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玄微真人洞府内弥漫着衰败与草药混合的苦涩气息。掌门昏迷前的嘱托如同沉重的烙铁,烫在陈烛心头——“亥猪圣灵…沉睡于西北黑沼…万骨窟深处…寻之…归符…”

“黑沼…万骨窟…” 陈烛低声重复着这令人不安的地名,掌心紧握,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林震岳父子的狠毒,玄微真人的油尽灯枯,圣灵宗暗流汹涌的危机,还有自己体内这随时可能失控的亥猪之力…所有的一切,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必须立刻启程。

云芷小心翼翼地给昏迷的朱福贵喂下最后一颗固本培元的丹药,又检查了玄微真人掌中那道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蚀神魔念”,小脸绷得紧紧的。“掌门的情况…最多还能撑三个月。那魔念在加速吞噬他的生机。”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沉重。

“三个月…” 陈烛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洞府内昏迷的一老一胖,“我们没时间了。必须尽快找到亥猪圣灵!”

趁着夜色,三人(云芷搀扶着依旧虚弱的朱福贵)如同幽灵般悄然离开了圣灵宗后山。玄微真人昏迷前以最后的力量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一道极其隐秘的敛息印,暂时避开了宗门严密的追缉网。

一路向西北,地势渐趋荒凉。青翠的山峦被嶙峋的怪石和枯黄的灌木取代,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潮湿中夹杂着淡淡腥臊和腐败的气息。风刮过裸露的岩缝,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冤魂的低泣。

十数日后,一片笼罩在灰蒙蒙雾气下的巨大沼泽出现在地平线上。沼泽边缘,孤零零地矗立着一个镇子——黑风镇。

镇子的轮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低矮的土坯房屋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大多破败不堪,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泥砖。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湿漉漉的黑色苔藓,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阴郁。整个镇子静得出奇,没有鸡鸣犬吠,没有孩童嬉闹,甚至连炊烟都稀薄得可怜,只有风穿过狭窄、泥泞街道时发出的呜咽声。

空气中那股腥臊腐败的气味,到了这里变得异常浓烈,直冲鼻腔,让人胃里一阵翻腾。

“这…这地方…感觉比乱葬岗还瘆得慌…” 朱福贵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靠近陈烛,圆脸上满是警惕和不安。他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云芷小巧的鼻子微微耸动,秀眉紧蹙:“空气里有很重的…猪臊味,还有…血腥味?很淡,但很新鲜。小心点,这镇子不对劲。”

陈烛默不作声,眼神锐利如鹰隼。他丹田内,那枚亥猪符文正传来一种奇异的悸动,像是沉睡的野兽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又像是受到了某种污染源的刺激,带着一丝不安的躁动。

三人谨慎地踏入镇子。街道上异常冷清,泥泞的路面布满深深的车辙印和…巨大的、类似某种偶蹄类动物的蹄印。路两旁的房屋大多门窗紧闭,窗户上糊着的破纸后面,偶尔能感觉到一道冰冷、麻木、毫无生气的目光一闪而过,如同窥视猎物的蛇。

终于,在镇子唯一一条稍显宽敞的街道尽头,找到了一家挂着破旧幌子、勉强算是客栈的地方——“有间客栈”。幌子油腻发黑,字迹模糊。

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猪粪、霉味、汗臭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材臃肿、穿着油腻围裙、脸上带着大片暗红色胎记的老板娘正趴在柜台后打盹。听到门响,她慢吞吞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如同打量待宰的牲口。

“住店?” 老板娘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

“嗯,三间房。” 云芷忍着不适,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

“没有三间。” 老板娘伸出肥厚、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指向楼上,“只有一间大通铺,爱住不住。” 她似乎对生意毫不在意。

“一间就一间!” 朱福贵赶紧道,这鬼地方,他实在不想落单。

交了钱(老板娘接过铜板时,那贪婪的眼神让朱福贵后背发凉),三人被领到二楼尽头一间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尿臊味的房间。房间很大,但只有一张巨大的土炕,上面胡乱铺着几块看不出颜色的破草席。

放下简单的行囊,三人都没心情休息。窗外天色渐暗,灰雾更浓,将整个黑风镇笼罩得如同巨大的坟墓。

“先弄点吃的。” 云芷提议,她也想借机观察镇民。

客栈底层有个兼做食肆的大堂,此时居然坐了不少人。当陈烛三人走进来时,原本低低的交谈声瞬间消失。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冰冷、麻木、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和…隐藏极深的贪婪?这些镇民大多身材粗壮,面色黝黑泛着不健康的油光,眼神浑浊呆滞,动作迟缓。

更让三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面前的食物!

没有热腾腾的饭菜。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大盆的生食!一个满脸横肉、脖子粗短的汉子,正抱着一大块血淋淋、还带着白色筋膜的生猪肉,用残缺发黄的牙齿撕咬着,暗红的血水顺着他肥厚的下巴滴落在油腻的衣襟上。旁边一个干瘦的老头,则捧着一大捆带着泥的、湿漉漉的猪草,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绿色的汁液从嘴角溢出。甚至还有小孩,抓着几块生红薯,啃得咔嚓作响,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陈烛他们,带着不属于孩童的冷漠。

整个大堂里,只有咀嚼生肉、啃咬草根和吞咽的咕噜声,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和草腥气,构成一幅地狱般的饕餮图景!

“呕…” 朱福贵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他脸色煞白,紧紧抓住陈烛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兄…兄弟…这…这他娘的是人呆的地方吗?”

云芷也俏脸发白,强忍着恶心,低声道:“他们…好像对‘熟食’完全没有概念?而且…你看他们的眼神…”

陈烛的心沉到了谷底。亥猪符文在他丹田内的悸动更加强烈了,一股冰冷滑腻的、带着贪婪吞噬欲望的邪异气息,隐隐从这些镇民身上散发出来,与符文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客…客官…吃点…什么?” 老板娘扭着肥胖的身躯走过来,声音嘶哑。她手里端着一个木盆,里面赫然是几条还在微微抽搐的、滑腻的猪大肠!

“不…不用了!谢谢!” 朱福贵吓得连连摆手,声音都变了调。

三人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二楼房间,紧紧关上门。朱福贵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我的老天爷!吃生肉啃猪草…这…这黑风镇的人…都疯了吗?胖爷我宁愿饿死也不吃那玩意儿!”

陈烛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色下的黑风镇,死寂得可怕。浓雾像是有生命的活物,在狭窄的街道和破败的屋顶间缓缓流淌。远处,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哼。

“不是疯了。” 陈烛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寒意,“是‘污染’。比朱福贵那次更深、更彻底的污染。亥猪符文对这里的反应很强烈…这个镇子,恐怕已经成了邪魔的巢穴。”

“那…那亥猪圣灵…” 云芷担忧地看着陈烛。

“可能就在附近,也可能…” 陈烛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它本身的状态,才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入夜,浓雾彻底封锁了天地,窗外伸手不见五指。客栈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楼下大堂偶尔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梦呓和磨牙声,如同野兽。

“我…我守夜!你们睡!” 朱福贵抱着膝盖缩在土炕最里面的角落,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房门和窗户,仿佛那里随时会冲进来吃人的怪物。白天看到的景象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陈烛和云芷对视一眼,没有反对。陈烛盘膝坐在炕沿,闭目调息,亥猪符文的力量在体内缓缓流转,警惕着周围的任何异动。云芷则和衣躺在朱福贵旁边,看似闭目养神,小巧的耳朵却微微翕动,捕捉着最细微的声响。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缓缓流逝。

午夜时分。

“呜…嗷嗷…哼哧哼哧…”

一阵极其诡异的声音,穿透浓雾和墙壁,隐隐约约地飘了进来!那声音像是猪在哼叫,又像是人在极度痛苦压抑下发出的呜咽,断断续续,忽远忽近,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朱福贵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炕上跳起来,牙齿咯咯作响:“来…来了!它们来了!”

陈烛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云芷也瞬间坐起,手中已扣住了几根细长的金针。

声音并非来自客栈内部,而是…镇子深处!

“胖子,你留在这里!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陈烛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可是…” 朱福贵看着漆黑如墨的窗外,浑身哆嗦。

“放心!有我在!” 陈烛拍了拍他的肩膀,亥猪符文的力量让他手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小心点!” 云芷叮嘱一声,紧跟在陈烛身后。

两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融入浓得化不开的雾夜之中。脚下是湿滑冰冷的泥泞,浓雾像冰冷的纱幔缠绕着身体,隔绝了视线,也吞噬了大部分声音。陈烛凭借亥猪符文对同源气息的微弱感应和鼠符赋予的、对地形的奇异感知力,在前方引路。云芷则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另一只手扣着药粉和银针,警惕着四周。

那诡异的呜咽和哼哧声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痛苦和绝望。空气中那股浓烈的猪臊味和血腥气也越发刺鼻。

两人循着声音和气味,来到镇子西头一处异常高大的、由粗糙原木和泥巴围成的栅栏外。栅栏后面,是一个个巨大的、散发着冲天恶臭的猪圈!这里似乎是镇子的养猪场。

陈烛示意云芷噤声,两人借着浓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攀上栅栏旁一棵枯死的老树,隐藏在虬结的枝干后,向下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各种诡异场面的云芷也忍不住捂住了嘴,美眸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

猪圈里关着的…不是猪!

或者说,不全是猪!

只见最大的几个猪圈里,挤满了…人!几十个赤身裸体、身上沾满污泥和排泄物的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在冰冷的泥泞和污秽中或坐或躺,身体不时地抽搐着。他们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猪叫般的“哼哧哼哧”声,嘴角流着浑浊的涎水。更恐怖的是,他们的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畸变!皮肤变得粗糙,布满褶皱和深色的斑点,有些地方甚至开始长出稀疏的、硬如钢针的黑色鬃毛!指甲变得乌黑弯曲,如同猪蹄!口鼻也在向前凸起…

而在另一个稍小的、相对“干净”些的猪圈里,关着的却是…猪!十几头体型巨大、毛色油亮的黑猪!

但这些猪的行为举止,却透着令人骨寒的诡异!

它们没有像普通猪那样在泥里打滚、拱食,而是如同人一样,用后腿支撑着身体,在猪圈里…踱步!它们的前蹄(或者说前爪?)偶尔会抬起来,笨拙地模仿着人类梳理毛发或者挠痒的动作!它们的眼睛不再是牲畜的呆滞,而是闪烁着一种极其人性化的、混合着冷漠、贪婪和…一丝痛苦挣扎的光芒!其中一头体型最大的公猪,甚至走到食槽边,用鼻子拱了拱里面混杂着谷糠和烂菜叶的猪食,发出了一声充满人性化不满的哼叫,像是在抱怨伙食太差!

人变成了待宰的猪,猪却拥有了人的意识和部分行为!

这种彻底颠倒、错乱的景象,如同最深的噩梦变成了现实!强烈的视觉冲击和认知颠覆,让陈烛和云芷都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恶心!浓雾中弥漫的腥臊、腐臭和绝望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看到了吗?又有新‘猪猡’进来了…哼,看着细皮嫩肉的,不知道能撑几天…” 一个沙哑、带着浓重痰音的声音从下方栅栏门口传来。

只见两个穿着油腻皮围裙、身材异常魁梧、脸上带着不健康红晕的“屠夫”,正拖着一个还在微弱挣扎、眼神惊恐绝望的年轻男子走向那个关着“人猪”的大圈!那年轻男子穿着镇民的粗布衣服,显然也是黑风镇的居民!

“管他呢,熬不住就早点宰了,肉还新鲜点。最近‘上头’要的‘贡品’可不少…” 另一个声音冷漠地回应。

“人圈”里那些麻木的“人猪”看到被拖来的同伴,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和恐惧的“哼哧”声,身体蜷缩着向后退去。

“闭嘴!一群牲口!” 一个“屠夫”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抡起手中一根沾着暗红色污迹的粗大木棒,狠狠砸在圈边一头挣扎得最厉害的“人猪”头上!

砰!

沉闷的响声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轻响!那“人猪”哼都没哼一声,脑袋歪向一边,暗红的血液混合着白色的脑浆从碎裂的颅骨中汩汩流出,身体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其他“人猪”瞬间噤若寒蝉,只剩下身体因恐惧而无法控制的颤抖。

“拖进去!别磨蹭!” “屠夫”像扔垃圾一样,把那个吓傻了的年轻男子丢进了血腥弥漫的“人圈”里。

两个“屠夫”锁上圈门,骂骂咧咧地走向旁边那个关着“猪人”的圈。那头踱步的大公猪立刻凑到圈边,用鼻子拱着栅栏,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于人类讨好的哼唧声。

“饿了吧?今天有新鲜的‘料’。” 一个“屠夫”脸上挤出怪异的笑容,打开旁边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木桶,用长柄勺舀起里面粘稠、暗红、夹杂着碎骨和内脏的糊状物,倒进食槽。

几头“猪人”立刻围拢过去,像人一样低下头,用嘴(而不是鼻子)去拱食那些血肉糊糊,发出满足的吧唧声,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树上的陈烛和云芷看得遍体生寒!这哪里是养猪场?分明是人间地狱!是邪魔扭曲生命、颠倒伦常的屠宰场!亥猪符文在陈烛丹田内剧烈震动,传递出愤怒、悲哀和一种被同源邪秽深度污染的共鸣感!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必然与亥猪圣灵有关!

“谁在那里?!”

就在这时,那头正在进食的大公猪突然猛地抬起头,闪烁着人性化精光的眼睛,如同两盏鬼火,精准无比地射向陈烛和云芷藏身的枯树!

它竟然发现了他们!

“哼哧!(有外人!)” 大公猪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

整个养猪场瞬间炸开了锅!“人圈”里的“人猪”们发出恐惧的尖叫和混乱的哼哧声!“猪圈”里的“猪人”则发出愤怒的咆哮!栅栏外那两个“屠夫”也猛地转身,脸上露出狰狞的凶光,抄起地上的屠刀和木棒,朝着枯树方向冲来!

“被发现了!快走!” 陈烛一把拉起云芷,就要从树上跳下撤离!

然而,就在他们动身的刹那——

呼!呼!呼!

数道带着浓烈腥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浓雾中窜出,瞬间堵住了枯树下方所有可能的退路!

那是三个“人”!或者说,是三个几乎完全“猪化”的怪物!他们的身形比普通镇民更加魁梧高大,肌肉虬结贲张,将破烂的衣服撑得几乎裂开!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青色,覆盖着厚厚一层如同钢针般的黑色鬃毛!头颅已经完全变形,口鼻向前凸起,形成明显的猪吻,两根森白弯曲的獠牙刺破嘴唇,滴落着粘稠的涎水!一双双眼睛不再是麻木,而是充满了狂暴、嗜血和捕猎者的凶残!他们手中拿着巨大的、带着倒刺的骨棒和锈迹斑斑的砍刀,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

为首的那个猪化怪物最为高大,它脖颈上挂着一串用某种小动物头骨穿成的项链,额头上还镶嵌着一小块闪烁着暗沉黄光的晶石,气息也最为凶戾。它死死盯着树上的陈烛和云芷,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獠牙开合:“哼…哼哧…(细皮嫩肉…好祭品…献给…圣主…)”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过来!这三个猪化怪物,每一个的气息都远超之前遭遇的王彪!尤其是那个首领,给陈烛的感觉甚至不亚于林震岳随手一击的压迫感!

“糟了!” 云芷俏脸煞白,手中的金针微微颤抖。陈烛也瞬间将亥猪符文的力量催动到极致,土黄色的光芒在体表隐现,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时刻——

“砰!!!”

一声巨大的、如同重物撞击的闷响,猛地从“有间客栈”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朱福贵那惊恐到变调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夜空!

“啊——!!!陈烛!云姑娘!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