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弥漫的浓重血腥味和铁锈气,被苏凉身上骤然爆发的凶戾气息彻底搅碎、压垮!那气息古老、冰冷,带着鳞甲摩擦般的金属锐响,让陈烛瞬间如坠冰窟,连骨髓都在打颤。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屠刀嗡嗡共鸣,仿佛在迎接它们真正的主人。
苏凉肩头逆立的暗青色鳞片,在昏黄的火折光下闪烁着毒蛇般的幽光。她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毁灭性的疯狂,死死锁定在刚刚撕开人皮、露出牛魔本相的寡妇身上!
“十二圣兽必须死!” 苏凉的尖啸刺穿地窖的压抑,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绝。她完好的右手闪电般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不是凡铁,刃身流淌着水银般的奇异光泽,刃尖一点寒芒直指牛魔咽喉!
“哞——!!!”
回应她的是一声震得地窖土壁簌簌落土的恐怖咆哮!牛魔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狭窄的空间。它人立而起,覆盖着粗糙硬毛的牛蹄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踏向脚下的土地!
轰隆!
整个地窖如同遭遇地震!陈烛站立不稳,猛地撞在冰冷的、布满屠刀的墙壁上,几把锈蚀的刀锋擦过他的手臂,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地面剧烈起伏,翻倒的陶缸碎片和浑浊的浆水、血水被震得四处飞溅。
牛魔巨大的头颅一甩,那对弯曲如月、尖端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牛角,如同两柄开山的巨斧,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撞向扑来的苏凉!
太快了!苏凉独臂的身影在巨大的牛角阴影下显得无比渺小。她瞳孔骤缩,匕首回撤格挡的动作只做了一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水银匕首与牛角尖端狠狠撞击,爆出一溜刺眼的火星!巨大的力量根本不是苏凉能抗衡的!她闷哼一声,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狂暴的冲击力狠狠撞飞!
砰!咔嚓!
苏凉纤细的身体重重砸在地窖另一侧的墙壁上!几把钉在墙上的锈蚀屠刀被直接撞断!她口中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握着匕首的手臂软软垂下,显然受了重创。
“苏凉!” 陈烛失声惊呼,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恐惧、愤怒、还有一股莫名的焦灼瞬间冲垮了他的犹豫!这牛魔太强了!苏凉根本挡不住!下一个就是自己!养父的烟袋还挂在它的角上!
跑?往哪里跑?地窖唯一的出口就在牛魔身后!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线的瞬间,陈烛的左手掌心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是那块被他死死攥在手心的鼠形木符!木符表面那蜷缩的老鼠刻痕,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一股冰冷、滑腻、如同无数细小爪子在心头挠动的诡异气息!
一个意念,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陈烛混乱的大脑——**无骨遁!**
逃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陈烛想也没想,遵循着那股冰冷的意念,将体内一股微弱的气流猛地灌注进左手掌心的木符之中!
嗡!
鼠符表面幽光一闪!
陈烛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重量和质感!他不再是血肉之躯,仿佛变成了一股无形的、粘稠的阴影!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整个人就“流淌”进了脚下冰冷潮湿、布满裂缝的泥土之中!
视野瞬间被黑暗和土腥味充斥!没有窒息感,只有一种奇异的、在致密土壤中如同游鱼般滑行的触感!他能“感知”到上方牛魔沉重的脚步引起的震动,能“感知”到泥土中蚯蚓惊慌的蠕动,甚至能“感知”到地面之上,豆腐坊铺子里那翻倒的巨大石磨和狼藉的杂物!
这感觉诡异至极,却也让他看到了生的希望!他拼命催动着那股冰冷滑腻的力量,朝着记忆中豆腐坊后门的方向,在泥土中急速“穿行”!
“嗯?!” 地面之上,刚刚将苏凉撞飞的牛魔似乎察觉到了地下的异常。它巨大的鼻孔喷出两道带着硫磺味的热气,布满血丝的牛眼疑惑地扫过陈烛消失的那片地面。
就是现在!
陈烛从牛魔身后几步远的地面猛地“渗出”!由阴影重新凝聚成人形!脚踏实地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袭来,仿佛刚才的遁行抽走了他大半的力气。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一眼就看到了牛魔左边那根巨大弯角上挂着的东西——一个油光发亮、用旧皮子缝制、尾部还系着一小截褪色红绳的烟袋锅子!正是养父陈老实不离身的物件!
“爹的烟袋!” 陈烛的心猛地一抽。这畜生果然和爹的遭遇有关!
牛魔也发现了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陈烛,它庞大的身躯带着风声猛地扭转!巨大的牛蹄高高扬起,带着踏碎一切的威势,朝着陈烛的头颅狠狠踩下!阴影瞬间笼罩!
“吱吱吱——!!!”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尖锐得能刺破耳膜的鼠类嘶鸣,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成百上千!无数双猩红或幽绿的小眼睛在昏暗的铺子里亮起,如同地狱的星辰!
是鼠群!它们从墙角的破洞、从倾倒的米缸、从腐朽的地板缝隙中疯狂涌出!它们的目标不是陈烛,而是那头巨大的牛魔!
鼠群如同黑色的、悍不畏死的洪流,疯狂地扑向牛魔!它们顺着牛魔粗壮的腿向上攀爬,用尖利的牙齿疯狂撕咬着它粗糙的皮毛,用爪子抓挠它相对脆弱的腹部和眼睛!虽然大部分老鼠被牛魔狂暴地甩飞、踩踏成肉泥,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前赴后继,如同附骨之蛆!
“哞——!!!” 牛魔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咆哮,巨大的身躯因为无数细小生物的撕咬而剧烈扭动、甩动,那只踏向陈烛的巨蹄也被迫收了回去,疯狂地跺地,试图踩死腿上的鼠群。
混乱!极致的混乱!
陈烛的心脏狂跳如雷,他知道这是鼠符赋予他的能力在生效!是最后的机会!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恶心,趁着牛魔被鼠群短暂牵制的瞬间,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扑向牛魔的左前腿!
他的目标不是牛魔本身,而是它左角上挂着的烟袋!
牛魔正忙于甩脱身上的鼠群,巨大的头颅疯狂摆动。陈烛看准时机,在它头颅甩向自己这边的刹那,双脚在泥泞的地面狠狠一蹬,身体腾空而起!左手闪电般伸出,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抓住了那挂在巨大弯角上的烟袋!
入手是熟悉的、带着淡淡烟草味的触感!
“给我下来!” 陈烛嘶吼着,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那只手臂上,狠狠向下一拽!
嗤啦!
那系着烟袋的褪色红绳,竟然异常脆弱,应声而断!
陈烛连同那个小小的烟袋,重重地摔倒在泥水里。他顾不上疼痛,立刻死死攥住烟袋,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拉开与牛魔的距离。
就在烟袋被陈烛扯下的瞬间——
“呃啊——!!!”
牛魔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僵直!它那双原本充斥着狂暴血丝的巨大牛眼,血光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茫然,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清明?
它停止了甩动和踩踏,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筛糠。那些疯狂撕咬它的鼠群,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攻击的势头明显一滞,不少老鼠疑惑地停下了动作。
牛魔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动,那双变得浑浊、痛苦、却似乎找回了一丝神智的眼睛,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到了陈烛手中那个小小的、油亮的烟袋上。
它的喉咙里,发出一种不再是咆哮,而是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悲伤和绝望的呜咽。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从它巨大的牛眼中滚落,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爹…?” 一个微弱、颤抖、充满了巨大痛苦和不确定的声音,艰难地从牛魔微微开合的巨大牛嘴里挤了出来。那声音虽然扭曲变形,却带着一种让陈烛瞬间血液凝固的熟悉感!
是养父陈老实的声音!
陈烛如遭雷击!他死死攥着手中温热的烟袋,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头痛苦流泪的巨兽,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般的痛苦瞬间席卷了他!真的是爹?!爹变成了这头牛魔?!
“爹!是你吗爹!你怎么会…” 陈烛的声音带着哭腔,向前踉跄了一步。
“烛…儿…” 牛魔(或者说陈老实)巨大的牛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泪水汹涌,“快…走…我…控制不住…邪气…它要…出来了…”
话音未落,牛魔庞大的身躯猛地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它眼中的那丝清明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一股更浓烈、更纯粹的漆黑邪气吞噬!它痛苦地扬起头颅,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暴虐、更加疯狂的咆哮!刚刚平复一些的鼠群再次被震飞!
那股冰冷滑腻、属于鼠符的力量再次在陈烛掌心蠢动,催促他再次遁入地下。但看着眼前这头时而痛苦呜咽、时而疯狂咆哮、挣扎在“父亲”与“魔物”之间的巨兽,陈烛的脚步如同被钉在了泥地里。
“爹!” 他嘶声大喊,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决绝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破了混乱:
“丑牛…安息吧!”
倒在地窖入口附近、嘴角还挂着血迹的苏凉,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一种完成使命般的漠然。她完好的右手,正死死握着那把流淌着水银光泽的匕首!
她没有冲向牛魔,而是将匕首的刃尖,狠狠刺向自己左手掌心紧握着的那块木符——那块刻着老鼠图案的鼠符!
噗嗤!
匕首轻易地刺穿了木符!一股粘稠、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血液,猛地从被刺穿的木符中飚射而出!那血液散发着比地窖里所有血腥加起来还要浓烈、还要污秽、还要令人作呕的气息!
“以吾之血…饲尔之魂…缚!” 苏凉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仿佛在吟诵古老的咒文。
那飚射而出的暗红污血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诡异地扭曲、汇聚,瞬间化作一条散发着浓郁腥臭的暗红锁链!锁链的一端连着被刺穿的鼠符,另一端如同毒蛇出洞,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狠狠射向痛苦挣扎的牛魔!
目标——牛魔额头正中,那块微微凹陷下去、皮肤颜色比周围略深的区域!那里隐隐透着一股土黄色的微光!
暗红血链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那条由污秽之血凝聚的锁链,如同烧红的烙铁,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牛魔额头那块土黄色的区域!
“嗷——!!!!!”
牛魔(陈老实)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灵魂被撕裂般的凄厉惨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跪倒在地!它额头被血链刺入的地方,没有鲜血流出,只有浓郁的、如同实质般的漆黑邪气疯狂地喷涌出来!同时,一股精纯的、厚重的土黄色光芒,如同被强行剥离的精魄,正被那条污秽的血链硬生生地从伤口处向外抽取!
那土黄色的光芒剧烈地挣扎、扭曲,隐约形成一个微小的、仰天咆哮的野牛虚影!
“不——!!!” 陈烛目眦欲裂!他看到了牛魔巨大瞳孔中属于养父的最后一丝清明和痛苦,正在被那污秽血链带来的无边黑暗彻底吞噬!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胸口的猪形玉佩再次变得滚烫,一股微弱却灼热的力量涌向四肢!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豹子,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朝着跪倒在地、被污血锁链抽取本源的牛魔,朝着那个额头正被邪气与污血侵蚀的身影,猛扑过去!
“爹——!!!”
他的身体撞在牛魔庞大的身躯上,如同蚍蜉撼树。他伸出双手,不是去攻击,而是死死抓向那条刺入牛魔额头的、散发着污秽腥臭的暗红血链!掌心被灼烧的剧痛瞬间传来,但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它拔出来!
玉佩的青光在他胸前微弱地闪烁,与那污秽的血链激烈对抗!
“找死!” 苏凉冰冷的低喝传来。她握着刺穿鼠符的匕首的手猛地一绞!
嗡!
暗红血链剧烈震颤!一股狂暴的、充满腐蚀性的污秽力量顺着血链猛地反冲回来!
陈烛感觉自己的双手仿佛瞬间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又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他被那股反冲的力量狠狠弹飞出去,重重摔在几米外的泥水里,双臂一片焦黑,掌心更是血肉模糊,剧痛钻心!
而就在他被弹飞的瞬间,牛魔额头那被污血锁链刺入的地方,最后一丝土黄色的光芒终于被彻底抽离!一个微小的、凝实的土黄色符文——形似一只昂首挺立的野牛——被污秽的血链硬生生扯了出来!
“哞……” 牛魔庞大的身躯发出一声低沉悠长、如同解脱又似无尽悲凉的叹息。它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巨大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地,再无生息。覆盖全身的硬毛和鳞片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枯。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风化的岩石,迅速失去生机,开始崩解、化作飞灰。
只有那双巨大的、弯月般的牛角,依旧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孤零零地留在地上。
污秽的血链卷着那枚土黄色的牛形符文,缩回苏凉手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符文融入被刺穿的鼠符之中,原本木质的鼠符表面,瞬间多了一道土黄色的、野牛奔腾的刻痕。鼠符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诡异、强大,但也更加污浊。
她拔下匕首,踉跄着站起身,看也没看地上崩解的牛魔尸体和远处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陈烛,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对遗落的巨大牛角。
“任务完成…下一个…”
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冷酷。她转身,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步走向豆腐坊那破败的后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之中。
陈烛躺在冰冷的泥水里,双臂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牛魔消失的地方,看着那对孤零零的牛角,看着苏凉消失的方向,巨大的悲伤、愤怒、茫然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爹…死了?彻底死了?死在那个独臂的、冰冷的苏凉手里?为了夺取那所谓的“符文”?
他颤抖着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摸向胸口。那枚猪形玉佩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温热,那道裂痕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而他的左手掌心,那块鼠形木符冰冷滑腻,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脸上的泪水和污泥,也冲刷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诡异、残酷战斗的狼藉之地。只有那对巨大的牛角,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沉默的光泽。其中一只牛角的根部,还残留着系挂烟袋的断绳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