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顾衍助理发出的那条消息，如同石沉大海，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收到回复。
林晚晚并不意外。顾衍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不轻易表态，只会在关键时刻落子。没有回复，或许意味着他正在权衡，或许意味着他认为时机未到，也或许……他那边正面临着来自其他方面的压力。
周三早晨，空气里的紧绷感已经凝成了实质。
林晚晚刚走进办公室，就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又迅速移开。窃窃私语声在她经过时戛然而止，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工位上，不知被谁“不小心”碰倒的水杯浸湿了一小摞无关紧要的文件，肇事者早已不见踪影。她默默收拾干净，表情平静。
周鹏办公室的门依旧紧闭，但小马、刘哥、张姐等人早早聚在茶水间，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半个办公区隐约听见。
“……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非要把一个组搞得乌烟瘴气才满意。”
“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自己是来改革的？分明就是来搞破坏的！”
“听说上面已经很不满了，这种人啊，待不长了。”
“何止待不长，搞不好还得吃官司呢，诬陷诽谤也是罪……”
指桑骂槐，句句带刺。这是一种心理战，试图用孤立和舆论压垮她。
林晚晚没有理会，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然而，当她打开电脑，连接内部网络时，却发现自己的部分文件访问权限被限制了！特别是与市场部费用、礼品管理、以及部分历史项目资料相关的共享目录，显示“权限不足”。
动作真快。是周鹏通过赵宏施加了影响，还是IT部门那边有人做了手脚？
她尝试申请权限恢复，系统提示需要“部门主管审批”。主管？现在市场部代理管事的是副总监，而副总监显然是周鹏那边的人。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他们开始动用行政权力，切断她的信息来源，让她变成瞎子、聋子。
林晚晚关掉申请页面，脸色微沉。她知道，更直接的冲突很快就要来了。
果然，上午十点，周鹏走出了办公室，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阴沉和某种笃定的神情。他没有看林晚晚，而是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各位，临时通知一下。”他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压抑的张力，“接到部门通知，为了配合公司近期的‘风险管控’重点，也为了澄清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我们组需要立即开始内部自查自纠。主要针对过去一年的重点项目，特别是费用和物资管理，进行全面的资料整理和复核。”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扫向林晚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项工作，需要全员参与，责任到人。为了确保效率和客观性，我们分成两组。A组，由我负责，刘哥、张姐、小马，还有……吴薇，你们跟我一起，重点梳理星耀项目和几个核心大促。B组，”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视线牢牢锁定林晚晚：“就由林协调员负责。你不是一直强调流程规范和风险吗？正好，B组就负责核查去年所有线下活动、渠道促销的礼品领用、核销、以及所谓的‘损耗报废’记录。要求是，每一笔、每一个礼品，都要找到对应的活动方案、审批单、签收记录或销毁证明，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任何对不上、缺资料的，全部标记出来，形成问题清单。”
他几乎是将林晚晚报告里提到的风险点，原封不动地变成了任务，扔回给她，并且限定了范围——只查“线下活动”和“礼品”，将星耀项目等核心可能有问题的地方划给了自己人。更毒辣的是，他让林晚晚去查“礼品”这个已经知道有雷的领域，还美其名曰“发挥专长”。如果林晚晚查不出问题，说明她之前的报告是污蔑；如果她查出问题（尤其是那些可能被做过手脚的环节），周鹏完全可以推说这是“自查发现”，功劳是他的，而林晚晚则成了替他“清理门户”的工具，甚至可能被真正有问题的人记恨。
同时，他把吴薇划到了自己组里，显然是对吴薇产生了怀疑，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吴薇听到这话，脸色瞬间白了，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林协调员，这个任务，你应该没问题吧？”周鹏盯着林晚晚，语气带着挑衅，“这可是你擅长的领域。需要什么权限、找谁协调，你可以提。不过，为了避嫌，也为了提高效率，B组暂时就你一个人。毕竟，其他人手都有更重要的项目要跟。时间嘛，”他看了看表，“周五下班前，我要看到初步的问题清单。没问题吧？”
一个人，三天时间，核查过去一年所有线下活动和渠道促销的礼品记录？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纯粹是为难。而且，资料权限还被限制了。
所有人都看着林晚晚，等着她的反应。是当场拒绝，引发更激烈的冲突？还是忍气吞声接下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林晚晚缓缓站起身。她感受到吴薇投来的焦急又无助的目光，也看到了小马等人脸上的幸灾乐祸。
“周经理，”她开口，声音清晰，“核查礼品管理流程，确实是我认为需要重点关注的风险环节。这个任务我可以接。”
周鹏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不过，”林晚晚话锋一转，“基于基本的项目管理原则和工作量评估，一个人，在三天内，无法保质保量完成对过去一年所有相关记录的核查。我需要至少一名熟悉市场部历史活动情况的同事协助，比如吴薇，她负责数据统计，对活动节点和礼品发放有整体了解。”
她想把吴薇要过来，既是保护，也是获取信息。
“吴薇有更重要的数据分析任务，抽不开身。”周鹏一口回绝，“别人也一样。现在是特殊时期，大家都很忙。林协调员，你能力强，又是总部派来指导工作的，克服一下困难嘛。还是说……你之前的那些‘风险预警’，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不敢真正去查？”
他开始了激将和道德绑架。
林晚晚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我的预警基于事实和逻辑，没什么不敢查的。但科学的工作安排是有效执行的前提。如果资源确实无法支持，我请求将核查范围缩小到风险最高的特定时间段或特定类型的礼品，比如……去年第四季度，单价超过200元的高价值礼品，尤其是涉及‘报废’‘损耗’处理的部分。这样目标更聚焦，也能在时限内给出更有价值的核查结果。”
她直接指向了最可能出问题的区域——去年底，高价值，报废损耗。这正是那批智能音箱的疑点所在！
周鹏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他盯着林晚晚，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行！”周鹏断然否定，语气有些急躁，“自查就要全面，不能挑肥拣瘦！否则怎么叫澄清误会？怎么体现我们组的整改决心？林协调员，你要是觉得困难，或者不想做，可以直说。我会向赵总说明情况，也许……这个工作交给更‘合适’的人来做。”
他在施加最后通牒，同时再次暗示可以换掉她。
场面僵持住了。所有人都在看着这场无声的交锋。
就在这时，茶水间方向突然传来“砰”的一声脆响，像是杯子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小马拔高的、充满怒气的指责声：
“吴薇！你走路不长眼睛啊？！差点烫到我！你知道我这衬衫多贵吗？！”
只见茶水间门口，吴薇手足无措地站着，脚边是摔碎的陶瓷杯碎片和泼洒的咖啡，她自己的裤脚也被溅湿了。小马站在她对面，指着自己衬衫上一小块几乎看不见的水渍，大声呵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你突然转身……”吴薇声音发抖，眼圈瞬间红了。
“我转身？我转身你就该看着点！毛手毛脚的！怪不得数据老出岔子！”小马不依不饶，声音大得整个办公区都能听见。这显然不是意外，而是借题发挥，故意羞辱和敲打吴薇，很可能是因为怀疑她与林晚晚有接触。
吴薇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承受着这无端的羞辱和周围同事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无比难堪。
林晚晚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皱。她知道，这是周鹏一伙人在向她示威，也是在孤立和打击任何可能帮她的人。
小马骂了几句，似乎还不解气，看着低头不语的吴薇，又瞥了一眼林晚晚，忽然阴阳怪气地大声说：“我说怎么最近组里老出怪事，原来是有的人吃里扒外，跟外面来搞破坏的人眉来眼去，胳膊肘往外拐！这种人，才最该好好查查！”
他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骂吴薇是“内鬼”了！
吴薇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委屈和恐惧让她几乎崩溃。
办公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小马这赤裸裸的指控惊呆了。这种公开的、恶毒的人身攻击，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工作矛盾。
周鹏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
林晚晚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小马攻击吴薇，本质上是在打她的脸，也是在测试她的底线。如果她此刻不站出来，不仅吴薇会被彻底打入深渊，她自己在组里也将威信扫地，无人再敢靠近。
她转身，朝着茶水间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走到吴薇身边，先是轻轻拍了拍吴薇剧烈颤抖的肩膀，然后弯腰，从旁边的保洁工具柜里拿出一块抹布，塞到吴薇手里，低声但清晰地说：“先把碎片收拾一下，小心别划到手。”
吴薇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含着泪，用力点了点头，蹲下去开始收拾。
然后，林晚晚直起身，看向还在那趾高气扬的小马。她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马同事，”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衬衫上的水渍，如果需要干洗，费用可以走部门办公用品损耗。如果对同事的工作有异议，可以通过正式渠道反馈。但在公开场合，用侮辱性语言攻击同事，质疑其职业操守，这违反了公司《员工行为规范》第三章第五条，关于‘营造相互尊重的工作环境’和‘禁止职场霸凌’的规定。”
她先搬出了公司制度。
小马一愣，随即恼火道：“我说的是事实！她差点烫到我！而且她……”
“事实是，茶水间是公共区域，空间有限，转身时发生轻微碰撞在所难免。”林晚晚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至于你所谓的‘吃里扒外’、‘眉来眼去’、‘胳膊肘往外拐’，这是非常严重且带有主观恶意的指控。根据规定，此类指控需要提供具体、确凿的证据。请问，你的证据是什么？是看到了具体的违规行为，还是有确凿的通讯记录？如果没有，你的言论就构成了对吴薇同事的诽谤和名誉侵害，她有权要求你公开道歉，甚至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她将话题从“意外碰撞”直接拉高到了“职场霸凌”和“法律风险”层面。
小马被问得张口结舌，他哪有什么证据，纯粹是泼脏水。“我……我那是根据现象推断！她最近就是鬼鬼祟祟的！”
“推断？”林晚晚微微挑眉，“也就是说，你没有任何实证，仅凭个人主观‘推断’，就在公开场合对同事进行人格侮辱和职业声誉诋毁。马同事，你是觉得公司的规章制度是儿戏，还是觉得你可以凌驾于所有同事的基本尊严之上？”
她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重，逻辑严密，步步紧逼。小马脸色涨红，又气又急，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周围的同事都听呆了。他们没想到林晚晚会如此强硬地直接怼回来，而且句句在理，直戳要害。原本想看吴薇笑话或觉得小马过分的人，此刻看向小马的眼神也带上了不认同。
周鹏的脸色阴沉下来，他不能再任由小马被压着打了。他干咳一声，走过来：“好了好了，一点小事，吵什么吵！小马，你少说两句！吴薇，你也小心点！都散了，回去工作！”
他想和稀泥，把这事糊弄过去。
但林晚晚却没打算就此罢休。她看向周鹏，语气严肃：“周经理，这不是小事。公开的侮辱和诋毁，伤害的是同事间的信任基础和团队凝聚力。如果这种行为不被制止和纠正，以后谁还敢在组里正常交流、提出不同意见？我建议，此事应该记录在案，并由吴薇同事决定是否需要进一步的道歉或申诉流程。这也是对团队负责。”
她逼着周鹏表态，是要包庇手下，还是要维护基本的团队规则？
周鹏被将了一军，脸色更加难看。他狠狠瞪了小马一眼，怪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然后勉强对吴薇说：“吴薇，小马说话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这事就算了。”
他轻描淡写，就想把“侮辱”说成“说话冲”。
吴薇已经收拾完碎片站起来，眼睛红肿，但听到周鹏的话，她看了一眼身边平静却坚定的林晚晚，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小声但清晰地说：“周经理，马同事的话对我伤害很大，我……我需要他道歉。”
她竟然没有选择“算了”！
小马立刻跳起来：“道歉？凭什么？我又没说错！”
场面再次僵住。所有人的目光在周鹏、小马、吴薇和林晚晚之间来回移动，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周鹏骑虎难下，小马死不认错，吴薇坚持要求，林晚晚则像一座山，挡在吴薇前面。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这么热闹？开批判大会呢？”
市场部副总监钱海洋，挺着微胖的肚子，背着手踱步过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是周鹏的直属上级，也是赵宏的心腹之一。
他的出现，让气氛更加微妙。
周鹏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上前：“钱总，没什么大事，一点小误会……”
钱海洋摆了摆手，打断了周鹏，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茶水间地面，哭红了眼的吴薇，气鼓鼓的小马，还有神色平静的林晚晚。
“我都听见了。”钱海洋拉长了语调，“年轻人，火气旺，拌两句嘴正常。不过啊，”他看向林晚晚，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调和”意味，“林协调员，你刚来，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市场部的风格。我们这里讲究效率，讲究结果，有时候说话直接了点，但都是为了工作。没必要上纲上线，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嘛。吴薇啊，你也大度点，同事之间，以和为贵。”
他各打五十大板，但明显偏袒周鹏和小马，把“侮辱”定性为“说话直接”，把要求道歉说成“不大度”。
林晚晚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副总监，知道他才是周鹏真正的靠山之一。他出面，是为了给周鹏撑腰，也是来敲打她的。
她正想开口，钱海洋却先转向了她，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没什么温度：“对了，林协调员，你刚才和周鹏说的那个自查任务，我觉得安排得很好嘛。你就按周鹏说的，抓紧去查。有什么困难，克服一下。总部派你来，就是相信你的能力。至于权限问题，”他看了一眼周鹏，“周鹏，你协调一下，该给的权限给人家，别让人家说我们市场部不配合工作。”
他看似给了权限，实则坐实了那个不合理的工作安排，并且暗示“不配合工作”的帽子可能会扣回来。
“至于这里的事，”钱海洋最后看了一眼吴薇和小马，“小马，你给吴薇道个歉，以后注意点说话方式。吴薇，你也别哭了，回去工作。这事儿，到此为止。”
他用了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小马梗着脖子，极其不情愿地、含糊地对吴薇说了句“对不起”。吴薇低着头，没应声。
钱海洋满意地点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晚晚一眼，然后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一场风波，被他以权势强行压了下去。但矛盾没有解决，只是被暂时掩盖，并且更深了。
周鹏松了口气，给了小马一个眼色。小马愤愤地瞪了林晚晚和吴薇一眼，走开了。
吴薇擦干眼泪，对林晚晚投去感激又愧疚的一瞥，也默默回了工位。
林晚晚站在原地，看着钱海洋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周鹏那张恢复了些许从容的脸。
她知道，真正的对手，已经逐渐浮出水面。
而刚才那场尴尬的对峙，以及钱海洋看似“调和”实则为“压制”的出场，让她明白，接下来的路，会更加难走。
权限或许会恢复一点，但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自查”任务，像一座山压了下来。而她，还必须去挖那座山里可能埋着的、足以炸死她的雷。
她走回自己的工位，坐下。
电脑屏幕上，关于权限恢复的申请，竟然很快通过了。看来钱海洋“协调”的效率很高。
她看着重新出现的那些文件夹，眼神冰冷。
查，当然要查。
不仅要查，还要查得他们心惊肉跳。
她移动鼠标，点开了第一个文件夹。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礼品领用记录，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而她，正要成为那个撕破这张网的人。
只是不知道，网破之时，是她抓住鱼，还是被鱼拖入深渊。
第十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