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满载而归的喜悦很快被肩背上的沉重碾碎。古川背着塞得鼓鼓囊囊的藤篓,每一步踏在崎岖的山路上都显得格外吃力。篓子里不仅有分量十足的蟒蛇尸块(主要是蛇骨、蛇胆、蛇油这些价值高但不算最沉的),更有那几筒沉甸甸、散发着浓重腥气的蟒蛇血。再加上一路采集的各种药材,整个背篓的重量怕是不下五六十斤。饶是他已有四百斤气力,背负如此重物在陡峭山路上长途跋涉,也绝非易事。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浸透了粗布衣衫,又在山风的吹拂下变得冰凉,紧贴在皮肤上。肩膀被坚韧的藤条肩带勒出了深深的红痕,火辣辣地疼。最要命的是,背篓里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如同无形的警报,不断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每一次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每一次远处传来的不明兽吼,都让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刀柄。

“不能停太久……”古川咬着牙,强迫自己加快脚步。他必须赶在血腥味引来真正麻烦的东西之前,离开这片人迹罕至的区域。干粮袋已经瘪了下去,只剩下最后几块硬得硌牙的干馍。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消磨着他的体力。

为了最大限度避开可能的危险,他放弃了相对平缓但绕远的路径,选择了一条更陡峭但更近的捷径。手脚并用攀爬陡坡,沉重的背篓几乎要将他拖拽下去;踩着湿滑的溪石过河时,脚下几次打滑,惊得他一身冷汗。每一次休息都极其短暂,往往是倚着树干喘几口气,灌几口冰冷的涧水,便又咬着牙继续赶路。

饶是如此,归途也耗费了他整整两天一夜。当临山县那低矮熟悉的城墙轮廓终于在视野尽头出现时,古川几乎要虚脱倒地。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迈一步都沉重无比,后背的肌肉更是酸痛得快要失去知觉。但他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笑意,干裂的嘴唇甚至无意识地哼起不成调的山间小曲——那是采药人满载而归时最朴素的喜悦。

这次的成功,不仅仅在于背篓里价值不菲的收获,更在于证明了他在苍莽山外围三十里内的生存能力!这为他下一次,甚至下下次的深入采药,奠定了难以言喻的信心基础。

“回来了!古川回来了!”

刚推开回春堂后院的小门,眼尖的林小石便惊喜地叫嚷起来。赵大柱闻声也放下手中的药碾,快步迎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你这是把山搬回来了?”赵大柱看着古川背上那巨大沉重的背篓,以及古川浑身泥泞、疲惫不堪却眼神发亮的模样,惊得合不拢嘴。

周济生也从药房踱步出来,目光扫过古川狼狈的样子和那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背篓,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终究没说什么斥责的话,只是淡淡道:“先去洗漱,收拾干净。”

古川却等不及了。他强撑着精神,快速卸下背篓,如同献宝般,先将那几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沉甸甸的竹筒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师伯!蟒蛇血!新鲜的!”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一丝嘶哑,“够好几次药浴了!”

周济生眼神微动,上前接过一个竹筒,揭开油布一角,一股浓烈而独特的血腥气立刻弥漫开来。他凑近仔细嗅了嗅,又观察了一下血的颜色和粘稠度,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赞许:“嗯,气血尚旺,虽不如虎豹之血霸道刚猛,但胜在阴柔绵长,对锤炼筋膜韧带有奇效。品相不错,处理得也及时。”

听到师伯的肯定,古川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是用意志力支撑着,草草用冷水冲洗掉身上的泥污和汗渍,换上干净的衣物。饥饿的胃在闻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时发出响亮的抗议,但他却摆摆手,对赵大柱端来的热粥和咸菜视若无睹。

“师伯,药浴……”古川眼巴巴地望着周济生,眼神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之前的药浴虽然有效,但因为没有主材凶兽血,效果终究打了折扣。如今这蕴含着蟒蛇精血的宝贝就在眼前,他哪里还等得了?

周济生看着他那副急切又强撑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小子……罢了。”他转身走向药房,“大柱,小石,去烧水!用最大的锅!古川,把那个铁桶再刷一遍!药材我来配!”

命令一下,小小的后院再次忙碌起来。灶膛里火焰熊熊,巨大的铁锅里水汽蒸腾翻滚。古川忍着疲惫,将那沉重的大铁桶又搬了出来,用清水仔细冲刷干净,桶壁冰凉的感觉让他精神稍振。

周济生很快配好了药材:通络草、透骨香、活络藤……分量似乎比上次更足。他又搬出那坛气味浓烈的劣质烧酒。最后,他亲自打开了那几个竹筒。

暗红粘稠、带着独特腥气的蟒蛇血被缓缓倒入已经滚沸的大锅中。

“嗤——!”

血水入锅的瞬间,一股远比上次更加浓郁、更加腥烈、甚至带着一丝阴寒气息的味道猛烈蒸腾开来!原本翻滚的沸水迅速被染成一种深沉的、近乎墨黑的暗红色,粘稠的泡沫不断翻滚破裂,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如同沼泽中蛰伏的巨兽在低吼。浓烈的腥气混合着药草和烈酒的复杂气味,形成一股极其刺激、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后院,连赵大柱和林小石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后退几步。

周济生神色凝重,用长木棍用力搅动着锅中那如同地狱熔岩般的药汤,沉声道:“蟒蛇血性阴寒绵长,其淬炼之苦,恐比虎血更甚!尤其入筋透骨,如万蚁噬心!古川,你确定现在就要开始?你的身体……”

“师伯!我撑得住!”古川毫不犹豫地打断,他脱下刚换上不久的干净外衣,露出精壮的上身,眼神灼热地盯着那翻滚的暗红药汤,仿佛那不是痛苦的熔炉,而是力量的源泉。身体的疲惫在此刻被强烈的渴望彻底压下。

周济生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好!药汤入桶!”

滚烫的、粘稠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暗红药液被一勺勺舀起,注入冰冷的大铁桶中。药液注入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升腾起更加浓郁、带着阴寒煞气的白雾。

“入浴!”周济生的声音斩钉截铁。

古川深吸一口气,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息灌入肺腑,带着一股奇异的阴寒与暴戾。他不再犹豫,抬腿,跨过冰冷的桶沿,赤脚踏入了那如同活物般翻滚的暗红深渊!

“嘶——呃啊——!”

这一次的痛楚,与上次截然不同!

不再是单纯的、如同万针攒刺般的灼热剧痛,而是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钢针,裹挟着阴寒彻骨的气息,顺着毛孔、皮肤、肌肉的缝隙,狠狠地、缓慢地向着骨髓深处钻去!那阴寒之气如同跗骨之蛆,所过之处,血液似乎都要被冻结,肌肉僵硬,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阴寒刺骨,还有一种如同万蚁啃噬般的奇痒,从骨头缝里、从筋膜深处弥漫开来,痒得让人恨不得抓烂自己的皮肉!痛、冷、痒,三种极端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体内疯狂撕咬、缠绕!

古川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脖颈、手臂上青筋如同怒龙般暴凸而起,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赤红转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他死死抓住冰冷的桶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指甲在铁皮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喉咙里压抑着野兽般的低吼,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酷烈的药力彻底撕裂、冻结!

这一次,他真切感受到了周济生所说的“阴柔绵长”和“入筋透骨”是何等滋味!这蟒蛇血的淬炼,远比猛虎血更加刁钻,更加深入骨髓!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中缓慢爬行。古川的意识在冰与火、痛与痒的地狱中沉浮,几度濒临崩溃的边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药草的混合气息,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桶中的药液依旧在翻滚,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粘稠。

赵大柱和林小石远远看着,只见古川整个人浸泡在那恐怖的黑红色药汤里,身体剧烈地痉挛颤抖,露在药汤外的脸庞扭曲得不成人形,皮肤青紫交替,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如同濒死般的嗬嗬声,吓得两人脸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

周济生紧握长棍,眼神锐利如鹰隼,一瞬不瞬地盯着桶中那承受着非人折磨的身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药汤中那阴寒霸道的蟒蛇气血正在疯狂冲击、渗透着古川的筋骨皮膜。这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气血冻结、筋脉寸断的下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古川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尽的痛苦彻底吞噬,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渊时——

一丝微弱的变化,如同在极寒冰原上点燃的第一缕火苗,悄然在他体内深处燃起。

那阴寒酷烈的药力,在狂暴地冻结、撕裂了他的肌体之后,似乎终于触底反弹!一股源自《铁骨铜身功》锤炼出的、更加深沉坚韧的生命力,如同沉睡的火山,开始从骨髓深处、从每一寸饱受摧残的筋骨皮膜中,顽强地复苏、涌动!

阴寒与酷烈的药力仿佛遇到了克星,被这股新生的、灼热的力量一点点消融、吞噬、转化!僵硬的肌肉开始恢复一丝弹性,冻结的血液重新奔流,那深入骨髓的奇痒也开始缓缓消退!

剧痛依旧,但不再是毁灭性的碾压。它开始分化,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融化,化作温润的溪流,滋养着那刚刚经历了残酷洗礼、如同精铁般被反复锻打的筋骨皮膜!每一次“融化”,都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和……力量感!

如同被冰封的河流迎来了春日暖阳,坚冰消融,河水奔涌!

古川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在某个瞬间,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紧咬的牙关也微微松开,一丝带着血腥味的白雾被他长长地、颤抖着呼了出来。

汗水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带着体温,汹涌地排出,混杂着药汤中析出的、更加粘稠乌黑的污浊之物。桶中翻滚的黑红色药汤,颜色似乎开始变得浅淡了一些。

当最后一丝阴寒之气被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彻底驱散,当那万蚁噬心的奇痒如同潮水般退去,当无处不在的剧痛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

一股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如同温暖的洪流,瞬间席卷了古川的四肢百骸!

身体轻盈得仿佛失去了重量,每一个毛孔都在畅快地呼吸!筋骨齐鸣,发出细微却悦耳的噼啪声响!体内气血奔流如同长江大河,汹涌澎湃,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远处屋檐下麻雀梳理羽毛的细微声响,能嗅到药房里数十种药材混合的复杂气息!

四百斤的力气壁垒,如同薄纸般被轻松冲破!他感觉自己的力量至少又暴涨了数十斤,身体变得更加柔韧灵活,反应速度也提升了一大截!

“呼……”

古川靠在滚烫却不再灼人、反而感觉温润舒适的铁桶壁上,长长地、无比舒畅地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这口气息悠长深远,仿佛将体内积郁的所有污浊、痛苦、疲惫都彻底排空。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体内部那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仿佛卸下了千斤枷锁,整个人焕然一新。

铁桶外,周济生看着桶中少年脸上那痛苦尽去、只余下平静与满足的神情,紧绷的嘴角终于缓缓放松,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欣慰的笑意。

这蟒蛇血浴,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