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凉却后与爷爷的光影
五年级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第一场雪落下时，我正趴在书桌前写作业，院子里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我跑到窗边一看，是爸爸回来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风尘仆仆的样子，穿着干净的羽绒服，手里拎着两大袋东西，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身后跟着的司机师傅还帮着搬下来一个崭新的洗衣机。
“囡囡，快过来帮忙！”爸爸朝我挥手，眼里的笑意像雪后的阳光，温暖又明亮。
妈妈听到声音从厨房里出来，围裙还系在身上，看到洗衣机和爸爸手里的东西，愣了愣：“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还买了洗衣机？”
“以后你就不用手洗衣服了，尤其是冬天，水多凉啊。”爸爸走过去，自然地帮妈妈解下围裙，“我跟二弟干了大半年，提成发了不少，以后咱家的日子就好了。对了，秀兰，我跟你说个事，你把工厂的工作辞了吧，在家好好歇着，享享福，以后我养你。”
妈妈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爸爸打断：“我知道你以前受了很多苦，现在我有能力了，不能再让你那么累了。家里的事有我，你就负责在家看看电视、种种花，接送囡囡上学，多好。”
我跑过去拉住妈妈的手，仰着头说：“妈妈，你就辞职吧，以后我帮你做家务，你不用那么辛苦了。”
妈妈看着我，又看看爸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却笑着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爸爸让司机师傅把洗衣机安装好，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件件东西：给妈妈买的羊绒围巾、护肤品，给我买的新棉袄、课外书，还有给奶奶的保暖内衣和滋补品。“这些都是我特意挑的，你试试合不合身。”爸爸把羊绒围巾给妈妈围上，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不像以前的他。
从那天起，妈妈真的辞掉了工厂的工作。她不用再熬夜加班，不用再打磨那些冰冷的零件，手上的伤口慢慢愈合，变得光滑起来。她开始把更多时间花在家庭上，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花，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眼角的细纹也淡了不少。
周末的时候，爸爸会从县城回来，有时候会带我们去镇上赶集，有时候会陪妈妈去看望奶奶，有时候就在家陪着我写作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会跟妈妈聊他在县城的工作，聊二伯的生意，聊市场上的趣事，家里的笑声越来越多，那种久违的温馨氛围，像春天的暖阳，笼罩着整个屋子。
我六年级的春天，一个周末的下午，爸爸回来时带了一盒精致的糕点，是县城老字号的桂花糕，妈妈最喜欢吃的。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吃着桂花糕，聊着天。
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奶奶，妈妈说：“妈最近精神好多了，上次去看她，还跟我念叨起爸了。”
爸爸的动作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怀念。我突然想起奶奶偶尔提起爷爷时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好奇，那个从未见面的爷爷，忍不住问：“爸爸，爷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话音刚落，爸爸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比他赚到钱时的兴奋更纯粹，比他得到二伯原谅时的激动更深沉，后来我才明白，那种光芒叫崇拜。
爸爸放下手里的桂花糕，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你爷爷啊，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身高一米八五，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走路腰板挺得笔直，自带一股军人的精气神，帅极了！当年十里八村的姑娘，好多都想嫁给你爷爷呢。”
我听得眼睛都亮了，追着问：“真的吗？爷爷比电视里的明星还帅？”
“那可不！”爸爸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你爷爷还是那个年代少见的高中生，实打实的高材生。那时候能考上高中的人不多，你爷爷不仅考上了，成绩还特别好，写一手好字，还会背好多古诗词。”
妈妈在一旁补充道：“我听妈说，你爷爷当年可是咱们这一片的名人，好多家长都让孩子以他为榜样。”
“可不是嘛。”爸爸接着说，“你爷爷其实不是咱们这村里本地人，他是逃难来的。他以前是江南地主家的公子哥儿，小名叫宴辰，后来战乱，家里遭了变故，他一路逃难到这里，为了安全，才改了现在的名字。”
“地主家的少爷？”我惊讶地睁大眼睛，这和我想象中的爷爷完全不一样。
“是啊，”爸爸的眼神变得悠远，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你爷爷虽然出身好，但一点架子都没有。他毕业之后，被分配到公社政府工作，从不因为自己是高中生就摆谱，反而事事亲力亲为，心里装的全是老百姓。”
爸爸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眼神里满是敬佩：“你爷爷是个特别正直善良的人，一辈子都在为人民群众的利益着想，从不关心自己。那时候公社条件差，好多事情他都亲自去做，修路、挖渠、帮老百姓解决困难，忙得脚不沾地。他还特别清廉，从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有人给他送鸡蛋、送蔬菜，他都坚决不收，还说‘这是老百姓的血汗，我不能要’。”
“那爷爷怎么会……”我犹豫着，没敢说下去。
爸爸的眼神暗了暗，声音低沉了些：“就是因为太拼命了，把自己累垮了。他得了乙肝，本来不是什么大病，医生让他好好休息，按时吃药，慢慢就能好。可他哪里闲得住啊，心里惦记着公社的事，惦记着老百姓的事，病还没好利索就偷偷跑去工作，白天忙一天，晚上回来才肯吃药。”
妈妈叹了口气，补充道：“我听妈说，那时候好多老百姓都劝他，让他好好休息，可他总说‘没事，我年轻，扛得住’。结果硬生生把自己累坏了，病情越来越严重，最后就……”
爸爸的眼眶红了，他抬手抹了一下，继续说：“囡囡，你看咱们村里这电线，还有镇上的变电所，当年都是你爷爷牵头修建的。那时候咱们这儿还没通电，晚上只能点煤油灯，你爷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跑了好多地方，找了好多人，硬生生把电给引到了村里。你爷爷常说，‘老百姓的日子好了，我心里才踏实’。”
我看着院子里的电线，看着屋里亮着的电灯，突然觉得爷爷的身影变得高大起来。他就像一道光，照亮了当年那个贫瘠的村庄，也照亮了我们这个家的精神底色。
“我小时候，总听妈和二伯说爷爷的事，那时候不懂，只觉得爷爷很厉害。”爸爸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后来我长大了，不懂事，一次次犯错，辜负了你爷爷的期望，也辜负了妈和你们。直到这次跟着二伯做事，我才真正明白爷爷当年为什么那么拼，才明白‘正直’‘善良’‘责任’这几个字有多重。”
他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囡囡，爷爷是爸爸这辈子最崇拜的人。他虽然不在了，但他的样子，他说的话，他做的事，都刻在爸爸心里。爸爸希望你以后也能像爷爷一样，做一个正直、善良、有责任、有担当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身边的人。”
我用力点头，眼泪掉了下来。那一刻，我终于明白爸爸以前教我的那些道理——“独立”“真诚”“善良”“自己努力”，都来自于爷爷的传承。爷爷用他的一生践行了这些品质，爸爸虽然走了弯路，但最终还是回到了爷爷指引的道路上。
妈妈走过来，轻轻拍了拍爸爸的肩膀，眼里满是理解和心疼：“别难过了，爸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很高兴的。你现在踏实做事，好好养家，就是对爸最好的告慰。”
爸爸点了点头，握住妈妈的手，夫妻二人相视而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美好。
从那天起，爷爷的形象就深深印在了我的心里。我常常会在放学路上，看着村里的电线，想象着爷爷当年忙碌的身影；会在写作业累了的时候，想起爷爷是个高材生，就又有了动力；会在和同学相处时，想起爷爷的正直善良，提醒自己要真诚待人。
爸爸依旧在二伯那里踏实工作，他越来越像爷爷，做事认真负责，待人真诚热情，二伯对他越来越信任，把更多重要的工作交给了他。爸爸每个月都会回家几次，每次都会去看望奶奶，陪她聊爷爷的事，奶奶每次都会哭得像个孩子，却也笑得很开心。
妈妈的日子过得悠闲而充实，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种的花花草草开得姹紫嫣红，还学会了织毛衣，给我和爸爸织了厚厚的毛衣，冬天穿在身上，暖和又舒服。她偶尔会跟我讲起爸爸小时候的趣事，讲爷爷当年的传奇，那些故事像一颗颗珍珠，串联起我们家的过往，也让我更加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
六年级毕业考试，我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重点初中。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爸爸特意从县城赶回来，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兴奋地说：“囡囡，你太厉害了！不愧是爷爷的曾孙女，有你爷爷的风范！”
妈妈笑着给我们做了一桌子好菜，奶奶也来了，看着我，眼里满是欣慰：“囡囡有出息了，老头子在天有灵，肯定很高兴。”
吃饭的时候，爸爸举起杯子，对着空气说：“爸，您看到了吗？囡囡考上重点初中了，我也踏实做事了，秀兰也过上好日子了，咱们家越来越好了。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妈，好好培养囡囡，把您的正直善良传承下去，不辜负您的期望。”
我也举起杯子，跟着说：“爷爷，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以后做一个像您一样正直、善良、有担当的人，为社会做贡献。”
妈妈和奶奶看着我们，眼里都含着幸福的泪水。
那个夏天，我跟着爸爸去了县城，走进了重点初中的校园。开学那天，爸爸送我到学校门口，拍着我的肩膀说：“囡囡，以后你就在县城上学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记住爷爷的话，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去帮助更多的人。”
我点了点头，看着爸爸的眼睛，那里有爷爷的影子，有责任，有担当，还有对我的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