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半月时光如水,在药香、汗水与筋骨的低鸣中悄然淌过。

回春堂后院,古川正按照《铁骨铜身功》的要诀练习一套缓慢却蕴含劲力的拳架。他动作舒展,拳风隐隐带起破空之声,脚步挪移间沉稳有力。每一次出拳,每一次震脚,都仿佛能引动周身气血奔涌。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皮肤下隐隐透出一种坚韧的质感。

“停。”

周济生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古川闻声立刻收势,气息绵长,转身恭敬道:“师伯。”

周济生背着手,踱步到近前,目光如鹰隼般在古川身上仔细逡巡。他伸手捏了捏古川的肩胛骨和臂膀,力道颇重,仿佛在测试其坚韧程度,又在他胸腹几处关键穴位按了按,感受其气血运行的状况。

“五百斤了吧?”周济生收回手,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眼神却格外凝重。

古川心中微惊,师伯的眼光果然毒辣。他昨日刚刚尝试过,全力爆发之下,已然能撼动后院那块用来压药碾的、足有五百斤重的青条石!他老实点头:“是,师伯,弟子感觉……力量还在增长。”

周济生沉默了片刻,眉头紧锁,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太快了……古川,你可知寻常外功武者,从入门到拥有五百斤气力,即便是天赋尚可、资源不缺者,也需苦熬至少一年半载,甚至更久?而你,从开始习武至今,满打满算不过三个多月!”

他看着古川那双依旧清澈却隐含锐利的眼睛,语气沉重:“你有天赋,这为师伯所喜。药浴之功,亦不可没。但这进境……实在太过骇人!《铁骨铜身功》虽为中上法门,却也绝非速成之术。如此超乎常理的突飞猛进,绝非全然是好事!根基未稳,筋骨气血承受能力有限,这般强行拔高,如同沙上筑塔,稍有不慎,便是根基动摇,气血逆冲,筋脉寸断之祸!甚至……可能透支潜力,断绝日后更进一步的希望!”

周济生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古川心坎上。他之前沉浸在力量增长的喜悦中,并未深思过这个问题。此刻被师伯点破,才惊觉这速度确实快得有些异常。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运转功法,气血畅通无阻,筋骨强健有力,并无任何滞涩或不适之处。

“师伯,”古川坦诚道,“弟子仔细感受过,体内并无不妥之处。力量增长虽快,但身体并无胀痛、酸麻、气血翻涌等异状。每次药浴之后,只觉筋骨凝练,精力充沛,并无虚浮之感。”

周济生盯着他看了良久,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眼中的忧虑并未散去:“或许……是你体质特殊,又或是那蟒蛇血的阴寒之性恰好中和了药力的刚猛,暂时未显弊端。但这绝非长久之计!从今日起,你每日练功时间减半!药浴……暂停!”

“师伯!”古川心头一紧,药浴可是他力量增长的关键!

“听我说完!”周济生语气不容置疑,“并非永久停用!而是需要沉淀!力量暴涨,需时间打磨适应,让筋骨气血真正融合稳固。这半月,你专注于巩固现有的力量,将《铁骨铜身功》的桩功、呼吸法练至圆融如意,感受每一寸筋骨皮膜的力量流转,务必做到‘力随意动,劲透指尖’!待根基彻底夯实,气血运转再无一丝滞碍,再谈药浴之事!否则,就是自毁前程!”

古川看着师伯眼中不容置喙的严厉和深切的担忧,心中的急切慢慢平复下来。他知道师伯是为自己好。习武非儿戏,根基不稳,日后隐患无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对力量的渴望,郑重抱拳:“弟子明白了!谨遵师伯教诲!”

周济生这才面色稍霁,拍了拍他的肩膀:“欲速则不达。武道之途,贵在稳扎稳打。去吧,今日功课减半,好好体悟‘沉’与‘稳’二字。”

午后,古川没有像往常一样沉浸在练功中。他坐在自己小屋的窗边,望着院中晾晒的药材出神。师伯的警醒犹在耳边,但他感受着体内那奔流不息、远超从前的力量,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爹,娘,小弟……”古川的目光变得柔和而悠远。离家数月,不知家中境况如何?那破旧的茅屋,下雨天是否还会漏雨?爹的腰伤在冬天是否还会发作?小弟是否又长高了些?自己当初离开时,只留下些许铜板,恐怕家中日子依旧艰难。

想到这里,古川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起身走到床边,从床板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这几个月辛苦采药、加上上次蟒蛇收获分得的银两,除去购买药材和必要开销,还剩下约莫四十两。他仔细数出二十两,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小心包好。

“该给家里寄些钱了。”古川低语。他找出一张裁剪整齐的麻纸,又研开一小块墨锭。握着笔,他沉吟片刻,才开始落笔:

“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

儿离家数月,一切安好,勿念。儿于临山县回春堂学艺,师伯周先生待儿甚厚,师兄师弟亦和睦友善。习得辨识草药,亦略通医理,每日忙碌充实,衣食无忧。师伯言儿勤勉,所得颇丰,现将纹银二十两寄回,请父母大人查收。家中房屋若需修葺,请雇人修缮,勿惜钱财。爹之腰伤,天寒需保暖,可请村中李郎中配些膏药敷贴。小妹当用心识字,不可荒废。家中诸事,万望保重身体,切勿操劳过度。儿在此一切顺遂,待学有所成,定当返乡侍奉双亲。余容后禀。

儿古川叩上”

信中,他只字未提山中采药的惊险,未提与巨蟒的生死搏杀,更未提那令人痛不欲生的药浴和师伯的严厉警告。只道一切安好,所得颇丰,请家中修缮房屋,保重身体。落笔时,笔尖微顿,最终也只写了“叩上”二字,将所有的担忧、思念和独自承受的压力,都深深埋在了心底。

写完信,吹干墨迹,古川小心地将信纸折好,连同那包沉甸甸的银子一起放入一个厚实的油纸信封里封好。

临山县西街便有一家小小的驿站,由一个跛脚的老驿卒打理,专为县里百姓传递书信包裹,虽不如官驿快捷,但胜在可靠,只需付些银钱即可。

古川揣好信,走出回春堂。午后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街道两旁是熟悉的叫卖声和烟火气。他脚步轻快,感受着身体里那五百斤力量带来的沉稳感,心中既有对家人的牵挂,也有一份为自己能改变家中境况而产生的踏实和自豪。

驿站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尘土和纸张的味道。跛脚的老驿卒接过信封和银子,掂了掂分量,又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古川只写了家乡的县名和大致方位,具体村落由驿站送达时再打听),在账簿上登记好,收了古川一百文的邮资,便挥挥手:“行了,下个月初十左右,应该能送到邻县驿站,他们会想法子转去你们村。”

“多谢老丈。”古川拱手道谢。

走出驿站,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古川抬头望了望临山县上空那片被屋檐切割的蓝天。几个月前,他还是那个初来乍到、懵懂无知的采药学徒,背着破旧的背篓,对未来充满迷茫。而如今,他已身负五百斤巨力,是回春堂不可或缺的采药主力,能寄回二十两银子改善家中生活,更踏上了那条充满艰辛却也无比广阔的武道之路。

世事无常,命运难测。谁能想到,一次看似普通的采药之行,一本意外所得的秘籍,几桶染血的药汤,便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那股沉凝的力量。师伯的警醒犹在耳畔,前路或许荆棘密布,或许暗藏凶险,但此刻,他心中唯有一往无前的坚定。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他的脚步,已然沉稳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