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弟,你…你这玩笑开得可太大了……” 李星河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下意识地用力揉了揉鼻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想将那份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尴尬和心虚揉进骨头里。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目光却飘忽地落在车库地面冰冷的油污上。
“他是什么人?联邦的军神!人马悬臂所有军事学院教科书封面上的人物!是能指挥亿万舰队、决定星系存亡的传奇!而我……” 李星河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嘲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充满了苦涩的锈味,“不过是个在这所学院里……熬了八年,把椅子都坐穿了的留级生。连最基础的C级人机模拟……都他妈通不过的废物。”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满酸楚的棉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谬赞”了。霍克,那个同样败在他“预见”能力之下的首席生,也曾用混杂着震惊和探究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突然撕开平庸外衣的怪物。可他们看到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李星河! 那耀眼的胜利,那匪夷所思的战术,不过是依靠着作弊般的“预见”能力偷来的幻影!剥离了那层金手指,他李星河,骨子里依旧是那个面对复杂战术指令就头晕眼花、在模拟舱里手忙脚乱的蠢货!这个真相,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脏,偏偏又无法向任何人,尤其是眼前这个将他奉若神明的瓦尔特吐露分毫!
拒绝他!立刻拒绝他!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呐喊。告诉他你配不上!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误会!
然而,当李星河的目光再次触及瓦尔特——那张年轻、骄傲的脸上此刻只有全然的、不掺杂质的诚恳与近乎信徒般的期待——所有拒绝的狠话,都瞬间冻结在喉咙里。那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嘲讽,没有半分试探,只有一种在绝对实力面前彻底折服后的纯粹敬意和求知的渴望。这份沉重而滚烫的信任,像无形的枷锁,让李星河感到窒息,却又…无法挣脱。
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耗尽了李星河全身的力气,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认命般的无奈,在寂静的车库里弥散开来。他没有再看瓦尔特,只是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向自己那辆停在角落的老古董——一辆漆面斑驳、引擎盖下偶尔还会发出哮喘般“突突”声的老式手扶浮游车。这破旧的交通工具,仿佛是他自身境遇最贴切的注解。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粗糙的指尖划过浮游车冰凉、布满划痕的外壳,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迟缓。背对着瓦尔特,他用一种疲惫到极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语调,低低地说道:
“好吧…瓦尔特。” 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却透着一股尘埃落定般的无力感。“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才继续道,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深的倦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暴自弃:
“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只要我有时间…” 他加重了“时间”两个字,像是在强调某种不确定的界限,“我会…陪你练习单舰和小舰队战术。”
李星河终于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像蒙着一层灰翳。他指了指那辆破旧的浮游车,又像是在指一个模糊不清的未来:
“我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学院档案室,或者随便哪个消息灵通的家伙……你应该都能找得到。”
“等等!学长!”
瓦尔特的反应快如闪电!他并非简单的“张开手”,而是整个人如同猎豹般迅捷地向前一扑,双臂如铁闸般横亘在浮游车那锈迹斑斑的引擎盖前方,高大的身躯瞬间挡住了唯一的去路。冰蓝色的眼眸紧锁着李星河头盔下的阴影,里面燃烧着求知欲和一丝不容回避的锐利。
“我特意调阅过您的成绩档案!” 瓦尔特的声音斩钉截铁,穿透了引擎的杂音,“您的实战模拟成绩,尤其是最近三年的单舰和小舰队对抗,评分高得惊人!虽然笔试确实…不尽如人意,”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但语气却更加咄咄逼人,“但按照学院综合评定规则,以您展现出的实战指挥能力,八年前就足以达到毕业标准!”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廉价的头盔面罩,直刺李星河的眼底:“为什么?为什么在人机模拟战这种基础考核里,您会‘输掉’?而且是连续多次!这根本说不通!除非——” 瓦尔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指控的洞察力,“您…是故意的!您在故意压制自己,拖延毕业!为什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原因?”
“嘛里是故意?!”
李星河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句带着浓重乡音的反驳,像一颗被点燃的爆竹,在狭窄的车库里炸响!声音里充满了被逼到角落的惊怒、委屈,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狼狈。他猛地拉下头盔的护目镜,动作粗暴得几乎要把脆弱的塑料镜片扯裂。在那瞬间,瓦尔特捕捉到了护目镜落下前一闪而过的画面——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麻木或无奈?只有一片被戳穿秘密后的惨白,以及眼中无法掩饰的、近乎恐慌的动摇!
“我也想早点毕业!做梦都想!” 李星河的声音从头盔里闷闷地传出,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在滴血,“可人机模拟战…我他妈就是打不过!就是输掉了!没有原因!没有为什么!”
这苍白无力的辩解,与他之前展现出的惊世才华形成了荒诞到极点的对比!
瓦尔特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那是一种纯粹的、信息过载式的错愕。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放大,仿佛听到了宇宙中最荒谬的悖论。天才?留级?惊世骇俗的实战指挥?连败于人机基础模拟?这些碎片在李星河嘶吼般的否认中猛烈碰撞,在他逻辑严密的思维里激起了滔天骇浪!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石化咒语的雕像,大脑疯狂运转,试图从这团巨大的矛盾中理出一丝头绪。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惊愕间隙——
“嗡…突突突…嘎吱!”
老式浮游车引擎终于挣扎着爆发出最大功率的哀鸣!李星河没有半分犹豫,他猛地将控制杆压到最低!浮游车那低矮的车身如同受惊的老鼠,以一个极其狼狈却异常迅疾的姿态,擦着地面猛地向前一窜!就在瓦尔特因震惊而手臂力道微松的千分之一秒,车身险之又险地从他右边腋下狭窄的空隙中钻了过去!带起的劲风甚至掀起了瓦尔特额前几缕璀璨的金发!
“学长?!李星河!” 瓦尔特这才如梦初醒,失声喊道,下意识地想要追去。
皮鞋踏在冰冷水泥台阶上的清脆声响,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意的韵律感,如同敲打在瓦尔特混乱的心弦上,将他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惊醒。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裹挟着上层甲板清爽空气的余韵,自楼梯的阴影中从容步下。橘红色的发丝在车库昏黄的光线下仿佛跳动的火焰,与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乌蓝色眼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热烈与冰冷,奇异地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瓦尔特,” 卡尔·邓尼茨的声音响起,语调带着一种贵族式的、近乎慵懒的优雅,却又像薄冰下的暗流,潜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他停在瓦尔特几步之外,乌蓝色的眸子饶有兴味地扫过瓦尔特失魂落魄的脸,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含义难明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件失手打碎的珍贵瓷器。“看来,今天你也品尝到了败北的滋味?呵,我似乎提醒过你,那个被泥土掩埋的名字,其下蕴藏的锋芒,足以斩断你我引以为傲的骄傲。”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车库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在瓦尔特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卡尔的话语,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猛地浇醒了瓦尔特。他身体一震,如同从一场噩梦中挣脱,猛地转过头。当看清来人正是学院次席、那个永远如精密钟表般优雅从容的卡尔·邓尼茨时,瓦尔特眼中残留的迷茫瞬间被一种混杂着羞耻、警觉和疲惫的复杂情绪取代。
“卡尔…” 瓦尔特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砂砾摩擦,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找回昔日的骄傲,但最终只是沉重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输意味,缓缓吐出:
“是的…是我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 他抬起头,直视着卡尔那双深不见底的乌蓝色眼眸,冰蓝色的瞳孔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是挫败后的灰烬中重新燃起的、对某种绝对力量的敬畏与狂热。“我承认,他是一个天才。一个…超越了我所有认知界限的天才!无论是单舰如同臂使般的极限微操,还是小舰队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战术欺诈…他的指挥能力…” 瓦尔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目睹神迹后的战栗,“完美得…不可思议!那不是技巧,是…艺术!活生生的战场艺术!”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仿佛不如此不足以宣泄内心的震撼。随即,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席卷了他,让他高大的身躯都似乎微微佝偻了一下。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擦去脸上的狼狈,但那份深入骨髓的震动却无法抹去。
短暂的沉默后,瓦尔特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带着一丝被窥破狼狈后的警惕和不易察觉的敌意,刺向眼前这个优雅的旁观者:
“话说回来,”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质疑,“你这位高贵的次席生,今天特意纡尊降贵,跑到这满是油污和废气的‘老鼠洞’来…” 瓦尔特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卡尔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该不会…只是为了欣赏我此刻这副‘落水狗’的模样,来看笑话的吧?”
“手下败将?” 卡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冰冷回响,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有什么资格嘲笑另一个手下败将?” 他缓缓转回头,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真切的不豫之色,如同精美瓷器上的一道细微裂痕。
“今天的格斗实战课,” 卡尔的声音平稳,却像淬火的钢,透着一股压抑的寒意,“他是我的对手。在我最引以为傲、倾注了最多心血的领域里……” 他顿了顿,乌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被强行镇压的屈辱和不甘,“结果,是彻彻底底的完败。没有一丝侥幸,没有半分余地。干净利落,如同教科书般的……碾压。”
他向前踱了一小步,皮鞋踩在油污上的声音异常刺耳,目光依旧锁在出口那片虚无的光亮中,仿佛还能看到李星河那看似随意却无懈可击的身影。“半年前,期中考核,同样是他。结局……比你想象的更惨烈。那一次,几乎击碎了我所有的骄傲。”
卡尔终于将视线完全转回瓦尔特脸上,那双深邃如寒潭的乌蓝色眼睛,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挫败后的余烬,有对绝对实力的敬畏,还有一种身为军人,面对时代洪流时的宿命感。
“瓦尔特,”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沉重,“与这样的存在……共生于同一时代。身为军人,你告诉我,这究竟是命运赐予我们磨砺锋刃的莫大幸运……” 他的语气陡然一沉,如同冰层断裂,“还是……让我们注定只能仰望其背影,沦为时代注脚的巨大不幸?”
他微微仰起头,橘红色的发丝在昏暗光线下仿佛燃烧着某种执念:“我只想知道……我想亲眼见证!他这颗星辰,最终会攀升到何等令人窒息的高度?他书写的传奇,是否有朝一日……” 卡尔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挑战意味,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能真正超越那座不可逾越的丰碑——曼英斯徳·贝尔上将?!”
卡尔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重石,在瓦尔特心中激起千层巨浪!超越贝尔?这个被卡尔以如此郑重、如此具有挑战性的姿态提出的问题,比他自己刚才的推崇更具爆炸性!瓦尔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冰蓝色的眼眸剧烈波动着,震惊、认同、以及一种被点燃的、前所未有的期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就在这时,卡尔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那份沉重与挑战感瞬间被一种纯粹的、近乎荒诞的疑惑取代。他微微蹙起他那修剪得极为精致的眉头,乌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不解,像一个严谨的数学家遇到了无法证明的悖论:
“对了,瓦尔特。” 卡尔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困惑,打破了沉默,“刚才他离开时……最后那句话。‘人机模拟战,我是真的输掉了’……” 他重复着李星河那嘶吼般的辩解,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卡尔的目光紧紧盯住瓦尔特,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或者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那个足以颠覆所有逻辑的句子。
“你……到底相不相信?”
“怎么可能?!”
瓦尔特的声音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在卡尔话音未落的瞬间就轰然炸响!那语气里的斩钉截铁和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被亵渎了信仰般的激烈。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李星河“会输掉C级人机模拟”这个念头本身,就是对宇宙基本法则的荒谬挑战!
“卡尔,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 瓦尔特猛地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因为极度的否定和某种被冒犯的愤怒而灼灼燃烧,逼视着卡尔,“以你我的能力,就算是面对B级计算机智能模拟的全力绞杀,拼着极限操作和战术欺诈,也有勉强撕开一条生路的可能!可李学长他——” 瓦尔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目睹神迹后的狂热确信,“他今天展现的是什么?是信手拈来的艺术!是能将你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如同天神俯视蝼蚁般的绝对掌控力!这样的存在,你说他会在C级——那种连基础指令都刻板僵化、只会按预设程序行动的智障级模拟里输掉?!”
他用力地、近乎咆哮般地挥了下手,仿佛要将这个荒谬绝伦的想法彻底打碎在空气中:“这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逻辑上无法自洽的、足以让所有战术分析师撞墙自尽的悖论!” 瓦尔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胸膛剧烈起伏,“这里面!绝对!隐藏着我们不知道的、巨大的、甚至可能是颠覆性的原因!”
“砰!”
瓦尔特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身旁一根冰冷的承重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指关节瞬间泛白。巨大的反震力似乎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再次转过身,面对车库出口那片虚无的光亮。这一次,他脸上的所有迷茫、挫败都被一种钢铁般的、近乎偏执的决心所取代。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里,燃烧着猎人锁定终极猎物时才有的、不顾一切的执着光芒。
“我发誓,” 瓦尔特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誓言钉入空气,“我一定会把这该死的因由挖出来!掘地三尺,也要把它翻到阳光底下!”
卡尔静静地听着瓦尔特的咆哮和誓言,那张优雅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乌蓝色的眼眸深处反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等瓦尔特发泄完那近乎信仰崩塌的愤怒,才从容地向前迈了一步,与瓦尔特并肩而立,同样望向那片象征着谜团的光亮出口。
“这一点,” 卡尔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带着精密仪器般质感的平静,嘴角却勾起一丝饶有兴味的、如同破解高难度谜题般的弧度,“我也同样…感到无比好奇。这种矛盾本身,就是一个最迷人的谜题。”
他微微侧头,橘红色的发丝在昏暗光线下划过一道锐利的弧线,看向瓦尔特,眼神里闪烁着冷静而高效的光芒:
“在直接对抗计算机智能系统方面,我承认并非专长。但是,” 卡尔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贵族式的、举重若轻的笃定,“我恰好认识一位…在电子干扰与信息系统渗透领域,堪称鬼才的朋友。很不巧,他恰好也是他那一科当之无愧的首席生,尤其擅长…‘说服’系统交出一些它不太情愿展示的东西。”
卡尔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共享秘密的意味,也透露出他早已开始行动的讯息:
“我已经向他发出了请求。获取李星河过往所有、尤其是那些关键‘失败’场次的人机模拟战录像记录——特别是底层系统交互数据和实时演算日志——应该不成问题。” 他乌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只要能看到原始数据流,看到系统是如何‘判定’他失败的,看到那些指令在毫秒级层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我们或许能发现一些非常…有趣的蛛丝马迹。”
他轻轻拍了拍瓦尔特紧绷的肩膀,那动作既像安慰,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结盟宣告:
“所以,瓦尔特。你的誓言,算我一份。让我们看看,这位谜一样的天才,到底在掩盖什么,或者……被什么所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