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冷的潭水浸透骨髓,后背断裂的肋骨传来钻心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破碎的风箱。陈烛趴在深潭边缘冰冷的岩石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意识如同被重锤砸过,昏沉而混乱。坠崖前的最后一幕在眼前不断闪回——朱福贵那圆润喜气的脸在月光下扭曲、膨胀,化为狰狞恐怖的巨大猪妖,那裹挟着腥风与死亡气息的狂暴一踏……

“朱福贵…” 陈烛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混杂着剧痛与滔天的恨意。那个收留他、给他热汤面、拍着胸脯说“人活着就有奔头”的胖子,竟然是邪魔侵蚀的怪物!和青泥镇槐树下那吞噬养母、被邪气扭曲的猪妖何其相似!甚至更加强大,更加凶残!这该死的邪魔!它究竟害了多少人?!

胸口的猪形玉佩传来微弱却持续的温热,像一颗不肯熄灭的火种,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神志。而左手掌心,那块鼠形木符此刻却异常“活跃”。冰冷滑腻的气息如同活物般在掌心流转,伴随着坠崖后涌入脑海的清晰意念——**地行术!唤鼠术!** 这是属于“子鼠”符文的本源力量!他终于清晰地掌握了这两项保命的能力!

玉佩的灼热感再次增强,如同指南针般指向深潭对面那片被浓密藤蔓遮蔽的崖壁。那里,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若隐若现,洞内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芒闪烁,透出一股奇异而古老的气息,与玉佩隐隐共鸣。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陈烛强忍着剧痛,挣扎着再次沉入冰冷的潭水,朝着对岸游去。冰冷的潭水刺激着伤口,让他几乎昏厥,但玉佩的温热和心中燃烧的恨意支撑着他。他抓住湿滑的藤蔓,艰难地攀上洞口边缘。

洞内并不深,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光,能看到洞壁上布满了湿滑的青苔。而在洞穴最深处,一块平坦的石台上,静静躺着一卷材质奇特、非皮非帛的古老卷轴。卷轴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土黄色光晕,正是那奇异光芒的来源。

陈烛喘息着,一步步挪到石台前。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触碰到那卷轴。

嗡!

卷轴上的土黄色光芒骤然明亮了一瞬!一股温和、厚重、充满大地生机的气息顺着指尖流入陈烛体内!这股气息与他胸口的玉佩热流相遇,竟奇异地交融在一起,瞬间流遍全身!后背断裂处的剧痛竟奇迹般地缓解了大半,一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着受损的筋骨,连带着掌心的焦黑伤口也传来一阵清凉舒适感!

这卷轴…在帮他疗伤?!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卷轴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幅幅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玄奥无比的图案。这些图案仿佛在缓缓流动,蕴含着天地至理。当他的目光凝聚其上时,一股浩大而清晰的信息流直接涌入他的意识:

**“十二圣灵,天地枢机,镇守八荒,维系纲常。”**

**“邪煞侵染,灵枢蒙尘,符文离析,灾劫横生。”**

**“得符者,承其力,亦担其责。涤荡邪秽,重铸灵光,乃天命所归!”**

信息流中,更清晰地烙印下了关于“子鼠之符”的详尽本源认知——地行术的经络运行图,唤鼠术的精神共鸣波频,甚至包括如何更高效地凝聚符文之力,如何感应方圆鼠族的分布与情绪…远比之前鼠符自行传递的更加系统、更加深刻!

这卷轴,竟是一份关于十二符文力量的传承指引!

陈烛心中巨震!他终于明白了!这十二枚符文并非单纯的杀戮工具,它们本是天地间十二圣兽所化的本源之力,用以维系平衡。如今被邪魔污染扭曲,才化为了灾祸之源!而他,在阴差阳错之下,似乎成了某种“天命所归”之人?肩负着净化符文、涤荡邪秽的责任?

这个认知带来的震撼和沉重的压力,瞬间冲淡了部分仇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就在他沉浸于卷轴信息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头顶的断崖上方传来!伴随着重物滚落、撞击岩壁的声音!

陈烛悚然一惊,瞬间收起卷轴塞入怀中(那卷轴竟能自行缩小),紧握腰间的牛角短匕,警惕地望向洞口!难道是那猪妖追下来了?!

沉重的坠落声由远及近,最终在离洞口不远处的潭边戛然而止,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

陈烛屏息凝神,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洞口藤蔓的阴影处,借着缝隙向外窥视。

月光艰难地穿透浓雾,洒在冰冷的潭边。

只见潭边湿漉漉的乱石滩上,趴伏着一个庞大而熟悉的身影——正是那头凶戾恐怖的巨大猪妖!

然而此刻,这头猪妖的状态却极其诡异。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着,覆盖全身的钢针般黑鬃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正一缕缕地化作黑烟消散!骨骼扭曲变形的“咔嚓”声不绝于耳,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筋肉撕裂声!它痛苦地低吼着,赤红的巨眼中疯狂的血光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和茫然。

浓烈的黑色邪气如同粘稠的污油,正从它庞大的身躯里被强行“挤出”,在空气中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最终不甘地消散在夜风中。

随着邪气的剥离,猪妖那恐怖的身躯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形!覆盖的硬毛褪去,獠牙收缩,粗壮的肢体软化…几个呼吸之间,那庞大凶戾的怪物消失了!

月光下,躺在冰冷潭边乱石滩上的,只剩下一个浑身赤裸、布满青紫淤痕和擦伤、昏迷不醒的胖子——正是朱福贵!

他圆润的脸上沾满了污泥,眉头紧锁,似乎在昏迷中仍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他的身体恢复了人形,但皮肤表面还残留着一些淡黑色的诡异纹路,如同未褪尽的烙印。

是他!那个热情收留他的胖子朱福贵!他真的被邪魔侵蚀了!

看着昏迷不醒、伤痕累累的朱福贵,陈烛心中瞬间被巨大的矛盾和杀意填满!是他!是他化身猪妖,差点一脚踏死自己!是他被邪魔控制,成了吃人的怪物!和青泥镇那些被污染的“东西”一样!是他!是他们害死了爹娘!是他们让自己家破人亡,如同丧家之犬!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爆发!胸口的玉佩变得滚烫,似乎在呼应着他汹涌的杀意!什么符文!什么天命!他现在只想报仇!为爹娘!为自己!杀光这些被污染的怪物!

“死!” 陈烛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从藤蔓后冲出,如同离弦之箭扑向昏迷的朱福贵!右手紧握的牛角短匕,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致命的寒光,对准朱福贵毫无防备的心口,狠狠刺下!

匕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眼看就要洞穿那颗心脏!

“叮——!”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玉磬轻击的脆响,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潭边响起!

伴随着这声脆响,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的金色光幕,如同凭空出现的水波涟漪,瞬间在朱福贵身体上方荡漾开来!

陈烛那灌注了全身恨意与力量的牛角短匕,狠狠刺在这层薄如蝉翼的金色光幕上!预想中血肉撕裂的声音没有传来,反而像是刺中了最坚韧的万年玄冰!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反震之力猛地传来!

“呃啊!” 陈烛闷哼一声,虎口剧震,整条右臂瞬间麻痹!牛角短匕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噗通”一声掉进了深潭!而他整个人也被这股巨力狠狠弹飞出去,狼狈地摔在几米外的泥水里,牵动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

“谁?!” 陈烛又惊又怒,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向光幕来源的方向。

月光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明亮了几分。

只见潭边一块光滑如镜的巨石之上,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广袖流仙裙,裙裾在夜风中轻轻飘拂,如同月宫仙子降临凡尘。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调皮地垂落在光洁如玉的额前。她的肌肤在月光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细腻得看不到一丝毛孔。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清澈见底,却又带着一丝狡黠灵动的神采。琼鼻挺翘,樱唇不点而朱,微微抿着,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就那么随意地站在石头上,赤着一双玲珑如玉的雪足,脚踝上系着一串细小的、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银色铃铛,在风中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月光为她镀上一层清辉,美得如梦似幻,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之气,让这阴森的断崖深涧都瞬间明亮了起来。

陈烛看得呆住了。满腔的怒火和杀意,在这惊世骇俗的美丽面前,竟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消融了大半。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仿佛所有形容美的词汇在她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一时间,竟忘了愤怒,忘了伤痛,只是怔怔地望着。

少女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秋水明眸,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满身泥水杀气的陈烛,又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朱福贵,小巧的鼻子微微皱了皱,似乎有些嫌弃空气中的血腥和泥土味。

“啧啧啧,” 少女开口了,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山涧清泉叮咚,却又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戏谑的语调,“好大的杀气呀,小弟弟。刚捡回一条小命,就想着捅人玩?这胖子虽然蠢了点,胖了点,臭了点,但好歹也算条命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盈地从巨石上跃下,赤足点地,竟不染纤尘。她缓缓走到昏迷的朱福贵身边,蹲下身,伸出两根春葱般的玉指,随意地搭在朱福贵的手腕上。

“嗯…邪煞侵体,灵台蒙蔽,脏腑受污…伤得不轻呀,难怪变出那副丑样子。” 少女歪着头,像是在点评一件物品,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这萝卜不太新鲜”。

陈烛回过神来,心中警铃大作!这少女出现的太过诡异,手段更是匪夷所思!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厉声道:“你是谁?!他和那些邪魔是一伙的!他害死了我爹娘!他该死!”

“邪魔?一伙的?” 少女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看向陈烛,带着一丝玩味,“小弟弟,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哦。” 她说着,手腕一翻,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鸽蛋大小、通体翠绿、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丹药。丹药表面有九道天然形成的云纹,氤氲着柔和的碧光。

她屈指一弹,那枚碧绿丹药便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射入朱福贵微张的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而柔和的碧绿气流,瞬间涌入朱福贵四肢百骸!他皮肤表面残留的淡黑色邪气纹路,如同遇到克星般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淡化、消失!那些青紫的淤痕和擦伤,也在碧绿气流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朱福贵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痛苦的表情消失,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安眠。一股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取代了之前的腥臊气息。

这如同神迹般的疗伤手段,看得陈烛目瞪口呆!这绝非世俗医道!

少女拍拍手,站起身,满意地看着朱福贵的变化,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转身,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再次落在陈烛身上,上下打量着他,尤其在陈烛胸口的玉佩位置和左手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浓的兴趣。

“我叫云芷,” 少女嘴角勾起一抹俏皮的弧度,声音清脆悦耳,“来自古药宗。专门研究怎么把快死的人救活,或者把活蹦乱跳的人整得半死不活,看心情咯。”

古药宗?陈烛从未听说过,但看这手段,绝非等闲!

“至于这个胖子嘛,” 云芷指了指熟睡的朱福贵,“他可不是什么邪魔,只是个倒霉蛋。被一丝‘饕餮煞气’趁虚而入,污了心智,放大了他骨子里的贪食本性,才被扭曲成了那副鬼样子。真正的邪魔源头,还在外面逍遥快活呢。你杀了他,除了泄愤,啥用没有,反而让那丝煞气跑了去找下一个宿主。”

饕餮煞气?陈烛心头剧震!原来如此!朱福贵并非本意作恶,只是被污染的工具!那真正的凶手…那操控一切的邪魔!

“真正的邪魔?” 陈烛急切地问道,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是呀,” 云芷点点头,神色难得认真了一瞬,“那东西很狡猾,也很强。单凭你…嗯,加上你手里的那块‘老鼠牌’和那点微末的‘猪猪灵光’,还有这个刚捡回一条命的胖子,想对付它?送菜还差不多。”

她的话毫不客气,却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陈烛的底牌!玉佩被她称为“猪猪灵光”?她竟然能看穿!

“那我该怎么办?!” 陈烛握紧了拳头。

“怎么办?” 云芷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恢复了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西北方向,“去圣灵宗呀!那里是天下玄门正宗,对付这些歪门邪道最拿手了。正好过几天就是他们五年一度开山收徒的日子。”

她走到陈烛面前,弯下腰,凑近了些,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药草和阳光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月光下,她精致的脸庞近在咫尺,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扑闪,清澈的眼眸里映着陈烛呆愣的影子。

“怎么样,小弟弟?要不要跟姐姐我一起,带上这个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胖子,” 她指了指朱福贵,又指了指陈烛,笑容狡黠如狐,“咱们三个倒霉蛋组个队,去圣灵宗碰碰运气?运气好的话,学点真本事,回来找那个把你害得这么惨的坏蛋算总账?”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如同山涧清泉,瞬间涤荡了陈烛心中的迷茫与绝望,点燃了一丝名为希望的火苗。

圣灵宗!学本事!报仇!

陈烛看着眼前巧笑倩兮、手段通玄的少女云芷,又看了看地上呼吸平稳、如同只是睡着的胖子朱福贵。月光洒在三人身上,深涧的阴冷似乎也褪去不少。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玉佩传来温和的暖意。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坚定:

“好!我们去圣灵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