暗门：“这里！博士带过我来！”
暗门后是一段陡峭的金属楼梯，下去后豁然开朗——竟是个藏在地下的集市。
无数灯泡用铁丝吊在头顶，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两旁的摊位：生锈的机械零件堆成小山，克隆人用的营养液装在玻璃罐里，像劣质的果汁，还有人在角落里偷偷交易违禁的武器。空气中弥漫着焊锡、臭氧和汗水的味道，比陨石坑暖和，却也更压抑。
“这里是……自由市场？”林深喃喃道，原主的记忆里只听过这个名字，据说都是被殖民政府抛弃的人，才会躲到这里讨生活。
星宇点点头，机械臂紧紧攥着林深的手：“博士说，这里没人管编号。”
他们在市场里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家挂着“维修”牌子的小店。店主是个独眼的老头，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到下巴的疤痕，正坐在小板凳上给一个破旧的机械腿上油。
“修东西还是买零件？”老头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修这个。”林深把星宇拉到他面前，指着男孩渗油的机械臂，“能修好吗？”
老头这才抬起头，浑浊的独眼扫过星宇后颈的芯片，又看了看林深胳膊上的伤，嘴角扯了扯：“CL系列的残次品？情感模块坏了的那个？回收局上周还在悬赏找他。”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你到底修不修？”
“修可以。”老头放下手里的活，伸出三根手指，“三千信用点，先付钱后开工。”
三千信用点，相当于林深跑三趟木星航线的收入。他咬了咬牙：“我没那么多，能不能……”
“没钱？”老头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没钱滚蛋，别耽误我做生意。”
“等等！”星宇突然开口，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在桌上——是那颗被用来临时堵住裂缝的贝壳，“这个……能当多少？”
老头拿起贝壳看了看，又扔回桌上：“不值钱的破烂。”
星宇的眼圈红了，机械臂的关节咔咔作响。林深把他搂进怀里，对着老头说：“我可以给你干活抵债，我会修货运飞船，会木工，什么都能干。”
“干活？”老头上下打量他，“你知道修这胳膊要多少零件吗？光那个液压泵就够你干半年的。”
林深的心凉了半截。半年，回收局不可能等半年，星宇的机械臂也撑不了半年。他看着星宇苍白的脸和渗油的胳膊，突然想起苏念发烧时，他冒着大雨跑三家医院的样子——只要能救孩子，什么都愿意做。
“我还有这个。”他把脖子上挂着的狗牌摘了下来，那是原主父亲留给他的，据说是地球时期的军用物资，“这个抵一千，剩下的我干够天数，绝不耍赖。”
老头拿起狗牌掂了掂，又用独眼盯着林深看了半天，突然说：“再加一样，我就给你修。”
“什么？”
“把你那身强化体质的秘密交出来。”老头的独眼亮了起来，“刚才在管道口，你打倒老疤的人用的不是普通人的力气，别以为我没看见。”
林深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老头能看出他的身体素质强化。这是系统的秘密，绝不能泄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老头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回里屋，“那你们就等着回收局来收尸吧。”
“等等！”林深咬了咬牙，“我给你雕个东西，用最好的木料，保证是你从没见过的样式，抵剩下的，行不行？”他想起苏念世界的木雕手艺，原主的记忆里有火星特产的铁桦木，质地比钢铁还硬，却能雕出细腻的花纹。
老头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会雕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就能雕什么。”林深的语气异常坚定，“但你得先修好他的胳膊，用最好的零件。”
老头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行，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雕不出让我满意的东西，就把你俩都扔去喂辐射虫。”
他终于愿意动手了。星宇被抱到一张简陋的手术台上，老头戴上沾着油污的手套，拿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林深站在旁边，看着他拆开星宇的机械臂，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线路和正在漏油的液压泵，心揪成了一团。
“别怕，很快就好。”他握住星宇的左手，男孩的手指冰凉，却用力回握了他一下。
手术比想象中复杂。老头骂骂咧咧地抱怨零件难配，好几次差点把线路接错，都被星宇自己指出——男孩似乎天生就懂这些机械构造，连老头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这崽有点意思，比那些只会听话的克隆人聪明多了。”
林深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星宇不是普通的克隆人，他后颈芯片里的人类基因，才是最珍贵的宝藏。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晨光透过黑市的通风口照进来时，老头终于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好了，试试。”
星宇动了动机械臂，弯曲、伸展，动作比以前灵活了许多，再也没有渗油。他惊喜地看着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林深，浅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彩，像蒙尘的星星被擦亮。
“谢谢爸爸！”他扑进林深怀里，机械臂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后背，生怕弄疼他的伤口。
【系统提示：目标星宇幸福值+12%，当前35%。】
【检测到机械臂修复，情感模块稳定性提升，解锁“机械构造认知”技能（初级）。】
林深抱着他，感觉怀里的小身体不再冰冷，机械心脏的“滴答”声也平稳了许多。他抬头看向老头，对方正用独眼盯着他：“三天后，我要一只会动的铁桦木鸟，翅膀能张开，眼睛要嵌红玛瑙。”
“好。”林深点头，心里却没底——他虽然会木雕，但从没雕过会动的，更别说找红玛瑙了。
但他看着怀里星宇安心的睡颜，突然觉得，再难也得做到。为了这个在冰冷星际里，愿意叫他“爸爸”的孩子，为了那句带着电子音却无比真诚的“谢谢”，他必须做到。
黑市的晨光带着硫磺味，却意外地温暖。林深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稳，回收局的威胁、老疤的刁难、未知的未来，都像悬在头顶的陨石，随时可能砸下来。
他轻轻拍着星宇的背，像无数个夜晚哄苏念睡觉那样，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