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_提桶跑路

更新时间:2025-12-25 20:01:14

陈海鹏的脸绿得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

旁边一个小个子西装男凑到他耳边,手挡着嘴,嘀咕了几句。

陈海鹏那张原本阴云密布的脸,肉眼可见地变了颜色。

惊讶,疑惑,最后变成了某种商人在菜市场看见极品五花肉时的算计。

他把手里那截抽了一半的雪茄扔在地上,昂贵的皮鞋尖碾上去,左右转了两下。火星子灭了。

“小兄弟。”陈海鹏往前跨了一步,那身肥肉跟着颤了颤,“哪儿人啊?”

林东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顺势把阮青青往身后拨了拨。

这胖子满面红光,脖子上的金链子粗得能栓狼狗,除了伙夫就是暴发户。

“英雄不问出处。”林东下巴微抬,眼皮半耷拉着,“川渝的。有何贵干?”

陈海鹏嘿嘿一笑,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那双绿豆眼透着精光。

“川渝好啊,出猛将。听说昨晚吴江是你放倒的?”

吴江。那个V888包厢里最能打的保镖。

据说在虎门地下黑拳场打过三年,昨晚被林东一脚踹断了三根肋骨,这会儿还在厚街医院骨科躺着哼哼。

“那是这小子?”陈海鹏身后的保安队长有些不信。

这林东看着瘦瘦高高的,除了那股子桀骜劲儿,不像是个练家子。

“是不是,你试试?”林东瞥了那个保安队长一眼。

队长是个平头,一脸凶相,穿着紧身黑T恤,肌肉把布料撑得快炸开。

听到这话,脖子上青筋暴起,刚要往前冲,被陈海鹏伸手拦住了。

“误会,都是误会。”陈海鹏笑得像尊弥勒佛,“小兄弟身手不错。我这人最惜才。吴江那废物要在医院躺仨月,我身边正好缺个人。怎么样?跟着我干?一个月给你开这个数。”

他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岔开。五千。

在这个普工底薪只有几百块的年代,五千块是巨款。

林东看着那只肥厚的手掌。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手背上长着黑毛。

“没兴趣。”林东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不给猪看家护院。”

空气瞬间凝固。

陈海鹏的笑僵在脸上。周围几个穿西装的小弟倒吸一口凉气。

在厚街,还没人敢这么跟陈老板说话。

“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保安队长终于忍不住了。

一步跨到林东面前,手指头差点戳到林东鼻子上,“知道这是谁吗?陈老板看得起你才给你口饭吃!你也就是个懂点拳脚的盲流,装什么大尾巴狼?”

林东看着那根指头。很想给它掰折了。

但他忍住了。阮青青还在身后,要是真动起手来,这么多人,难免会误伤。

“把你的爪子拿开。”林东语气平淡,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有,让你老板以后离她远点。再让我看见他纠缠,下次断的就不止是肋骨。”

说完,他反手扣住阮青青的手腕,转身就走。

保安队长气得哇哇乱叫,招呼身后的人就要上。

“住手!”陈海鹏吼了一嗓子。

众人停下。

“让他走。”陈海鹏看着林东挺拔的背影,摸了摸满是肥油的下巴。

“有点意思。是匹烈马。这种人,驯服了才好用。就你那两下子,十个绑一块都不够他打的。别上去丢人现眼。”

保安队长憋得脸红脖子粗,“老板,这小子太狂了!不废了他,以后咱们在道上怎么混?”

“混个屁。”陈海鹏啐了一口,“现在是法治社会,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你当还是十年前?动动脑子。只要他在莞城,早晚得求到我头上。”

……

路边。热浪滚滚。

林东招手拦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

“刚才那死肥猪是谁?”林东拉开车门,把阮青青塞进去。

阮青青低着头,不敢看林东。

“以前……认识的一个老板。想让我去他厂里干活,我不愿意。”

半真半假。

林东没深究。

这世道,漂亮女人总会被几头猪惦记。

“以后看见他绕着走。”林东关上车门前嘱咐道,“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出租车喷出一股黑烟,走了。

林东站在路边,左右看了看。

“潘华!给老子滚出来!”

路边的绿化带后面,一个脑袋探头探脑地冒了出来。

潘华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讪笑地跑过来。

“哎呀,肚子疼。刚才突然闹肚子,找厕所去了。”

潘华捂着肚子,装模作样地哼哼,“怎么样?搞定了?”

“搞定你大爷。”林东踹了他屁股一脚,“刚才那帮人围上来的时候,你怎么不闹肚子?”

“那不是怕给你添乱吗?”潘华嘿嘿直乐,“我这是保存有生力量。走走走,回厂里。宿舍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

宏远电子厂。

几栋灰扑扑的厂房趴在地上,像几头巨大的怪兽,烟囱里冒着黑烟。

机器的轰鸣声隔着几百米都能听见。

潘华确实有点门道,或者说是这厂里太缺人。

填了张表,交了两张照片,连身份证都没细看,人事部的文员就扔给林东一套灰蓝色的工服和一个工牌。

“明天早上六点上班。迟到扣十块。”

宿舍在厂区最后面。一栋六层高的红砖楼,外墙皮脱落得像得了皮肤病。

推开306的门。

一股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汗臭,脚臭,劣质烟草味,还有一股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馊饭味。

这味道简直能当生化武器。

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摆了三张上下铺。地上到处都是垃圾,泡面桶堆成山。天花板上的风扇摇摇欲坠,发出嘎吱嘎吱的惨叫。

“条件是艰苦了点。”潘华有点不好意思,把林东领到靠窗的一个上铺,“但不用交房租啊。而且水电免费。”

林东把包往床上一扔。床板只有一层薄薄的木板,稍微用力就往下陷。

“这他妈是人住的地方?”林东皱眉。

“大家都这么住。”潘华已经脱了鞋,盘腿坐在下铺,“习惯就好了。为了挣钱嘛,不寒碜。”

林东爬上床。被褥都没有,只能枕着双肩包。

夜里。

呼噜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开交响乐会。还有磨牙的,说梦话的。

林东翻来覆去。

热。

没有空调,那把破风扇转出来的全是热风。身上黏糊糊的,像是裹了一层油。

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阮青青那个有着淡淡香味的小房间。还有那张虽然小但很软的床。

由奢入俭难啊。

这就叫报应。

装什么大尾巴狼,非要说什么男人要有骨气。

现在好了,骨气有了,觉没了。

……

第二天。

凌晨五点。

走廊里传来刺耳的铃声,像防空警报。

“起床!起床!”宿管大爷拿着根铁棍敲着楼梯扶手,当当当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疼。

林东被潘华拽了起来。

“快点!去晚了抢不到水龙头!”

洗漱间里像打仗。几十号光膀子的男人挤在水槽前,地上全是污水。

六点。车间。

流水线启动。

林东被分配在插件拉。负责把一个芝麻大小的电阻插进电路板的孔里。

动作很简单。

拿,插,放。

但要快。

传送带的速度很快,稍微慢一点,电路板就堆积起来。

线长是个中年妇女,更年期提前那种,手里拿着个本子,谁要是慢了就站在谁身后骂。

“手断了?快点!别磨洋工!”

林东手指头都快僵了。

两个小时过去。

尿急。

“我要上厕所。”林东举手。

潘华在对面拼命给他使眼色。

线长走过来,眉头拧成死结。“刚上班两小时就上厕所?懒驴上磨屎尿多。憋着!”

“憋不住。”林东把手里的电路板一扔,“膀胱炸了算工伤吗?”

“去一次扣五块!限时五分钟!”线长吼道。

林东没理她,直接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线长在他工位上贴了张罚款单。

中午十二点。

铃声终于响了。

所有人像是饿死鬼投胎,扔下工具就往食堂冲。

林东慢了一步。

等到他排到窗口的时候,不锈钢盆里只剩下一点菜汤和两片烂菜叶子。米饭也没了。

“没了?”林东敲了敲玻璃。

打饭的大妈一脸横肉,“没了就是没了。谁让你来得晚?爱吃不吃。”

林东看着那点猪都不吃的菜汤。

这他妈是把人当牲口养。

他转身出了食堂,在小卖部买了包泡面干嚼。

下午七点。下班。

林东以为结束了。

潘华拉住他,“干嘛去?还有一个小时吃饭,八点接着加班。加到十二点。”

“还加?”林东把工牌扯下来,“这生产队的驴也不敢这么使唤吧?”

“加班才有钱啊。”潘华苦口婆心,“底薪才六百,不加班喝西北风啊?大家都抢着加呢。”

回到宿舍已经是凌晨一点。

林东感觉腰都不是自己的了。手指头因为长时间重复动作,还在不自觉地抽搐。

六个大老爷们挤在屋里,汗臭味发酵了一天,更加浓郁。

潘华倒头就睡,一分钟不到就打起了呼噜。

林东坐在床上,点了一根烟。

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

这就是潘华说的遍地黄金?这就是现实?

这根本就是个巨型绞肉机,把人的尊严、梦想、体力全部搅碎,最后变成老板口袋里的钞票。

他林东是来闯荡江湖的,不是来当零件的。

……

第二天清晨。

五点。铃声再次响起。

潘华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去厕所放水。

林东没动。

等潘华出了门,他迅速翻身下床,把那几件衣服塞进双肩包。

提起包。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了绝望气息的宿舍。

走人。

厂门口的保安还在打瞌睡。林东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很新鲜,没有那股子机油味。

林东找了个公用电话,给潘华拨了过去。

“喂?谁啊?”潘华那边全是水声。

“我。”

“东子?你去哪了?线长正点名呢!”

“走了。”林东叼着烟,看着初升的太阳,“这福气我消受不起。你自己留着享用吧。”

“卧槽!你跑了?那我怎么办?”

“你先在那儿苟着。”林东吐出一口烟圈,“等兄弟我在外面混出个人样来,开着大奔去接你。到时候把那线长的脸打肿。”

挂了电话。

林东站在十字路口。

往哪走?

身上还剩四百多块钱。那是阮青青给的“高利贷”。

不能回那个小旅馆。没脸。

刚吹完牛逼说要进厂赚大钱,这还没过二十四小时就灰溜溜地回去了,阮青青那丫头不得笑死?

找工作。

人才市场。

人山人海。

“招普工,十八到二十五岁,吃苦耐劳。”

“招保安,退伍军人优先。”

“招服务员,女性,形象好气质佳。”

林东转了一圈。

学历?不要。大学生?不需要。

这里只认体力,只认听话。

他这张大学文凭,在这儿还不如一张暂住证好使。

日落西山。

肚子饿得咕咕叫。

林东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看着手里剩的一半矿泉水。

有点迷茫。

这就是社会吗?这么硬。

天黑了。

总得找个地儿睡觉。

林东在巷子里找了个还没挂牌的小旅馆。比阮青青住的那个还破。

十五块钱一晚。没窗户,只有个排气扇。

躺在发霉的床单上,林东看着天花板发呆。

不行。

不能就这么认怂。

一定有别的路。

就在这时,兜里的小灵通震了起来。

嗡嗡嗡。

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东摸出来一看。

阮青青。

他犹豫了一下。接,还是不接?

接了说什么?说自己是个逃兵?

最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声音有些沙哑。

“林东?”听筒里传来阮青青特有的软糯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你在哪呢?怎么打你电话一直占线?”

“在……在外面办事。”林东撒谎不脸红,“怎么了?想我了?”

“少贫。”阮青青没接他的茬,“我有个事儿问你。你是不是不想在厂里干了?”

林东心里咯噔一下。这丫头有千里眼?

“你怎么知道?”

“潘华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一大早就提桶跑路,连工资都没要。”

林东老脸一红。潘华这大嘴巴,回头必须缝上。

“那个破厂,不是人待的。”林东强行挽尊,“我有更宏伟的计划。”

“行了,别在那儿宏伟了。”阮青青语气变得正经起来,“我这边有个活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工资高,还自由,就是……有点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