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在温暖的黑暗中漂浮了很久。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又不止是自己。有三个意识在共享同一片思维空间,像是三条河流交汇入海,彼此交融又保持独立。他“看”到了诺诺的记忆碎片——童年的红发女孩在豪华但冰冷的陈家大宅里奔跑,身后是严厉的家教和永远忙不完的家族事务;他也“触摸”到了零的过往——克格勃训练营的严寒,第一次开枪时的颤抖,还有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在梦境中的模糊轮廓。
而他自己,路明非的人生,也像一本打开的书摊在她们面前。储物间里看雨的少年,卡塞尔学院的吊车尾,一次次用四分之一生命换取力量的傻瓜...
“看够了吗?”诺诺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惯有的戏谑,“没想到你暗恋我这么久,从电影院就开始了?”
路明非感到一阵羞耻的情绪波动——那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三个人共享的情感反应。
“隐私很重要。”零的声音平静但不容置疑,“我们应该建立思维边界。”
“我同意。”路明非赶紧说,“那个...能先让我们醒过来吗?”
意识开始下沉。五感逐渐恢复:首先听到的是仪器的规律蜂鸣,然后是消毒水的气味,最后是身体传来的酸软感。
路明非睁开眼睛。
他躺在黑天鹅港医疗中心的一间病房里。阳光从高处的舷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左手被温暖的手握着,转头看到诺诺趴在床边睡着了,她的红发像一团火焰铺散在白色床单上。右手边,零坐在椅子上,正在看一本厚重的俄语书籍,察觉到他的动静,她合上书页。
“醒了?”零问,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柔和。
路明非试图坐起来,但全身肌肉都在抗议。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表面,淡淡的金色纹路若隐若现,像是复杂的电路图,又像是龙鳞的纹路。那些纹路延伸到手腕,在脉搏处汇聚成一个奇特的符号:一个等边三角形,内部有三个相互缠绕的圆环。
“三位一体印记。”零注意到他的目光,“融合的证明。我们三个现在...共享一部分生命力和能力。”
路明非小心地抽回被诺诺握着的手——动作还是惊动了她。诺诺猛地抬头,眼睛还带着睡意,但瞬间清醒。
“路明非!”她抓住他的肩膀,仔细检查他的脸,“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记得...师姐你轻点...”路明非被她晃得头晕。
诺诺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但手依然搭在他手臂上,仿佛确认他是真实的。
“我们昏迷了多久?”路明非问。
“七天。”零回答,“医疗组说你身体透支严重,但生命体征奇迹般稳定。融合过程改变了我们的生理结构——现在,我们每个人的体内都流淌着三种血统:你的黑王血脉,我的青铜与火,诺诺的白王传承。”
路明非感受了一下体内。确实,以前那种狂暴的黑王之力变得...温顺了。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另外两股力量中和、平衡。就像是三条纠缠的河流,互相制约又互相增强。
“副作用呢?”他问。
“目前发现的有几个。”零翻开笔记本——她居然做记录,“第一,我们的感官共享在近距离会自然发生。如果距离超过五十米,这种联系会减弱;第二,我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彼此的情绪和位置;第三...”
她停顿了一下:“我们的言灵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单一能力,而是可以混合使用。”
诺诺伸出手,掌心向上。一小簇火苗燃起——那不是普通的火焰,火焰中心是明亮的金色,边缘却是冰蓝色。火苗在她手中变化形状,时而像一朵莲花,时而像一只飞鸟。
“审判和君焰的混合。”诺诺说,“我还能用一点点时间零,虽然没你那么熟练。”
路明非尝试调动力量。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他的身体——那是无尘之地的防御领域,但内部又融入了青铜御座的力量增强。更奇妙的是,他能感觉到诺诺和零的力量在自动响应,像是三台互相备份的发电机。
病房门滑开,尼古拉和路麟城的投影走进来。
“看来恢复得不错。”尼古拉打量着路明非,“脸色比七天前好多了。当时你像具尸体。”
“谢谢夸奖。”路明非苦笑。
路麟城的投影走到床边,表情复杂地看着儿子:“明非,我们需要谈谈融合的后果。医疗组的检测结果显示,你们三个的生命力现在是相互连接的。这意味着...”
“意味着如果一个人死了,另外两个也会受到影响?”诺诺接话。
“不仅仅是影响。”路麟城严肃地说,“可能会是致命打击。融合的程度超出预期,你们的生命能量形成了一个闭合的三角循环。破坏其中一边,整个系统都会崩溃。”
病房陷入沉默。这意味着他们三个人现在是真正的命运共同体,比任何誓言、任何契约都要牢固。
“有办法解除吗?”路明非问。
“理论上可以,但极其危险。”路麟城说,“而且我不介意。融合不仅救了你的命,也平衡了你体内的黑王之力。如果现在强行分离,黑王意识可能会立即苏醒,占据你的身体。”
尼古拉补充:“而且,你们需要这种力量。赫尔佐格虽然死了,但‘世界暗面’还在。他们在哈萨克斯坦有重大行动,我们的线人传来消息,他们找到了一处龙族遗迹,里面可能藏着第二块世界树碎片。”
“世界树碎片?”路明非想起B9层那块黑色晶体。
“一共三块。”路麟城调出全息投影,显示出地球的立体图像,上面有三个闪烁的光点,“根据龙族文献记载,世界树系统崩溃时碎裂成三块核心碎片。黑天鹅港这块是‘根系碎片’,代表生命与稳定。哈萨克斯坦那块是‘枝干碎片’,代表生长与扩张。还有一块‘树冠碎片’位置不明,代表智慧与升华。”
他放大哈萨克斯坦区域:“枝干碎片能够增强持有者的力量,但也可能导致力量暴走。如果让‘世界暗面’得到它,他们就能制造出更多像赫尔佐格那样的半龙怪物,甚至可能强行打开更大的空间裂缝。”
诺诺看着投影:“所以我们得去哈萨克斯坦,抢在他们前面拿到碎片?”
“不仅如此。”路麟城表情凝重,“那里还是陈氏家族的传统势力范围。”
诺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路明非感觉到她传来的情绪波动——恐惧、愤怒、还有深深的悲伤。
“陈氏...我的家族?”她的声音很轻。
“准确说,是你母亲的家族。”路麟城说,“陈氏是中国最古老的混血种世家之一,但在二十年前分裂了。一部分人加入秘党,一部分人投靠了‘世界暗面’。你母亲陈墨瞳——抱歉,和你同名——选择了第三条路:她试图用白王圣骸的力量创造一个新的混血种秩序,但失败了。”
投影变化,显示出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她和诺诺有七分相似,同样是红发,同样桀骜不驯的眼神,但眉宇间多了一份沉重的忧郁。
“你母亲在生下你后不久就失踪了。”路麟城说,“陈氏家族对外宣称她死于难产,但我们的情报显示,她被家族软禁在哈萨克斯坦的一处秘密基地。原因与她接触的白王圣骸有关——她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个与圣骸成功融合却没有发疯的人类。”
诺诺的手在颤抖。路明非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冷汗。
“她还活着?”诺诺问,声音几乎听不见。
“可能性很大。”尼古拉说,“陈氏家族不会轻易毁掉这么有价值的研究样本。而且,如果他们要寻找世界树碎片,一定会带上你母亲——因为她的白王血脉可能是激活碎片的关键。”
零突然开口:“这是个陷阱。”
所有人都看向她。
“太明显了。”零分析道,“线人情报、陈氏家族的行踪、世界树碎片的位置...所有信息都指向哈萨克斯坦。就像有人为我们设计好了路线,引导我们前往。”
“可能是陷阱。”路麟城承认,“但也是唯一的机会。世界树碎片不能落在‘世界暗面’手里,诺诺的母亲可能还活着需要拯救,而且...”
他看向路明非:“你需要枝干碎片来进一步稳定融合。目前的三位一体状态只是暂时的平衡,就像三条蛇互相咬着尾巴。一旦其中一条松口,整个系统就会崩溃。枝干碎片的生长属性可以帮助固化这种连接。”
路明非看向诺诺和零。诺诺的眼神坚定——她想救母亲,哪怕那是陷阱。零的表情平静,但路明非能感觉到她传来的支持。
“我们去。”路明非说。
“好。”路麟城点头,“但你们不能单独行动。尼古拉会带队,还有一支六人的支援小组。他们已经准备好装备和交通工具。”
尼古拉补充:“我们在哈萨克斯坦有一个秘密安全屋,靠近遗迹所在地。到达后,我会联系当地线人,获取更详细的情报。”
“什么时候出发?”零问。
“明天早上。”路麟城说,“你们今天好好休息,适应新能力。医疗组会给你们做最后的检查。”
会议结束后,诺诺留在了病房。零和尼古拉离开,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你还好吗?”路明非问。诺诺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港口的灯光:“路明非,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穿红色吗?”
“因为...好看?”
“因为我母亲喜欢红色。”诺诺说,“她说过,红色是反抗的颜色,是血液的颜色,是生命最炽热的证明。她被家族软禁那天,穿的就是一条红裙子。”
她转过头,眼睛里闪着泪光,但没让眼泪流下来:“我一直以为她死了。父亲告诉我,母亲是因为生我才身体虚弱去世的。我信了二十年,为此内疚了二十年。但现在你父亲告诉我,她还活着,被自己家族囚禁了二十年...”
路明非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握紧她的手。
“如果这真的是陷阱。”诺诺低声说,“如果家族想用母亲做诱饵抓我回去,完成什么狗屁家族使命...我会让他们后悔的。”
她身上的金色纹路微微发亮,那是愤怒的力量在涌动。路明非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也在响应,三股力量在共鸣,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
“我们一起去。”他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三个一起面对。”
诺诺看着他,突然笑了:“路明非,你知道吗?你现在说话终于有点男主角的样子了。”
“我以前不像吗?”
“以前你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诺诺揉了揉他的头发,“现在...至少像只狼狗了。”
路明非哭笑不得。
那天晚上,三人在医疗中心的天台上进行能力测试。零负责记录数据,诺诺和路明非尝试各种言灵组合。
最惊人的发现是“三位一体领域”。当三人手牵手站成三角形时,一个半径十米的球形领域自然展开。领域内,时间流速可以调节(时间零与刹那的混合),温度可以控制(君焰与霜冻的平衡),甚至重力都能轻微改变。
“像是我们创造了一个小型世界。”路明非感受着领域内的能量流动。
“消耗很大。”零看着手中的能量检测仪,“以目前的水平,最多维持三分钟。但在这三分钟内,领域内我们几乎是无敌的。”
诺诺尝试在领域内飞行——不是真的飞,而是用重力控制让自己悬浮。她像个孩子一样在空中转圈,红发在月光下飞舞。
“看!我能飞了!”
路明非仰头看着她,心里涌起一种奇特的温暖。这不是爱情——或者说,不只是爱情。这是一种更深层的连接,像是找到了失散已久的灵魂碎片。
零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她在高兴。我能感觉到。”
路明非点头。他现在也能隐约感知到零的情绪——一种平静的满足,像是冰层下流动的温水。
“你害怕吗?”他问零,“关于这一切?”
零想了想:“我习惯了未知。在克格勃,每次任务都是走进黑暗。至少这次,我知道和谁一起走。”
她看向路明非,冰蓝色的眼睛里映着月光:“而且,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不是任务,不是命令,是我想要保护的人。”
路明非的心脏猛地一跳。零很少这么直接地表达情感。
天空中,北极光开始出现。绿色的光带在夜空中摇曳,像神灵的帷幕。三个人并肩站着,看着这壮丽的景象,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不知道,在遥远的哈萨克斯坦沙漠,一场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