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北戎扣关之事已经过去月余,但依然有小股骑兵在境内四处作乱,洛阳皇宫内,奏明皇帝后,丞相朱炜和宦官宋昊一纸新的“和约”草草拟成。为了落实这屈辱的条款,更为了“安抚”北戎的怒火,使其暂息兵戈,礼部侍郎张谦被任命为使臣,携带着丰厚的“赏赐”与皇帝萧逸的亲笔国书,北上前往已是北戎王城的渔阳。
一路北行,满目疮痍。越往北,战争的创伤越是触目惊心。焚毁的村庄,废弃的田园,以及道路两旁不时可见的森森白骨,无不刺痛着张谦这位传统儒生的心。然而,他个人的悲愤,在强大的武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进入原属大周的渔阳郡界,便有北戎骑兵前来“护送”。这些骑士倨傲无比,对待张谦一行如同押解囚犯,呼来喝去,稍有迟缓便是鞭影相加。昔日汉家城池,如今城头变幻大王旗,北戎的狼旗迎风猎猎,刺痛着每一位使团成员的眼睛。
抵达渔阳城下,眼前的景象更让张谦心头滴血。这座原本繁荣的边郡重镇,如今被强行赋予了“大燕国都”的名号,城墙上加固了具有戎族特色的角楼和防御工事,往来穿梭的尽是披发左衽、腰佩弯刀的北戎武士。城中依稀还能看到未及清理的断壁残垣,与新建的、风格粗犷的宫殿府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氛围。
使团被安置在一处简陋的驿馆,形同软禁。足足等了三天,才得到北戎大汗满都拉·斛律的召见通知。
召见之日,仪式极尽羞辱。张谦及副使被要求脱下大周官服,换上北戎准备的、类似于仆役的素色布衣。他们被勒令从王宫侧门低头而入,且必须在进入大殿前,依照北戎礼节,解下佩剑,脱去鞋袜,赤足而行。光洁却冰冷的地板,从脚底直凉到心里。宫殿两侧,站满了手持弯刀、面目狰狞的北戎武士,他们用充满蔑视和杀气的目光,审视着这群来自南方“软弱王朝”的使者。
大殿尽头,高高的金阶之上,北戎大汗满都拉·斛律身披缀满宝石的裘袍,踞坐在一张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巨大王座中。他身形魁梧,面色黝黑,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无比,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王座一旁,站着他的儿子铁林,宫殿两旁,分立着大燕国的文武重臣,皆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张谦强忍着屈辱,按照出使前反复演练的、已被修改得卑躬屈膝的礼仪,率众跪伏于地,高声道:“大周皇帝陛下使臣,礼部侍郎张谦,叩见大燕皇帝陛下,恭祝大燕国陛下万岁,金帐永固!”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戎臣们毫不掩饰的嗤笑声。良久,满都拉·斛律才用生硬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缓缓开口,声音如同砂石摩擦:“我那儿皇帝,派你来,有什么事?”
张谦伏地不敢抬头,艰涩地回答:“我朝……我朝愿与大燕永结盟好,上邦为父,我朝向来谨守子国之礼,奏请父国撤兵,两国永修和睦。”
“子国之礼?”斛律冷笑一声,“既然是儿子孝敬父亲,那点东西,恐怕还不够吧?”他随手拿起案几上一份礼单,看也不看就扔到一边,“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今年的贡赋,需再加三成。另外,朕听说江南女子温婉,下次来时,需再选秀女三百,充入朕的后宫。”
张谦不敢反驳,只是连连答应
很快张谦瞳孔骤缩,他抬头看见王座下方竟跪着十数名浑身赤裸、颈戴锁链的女子,从她们面容依稀可辨,正是往年送去和亲的公主与被掳的贵女!她们身上鞭痕无数,低声啜泣,此情此景,让张谦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随后,内侍官高声宣读了大周皇帝萧逸的“国书”。这封由朱炜等人拟写,萧逸连看都没看就盖上皇帝之宝的国书,言辞之卑劣,让张谦听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大周皇帝臣萧逸,谨顿首百拜,上书于大燕至圣至明父皇帝陛下:
窃以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伏惟陛下,德配天地,威震华夷,承天命而御乾坤,实乃万邦之共主。臣逸忝居南土,德薄才鲜,未能抚绥百姓,致有边衅,惊扰父皇帝天威,罪该万死。
前者,父皇帝天兵暂临,巡狩边郡,乃教化不肖,警示愚顽,臣与南国上下,无不感怀战栗,深知罪愆。今特遣使臣,赍捧薄礼,兼奉国书,向父皇帝陛下请罪,并重申臣服之诚。
臣愿世世代代,永为大燕之子臣,岁岁年年,虔奉贡赋于阙下。恳请父皇帝陛下,念在臣悔过之心,宽宥前失,息雷霆之怒,赐雨露之恩。则臣逸幸甚,南国百姓幸甚。
临表惶恐,不胜瞻依之至。
大周九年 冬 臣 萧逸 谨上
这封以“臣”自称,口口声声“父皇帝”、“子臣”的国书,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张谦和每一位使团成员的脸上,更抽在早已千疮百孔的大周国格之上。
宣读完毕,满都拉·斛律放声大笑,殿内群臣也随之哄堂大笑,充满了快意与轻蔑。
“好了,你们皇帝的心意,朕知道了。”斛律挥挥手,如同驱赶苍蝇,“回去告诉他,乖乖做他的儿皇帝,朕保他继续在洛阳享福。若再有不臣之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陈列的、从大周劫掠来的精美器物,以及脚下被当作侍从、浑身赤裸的十几名女子,冷森森地道:“朕的金帐铁骑,不介意再去洛阳的‘酒池肉林’中走一遭!”
正当张谦要退下时,一名满面虬髯的大臣走上前打开张谦带来的国书看了看,随后缓缓说道“张侍郎,我听说自古天子都有传国玉玺,我大燕国皇帝陛下的传国玉玺在何处?还不速速奉上!”
张谦听到此话瞬间变呆立在原地,回过神来后赶忙跪下“大汗,这传国玉玺万万不可啊!”
“住口,叫陛下!”那名大臣当即喝到
“是是是,陛下,陛下!这传国玉玺乃是历朝历代传国之至宝,还请陛下高抬贵手”张谦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赶忙改口
王座上的斛律冷言说到“朕乃大燕国皇帝,朕下次要见到传国玉玺,如果不然……”
张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退出那令人窒息的大殿,如何穿上鞋袜,又如何失魂落魄地回到驿馆的。他只觉得胸中堵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作为士大夫的尊严,作为大周臣子的气节,在今日被践踏得粉碎。北地的寒风凛冽,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与绝望。
使团的归程,依旧在北戎骑兵的“监视”之下。来时虽知是屈辱之路,尚存一丝完成使命的幻想;归去时,却只剩下来自敌酋的苛刻新要求和满心的亡国之忧。抬头望去,阴沉的天空下,渔阳城头那面狰狞的狼旗,仿佛正预示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那晦暗不明的未来,张谦看着身后的渔阳,长叹一口气“若是太祖皇帝还在……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