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柱嘶哑的吼声还在狭窄的山洞里回荡,洞外远处,一声低沉、暴怒到极致的咆哮已撕裂了山林的死寂,轰然炸响!
“吼——嗷呜——!”
那声音仿佛带着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洞壁簌簌落下细碎的尘土,空气瞬间被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腥臊气息填满。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三人的心脏,狠狠绞紧!古川只觉得头皮发炸,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来不及跑了!”赵大柱目眦欲裂,瞬间做出决断,一把扯住离洞口最近的林小石,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上树!找最粗最高的!快!”
三人如同被猛兽驱赶的羚羊,连滚带爬地冲出山洞。洞外光线昏暗,林影幢幢,那震耳欲聋的虎啸声浪仿佛就在耳边炸开,带着摧山毁岳的狂暴力量,一声紧似一声,疯狂地朝着刚才那群猎虎者消失的方向追去,距离却在不可思议地急速拉近!
古川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涧边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青冈栎。树干粗糙,苔藓湿滑。他从未如此狼狈地爬过树,指甲抠进树皮缝隙,靴底拼命蹬踹,只恨自己少生了两只手。赵大柱半托半推地把吓得腿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林小石顶上了旁边另一棵稍矮些但同样粗壮的老松,自己才像头受惊的熊罴,猛地窜上古川那棵青冈栎的粗壮侧枝。
三人刚刚在离地三四丈高的枝杈间勉强稳住身形,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下方,一道巨大、矫健、带着毁灭性力量的黄黑身影,裹挟着腥风,如同暗金色的闪电,从他们藏身的山洞上方一掠而过!那斑斓的皮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惊心动魄,粗壮的四肢踏在山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所过之处,碗口粗的灌木被轻易撞断,留下一条清晰的、充满暴戾气息的通道。
“呜……呜……”林小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浑身筛糠般抖着,眼泪无声地滚落。赵大柱脸色惨白如纸,伏在粗枝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母虎并未停留,它复仇的目标清晰无比。它的身影消失在山涧对面的密林深处,但仅仅过了几个呼吸——
“吼——!”饱含无尽痛苦与疯狂的咆哮再次炸响,这一次,距离近得仿佛就在百丈之内!
紧接着,便是人类绝望凄厉的惨嚎!
“啊——!”
“拦住它!快……呃啊——!”
“放箭!放箭!啊——!”
刀剑碰撞的刺耳锐响、骨骼碎裂的瘆人闷响、肉体被撕裂的恐怖声音……以及母虎受伤后更加狂暴、几乎要震碎耳膜的痛吼和咆哮!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地狱般的交响,在幽暗的山谷间疯狂回荡,狠狠撞击着树上三人脆弱不堪的神经。浓烈的血腥味,即使隔着这么远,也如同粘稠的雾霭,弥漫过来,令人作呕。
古川死死抓住冰冷的树干,指甲深陷进树皮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透过下方浓密枝叶的缝隙,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每一次惨叫都让他的心狠狠抽紧,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血肉横飞的残酷画面。这就是苍莽山脉深处赤裸裸的法则,弱肉强食,残酷得令人窒息。
打斗声、惨叫声并未持续太久,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掐断。死寂,比刚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瞬间笼罩下来。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以及……某种沉重拖拽的声音,伴随着粗重压抑的喘息,正朝着他们藏身的大树方向快速逼近!
古川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他猛地看向赵大柱和林小石,两人眼中也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来了!
透过下方交错的枝叶缝隙,古川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只见三个穿着深灰色劲装的身影,正亡命般朝着他们藏身的这棵巨大青冈栎狂奔而来!他们浑身浴血,衣衫破碎,脸上写满了崩溃的恐惧和绝望。其中一人肩头,还死死扛着那只不断挣扎呜咽的幼虎。另一人左臂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最后一人稍好,但胸口也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而就在他们身后不足十丈的地方,那头巨大的母虎,正一步步逼近!它的一只前爪似乎受了伤,行动有些踉跄,肩胛处插着一支折断的羽箭,深红的血液不断从它口鼻间涌出,滴落在腐叶上。但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火焰,死死锁定着前方扛着它幼崽的猎物!每一步踏下,都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沉重压迫感。
“跑!跑不动了!”那断臂的猎虎者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树!上树!”他看到了古川三人藏身的巨树,如同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扑了过来。
另外两人也发现了这棵巨树,眼中燃起一丝疯狂的光芒,不顾一切地冲向树下。
母虎发出一声低沉、充满威胁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微微下伏,肩胛肌肉贲张,后腿猛地蹬地!
“吼——!”
恐怖的声浪几乎掀翻树冠!它庞大的身躯带着腥风,化作一道致命的黄黑闪电,凌空扑击!目标,正是那个扛着幼虎的猎虎者!
“啊!”那猎虎者亡魂皆冒,情急之下竟将肩头的幼虎当作盾牌,狠狠朝扑来的母虎砸去!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母虎最后的疯狂!
它身在半空,竟硬生生扭转身躯,避开幼崽,巨大的虎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拍向那猎虎者的头颅!
“噗嗤!”
如同熟透的西瓜被重锤砸碎!红的、白的瞬间迸溅开来,溅了旁边断臂猎虎者满头满脸!无头的尸体摇晃了一下,轰然栽倒。
“大哥!”断臂猎虎者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嚎叫,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他仅存的右手下意识地挥舞着腰间的短刀,朝着母虎受伤的前爪胡乱砍去!
“当!”
短刀砍在坚韧的虎骨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只留下浅浅一道白痕。母虎吃痛,巨大的头颅猛地一甩,如同攻城锤般撞在断臂猎虎者的胸口!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那猎虎者如同破麻袋般被撞飞出去,狠狠砸在古川藏身的大树树干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古川藏身的枝杈都猛烈摇晃!他口中喷出混杂着内脏碎块的血沫,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地,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眼睛兀自惊恐地圆睁着,正对着树上古川的方向。
最后的幸存者,那个胸口有爪痕的猎虎者,目睹两位同伴瞬间惨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怪叫一声,趁着母虎因撞击而短暂趔趄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竟不是逃跑,而是猛地扑向地上那只因撞击而有些晕眩的幼虎!
他一把抄起幼虎,毫不犹豫地转身,手脚并用,朝着古川三人藏身的巨树树干猛冲过来!动作快得惊人,显然将全身残存的气力都用在了这最后的求生上!
母虎稳住身形,看到幼崽再次落入敌手,发出悲愤欲绝的狂啸!它不顾自身伤势,后腿发力,再次扑出!庞大的身躯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撞向那个抱着幼虎、即将攀上树干的幸存者!
“砰!”
巨大的撞击力让整棵巨树都猛烈一震!树叶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那幸存者被撞得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硬是借着撞击的力道,一只手死死扣住树干上一块凸起的树瘤,另一只手竟还牢牢箍着挣扎的幼虎!他整个人如同壁虎般贴在离地一丈多高的树干上,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母虎那致命一咬!
母虎一击落空,庞大的身体重重砸在树下。它肩胛的箭伤和爪伤因为这次猛烈的扑击彻底崩裂,鲜血如泉涌出。它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巨大的身躯摇晃着,前爪似乎再也无法支撑,琥珀色的眼瞳中,狂暴的火焰开始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绝望所取代。它死死盯着树上的幼虎,喉咙里发出低沉、哀伤、如同呜咽般的悲鸣。
树上的幸存者,胸口剧烈起伏,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他看着树下濒死的母虎,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劫后余生的疯狂和一种冷酷的贪婪。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呜咽的幼虎,又看看树下那张价值连城的、近乎完整的斑斓虎皮,以及母虎那巨大的头颅上狰狞的獠牙。
他猛地一咬牙,将幼虎用膝盖死死顶在树干上固定,腾出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寒光闪闪、刃口带着倒钩的剥皮短刀!
“畜生!去死吧!”他嘶吼着,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竟不顾自身伤势,猛地从树干上滑落下去,稳稳落在母虎身侧!
濒死的母虎似乎想抬起爪子,但已经力不从心,只能发出最后一声微弱、不甘的呜咽。
那猎虎者经验极其老辣,动作快如鬼魅。剥皮刀精准地刺入母虎咽喉下方最柔软的部位,用力一划!滚烫的虎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母虎庞大的身躯最后抽搐了几下,琥珀色的瞳孔彻底失去了光彩。
确认母虎彻底死亡后,那猎虎者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一眼树上藏着的三人。他喘着粗气,忍着剧痛,开始熟练地剥取那张珍贵的虎皮。刀刃划开坚韧皮毛的声音,在死寂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刺耳、冰冷。他手法极其利落,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仿佛在处理一件寻常的猎物。不多时,一张几乎完整的、带着温热血迹的巨大斑斓虎皮便被剥了下来。
他又费力地砍下母虎巨大的头颅,连同那张沉重的虎皮一起,用坚韧的兽皮绳索捆扎好,背在自己伤痕累累的背上。最后,他捡起地上还在呜咽挣扎的幼虎,用同样的绳索粗暴地捆紧,扛在肩头。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浑浊而锐利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冷冷地扫过巨树上浓密的枝叶深处——古川、赵大柱和林小石藏身的地方。那目光里没有感激,没有交流,只有一种赤裸裸的警告和漠视生命的冰冷。
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血腥和疲惫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然后,他转过身,扛着沉重的虎皮、虎头和挣扎的幼虎,脚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朝着苍莽山更深、更黑暗的腹地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浓密如墨的林荫深处。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直到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压力散去许久,青冈栎树上才传来一阵牙齿剧烈磕碰的“咯咯”声——是林小石。
“走……走了吗?”林小石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赵大柱脸色依旧惨白,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溺水中挣扎出来,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死死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走……走了。”赵大柱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快……快下去!此地……一刻也不能留了!”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滑下树干,落地时腿一软,差点摔倒。
古川也顺着树干滑下,双脚触地时,一股强烈的虚脱感袭来。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树下那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和满地浓稠发黑的血泊,但浓烈的血腥味依旧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树下那场短暂、血腥、残酷到极致的搏杀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猎虎者最后的眼神,母虎临死的悲鸣,幼虎绝望的呜咽……交织在一起。
“收拾……收拾东西!”赵大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他踉跄着冲回山洞,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背篓和药锄,“什么都别管了!药不要了!只拿背篓和防身的家伙!快!”
林小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着冲进山洞,胡乱抓起自己的东西。
古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翻涌的恶心感,也迅速捡起自己的背篓和柴刀。他最后瞥了一眼山洞角落里那堆尚有余温的篝火灰烬,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还曾以为这里是安全的港湾。
“走!”赵大柱低吼一声,背起背篓,柴刀紧握在手,率先朝着来时的方向,也是唯一相对熟悉的方向——山涧下游狂奔而去。林小石跌跌撞撞地跟上。
古川紧随其后。来时艰难跋涉的山路,此刻在巨大的恐惧驱使下,竟显得不那么崎岖了。三人沉默着,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早已被高大的山体和浓密的林冠吞噬殆尽。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的山林深处迅速渗透、弥漫开来,将奔跑中的三人身影一点点吞噬。远处,不知名的夜枭发出凄厉诡异的啼叫,更远处的深山里,隐约又传来几声悠长、令人心悸的兽吼。
山风呜咽着穿过林隙,卷起地上冰冷的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山雨欲来,寒意彻骨。苍莽山的夜,才刚刚开始,而他们归途的方向,沉入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择人而噬的浓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