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陆时年变得异常“配合”。
他不再需要张阿姨或林初夏催促,会主动完成医生要求的康复动作,哪怕疼得满头大汗也咬牙忍着。他沉默地吃饭,沉默地看书,沉默地接受一切安排。只是,他很少再主动开口说话,眼神也常常是放空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与林初夏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冲突之后那种小心翼翼的平静,甚至更添了几分刻意的疏离。
林初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表面却不动声色。她不再试图用语言去开解,她知道,有些心结,需要他自己想通,外人越是用力,反而可能推得越远。
周三转眼就到了。
早上,林初夏特意请了半小时假,来医院陪陆时年吃完早餐。她今天穿了一套剪裁优雅的深蓝色西装套裙,化了淡妆,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整个人显得干练又精致,与病房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下午开完交流会,没什么别的事就早点过来。”她一边帮他调整好床桌,一边说道。
陆时年看着碗里寡淡的白粥,头也没抬,“嗯,你忙你的,不用着急。”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林初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拿起包离开了病房。
听着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陆时年才缓缓抬起头,望着门口的方向,眼神复杂。他想象着她站在灯火辉煌的礼堂里,自信从容地分享着成功的案例,台下是无数欣赏、赞叹的目光,其中必然包括顾云深的。
而他,只能躺在这里,与疼痛和无力为伴。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焦躁,再次涌上心头。他烦躁地推开面前的粥碗,胃口全无。
一整天,陆时年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康复训练时,他甚至因为走神差点摔倒,被康复师严肃地提醒了几句。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脑海里却不断闪现林初夏光鲜亮丽的模样,以及顾云深那张带着优越感的脸。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下午四点多,张阿姨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了。
“小陆啊,初夏说她大概五点半就能到,晚饭她说会带过来,让你别操心。”张阿姨乐呵呵地叮嘱道。
陆时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张阿姨离开后,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拿起手机,无意识地翻动着。朋友圈里,偶尔能看到几个以前的同学或同事分享着日常,旅游、美食、聚会……那些热闹和精彩,离他如此遥远。他手指停顿了一下,点开了林初夏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更新得很少,大多是一些行业动态或者公司新闻转发,很少分享个人生活。最新的一条,还是一个月前,她项目成功上线时的一张团队合影。照片里,她站在中央,笑容自信而耀眼。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照片,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陆时年下意识地抬起头,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去而复返的林初夏。她脸上带着一丝运动后的红晕,气息还有些微喘,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保温袋。她不是应该还在那个精英云集的交流会上吗?
“你……怎么这么早?”陆时年有些愕然地问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才刚过五点。
“分享结束,后面的环节没什么意思,我就先溜了。”林初夏走进来,语气轻松自然,仿佛提前离场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利落地打开。
“还没吃饭吧?我带了点吃的过来。”她说着,从保温袋里拿出一个同样普通的保温桶。
陆时年看着她忙碌,看着她脱下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里面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真丝衬衫,额角还有细微的汗珠。她似乎……是急着赶回来的?
这个认知,让陆时年心里某个角落,微微松动了一下。
林初夏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熟悉而浓郁的香气瞬间飘散出来,弥漫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中。
是皮蛋瘦肉粥。而且,是他家楼下那家他吃了很多年,最喜欢的那家广式茶餐厅的味道!那家店位置很偏,并不顺路,甚至需要绕一段距离。
陆时年怔怔地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米粒熬得糜烂,皮蛋和瘦肉分布均匀,葱花翠绿,正是他最喜欢的火候和搭配。
他记得,他只在很久很久以前,偶然跟她提过一次,说他觉得那家的皮蛋瘦肉粥是全市最好吃的。
她竟然……记得?而且还特意绕路去买了,又急匆匆地赶在饭点送回来?
所以,她提前离开那个光鲜亮丽的交流会,匆匆穿越半个城市,只是为了给他送一碗他喜欢的、热乎乎的粥?
一股巨大的、汹涌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他努力筑起的心防,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比任何言语的安慰和鼓励,都更具有冲击力。
他低着头,看着那碗粥,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
“快趁热吃吧,”林初夏将勺子和粥推到他面前,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家店生意还是那么好,排了一会儿队。”
她甚至没有坐下,就站在床边,看着他。
陆时年拿起勺子,手指微微颤抖着,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温热的、熟悉的、带着家的暖意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一路暖到了心里,熨帖了他所有的不安、焦躁和自卑。
这一刻,什么校友交流会,什么顾云深,什么阶层差距,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这碗跨越了半个城市,带着她心意的粥。
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在用自己的方式,无声地告诉他——她的世界或许很大,但她的心里,始终有他的一席之地,并且,她愿意为他,从那个广阔的世界里,抽身奔赴。
他一口一口地吃着粥,吃得很慢,很认真。
林初夏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吃,没有说话打扰。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降临。病房里,只听得见他细微的喝粥声,和她平稳的呼吸声。
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暖流和情感,在这静谧的空间里,缓缓流淌,将两人紧紧包裹。
陆时年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这碗粥,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治愈他内心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