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陈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剃须刀在下巴刮过第三遍,他才后知后觉发现,镜中人的轮廓正随着记忆模糊——昨天还能清晰想起父亲住院时握过他的手有多凉,现在连掌心的温度都成了一团雾。
后颈神经接口的压痕泛着红,像块烧红的铁,提醒着他昨晚在游戏里熬到四点的证据。
手机在餐桌上震动,工作群的消息弹窗跳出来:“@陈墨 王磊昨晚改的支付模块出了三个P0级漏洞,你现在来公司背锅。”发消息的是老张,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
陈墨捏着手机的指节发白。
上周三王磊剽窃他的代码时,也是这样的语气;上周五把验收失败的测试报告塞给他时,对话框里的“小陈啊”同样油腻。
他低头看向电脑屏幕,凌晨三点写的代码分析报告还开着——里面清晰记录着从上周到现在,老张账号下所有异常登录IP,全部指向元穹大厦37层服务器。
“叮——”系统提示在脑海里轻响:“检测到宿主对职场压迫的愤怒值达78%,力量属性潜在成长值+0.5。”
陈墨扯下挂在椅背上的格子衬衫,没像往常那样扣到最顶颗纽扣。
他出门时,玄关镜子里的自己少见地抬着下巴,连影子都比往日挺拔三分。
技术部的玻璃门推开时,王磊正端着咖啡从茶水间出来。
“墨哥早啊,”他笑得牙龈都露出来,“老张说你今天要接手支付模块……”
“王主管这么关心我?”陈墨的声音比往常高了两度,惊得王磊手里的咖啡晃出半杯,“上周你改的代码里,把‘if’写成‘of’的低级错误,也是我背的锅吧?”
王磊的笑容僵在脸上。
茶水间的微波炉“叮”地一声,他的咖啡杯底重重磕在操作台上,褐色液体溅在陈墨的鞋尖。
老张的格子间里飘出烟味。
陈墨推门进去时,这位技术主管正翘着二郎腿刷短视频,手机里传来夸张的笑声。
“小陈啊,”他头也不抬,“王磊那模块……”
“我不干。”
两个字像冰锥扎进空气。
老张的手机“啪”地掉在键盘上,抬头时眉毛都竖起来:“你说什么?”
陈墨把平板拍在他堆满外卖盒的桌上。
屏幕里是企业微信的聊天记录——从三月到现在,所有标着“小陈帮忙处理”的消息,时间都对应着老张在元穹大厦的IP登录记录;版本控制系统的提交记录更刺眼,王磊的账号下,80%的代码提交都带着陈墨特有的注释格式:“//这里需要考虑并发锁”、“//注意浮点精度问题”。
“上周三凌晨两点,你用元穹的服务器登录企业微信,让我改王磊写崩的订单系统。”陈墨的手指划过屏幕,“上周五晚上十点,还是同一个IP,让我背验收失败的黑锅。”他俯身逼近老张,后颈接口压出的红痕在领口若隐若现,“现在你说,是王磊的锅,还是元穹的锅?”
老张的脸从红变白。
他伸手去抓平板,陈墨却先一步抽走。
“想删记录?”陈墨晃了晃平板,“我昨晚已经同步到三个云盘,还发了邮件给集团审计部。”
技术主管的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他额头的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王磊不知何时凑到门口,手里的咖啡杯捏得发白,指节泛青。
“你、你这是以下犯上!”老张突然拍桌,“信不信我……”
“信。”陈墨打断他,从口袋里摸出工牌拍在桌上,“但我更信,集团不会想看到技术主管用公司资源给元穹打工。”他转身时,余光瞥见王磊踉跄着后退半步,撞翻了墙角的绿植。
下午五点,陈墨的神经接口贴紧后颈。
《湮灭之界》的加载蓝光在视网膜上流转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地图碎片——凌晨三点,那碎片边缘渗出的代码指向新手村西南方,坐标(127, -34)。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检测到宿主主动探索高危区域,精神属性潜在成长值+1。”
新手村的樱花树在视野里虚化,陈墨的脚步比往日快了三倍。
他能看见空气里的数据流像银线般缠绕,其中最粗的那根正往西南方向延伸,末端闪着幽蓝的光。
废弃数据仓库的金属门锈迹斑斑。
陈墨伸手触碰门把时,系统的被动技能“基础代码解析术”自动启动——门把上的锁芯里,一行行绿色代码正快速滚动:“错误403:禁止访问”。
他盯着代码看了三秒,突然笑了——这串报错信息的校验码,和他昨晚在元穹服务器日志里见过的完全一致。
“10247+3。”陈墨轻声说出数字,锁芯里的代码突然停顿。
当“访问授权”的提示亮起时,金属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露出门后堆积如山的幽蓝光团。
每个光团都漂浮在半空中,表面流转着细碎的数据流。
陈墨凑近最近的那个,看清光团表面的标签:“李芳,侵蚀度32%”“张建国,侵蚀度47%”……最里面的架子上,有个暗黄色的光团格外刺眼,标签是“李浩,侵蚀度71%”。
“这是……”陈墨的指尖颤抖着触碰光团。
意识突然被拽入黑暗。
消毒水的气味涌进鼻腔。
白色病床上,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正攥着护士的手:“我女儿今天生日……”仪器的滴答声突然尖锐起来,心电监护仪的曲线拉成直线。
画面一转,是间狭小的出租屋,电脑屏幕亮着《湮灭之界》的登录界面,键盘上压着半凉的泡面。
最后是一片雪花噪点,系统提示音炸响:“非法访问玩家意识残片,侵蚀度+1%。”
陈墨猛地后退,撞在金属货架上。
后颈的接口烫得惊人,脑海里的系统提示不断跳动:“当前侵蚀度13%”“警告:记忆流失概率提升至13%”。
他看向李浩的光团,那上面的数字已经变成了72%。
“所以你们说的‘数据深渊’,”陈墨对着空气低语,声音里带着发抖的狠劲,“就是把玩家的意识切成碎片,当电池用?”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存储芯片,对准最近的光团。
数据流刚触碰到芯片表面,仓库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
“陈墨先生。”
熟悉的、带着甜橙香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墨的手指悬在芯片上,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是新手村引导员林小满的声音,可她的语气,比往日多了一丝电子音特有的机械感。
他缓缓转身。
穿淡蓝连衣裙的女孩站在金属门前,发梢沾着数据仓库特有的静电,眼睛里流转着和光团一样的幽蓝。
陈墨的后颈瞬间绷得像弓弦一样。
林小满的声音如同浸过液氮的丝绸,在甜橙香气中裹着刺人的电流。
他望着女孩发梢跳动的静电,忽然想起在新手村樱花树下,她弯腰捡起他掉落的任务手册时,发间飘着的是真正的茉莉香——原来连气味都是模拟出来的。
“你不该来这里。”林小满的指尖泛起幽蓝色的数据流,像一根透明的针直戳陈墨的眉心。
他耳后神经接口突然像被灼烧般发烫,系统提示音在意识深处炸响:“检测到精神属性触发预判机制,当前反应速度 +15%!”
是凌晨分配的那 1 点精神属性!
陈墨在千分之一秒内想起——通关 1 星副本时,他鬼使神差地没加力量,反而把刚到手的 3 点属性全加在了精神上。
此刻这个决定就像一根救命绳,他猛地侧头,林小满的指尖擦着他的太阳穴划过,在空气中拉出一串代码火星。
“你到底是谁?”陈墨踉跄着撞在货架上,怀里的存储芯片硌得肋骨生疼。
他盯着林小满的眼睛——那汪曾经盈满春水的瞳孔,此刻正翻涌着和意识光团同频的数据流,“不是引导员,对吗?你根本就是……”
“元穹意志的一部分。”林小满替他说完,裙裾下的双腿开始虚化,“从你戴上神经接口的第一秒起,每一次属性分配、每一次副本选择,都在我们的计算矩阵里。”她的声音逐渐散成电子杂音,“包括你刚才分配精神属性——那是系统特意给的‘逃生希望’,好让燃料燃烧得更彻底。”
陈墨的喉咙像塞了一块烧红的炭。
他想起昨晚系统提示的“潜在成长值”,想起每次愤怒值达标时自动增加的属性点,原来全是诱饵。
林小满的身影开始分解成蓝色光粒,最后一句话裹着刺耳的蜂鸣声钻进他的脑子:“记住,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数据流消散的瞬间,陈墨扑向最近的意识光团。
存储芯片的指示灯疯狂闪烁,他看见“李芳”的光团表面裂开细纹,碎片般的记忆涌进芯片——医院走廊的脚步声、幼儿园门口的棉花糖、被雨淋湿的生日蛋糕。
后颈接口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系统提示不断跳动:“侵蚀度 +2%”“当前侵蚀度 15%”“记忆流失概率 15%”。
“够了。”陈墨咬着牙扯下接口,黑暗瞬间笼罩视野。
出租屋的白炽灯刺得他眯起眼。
茶几上摆着未拆封的围巾,是母亲上周寄来的,快递单上的字迹还带着墨迹未干的晕染——可此刻他盯着那团米白色毛线,竟想不起母亲织围巾时的模样。
童年的画面像被揉皱的报纸。
他明明记得有个雪天,厨房飘着茴香馅的香气,母亲沾着面粉的手把他冻红的手指塞进温热的饺子皮里。
可现在再去回忆那段记忆,只摸到一片空白,像有人用橡皮仔细擦过,连面粉的触感都没留下。
陈墨的指节抵在额头上,指缝间渗出细汗。
他抓起手机,通讯录里“妈妈”的备注还在,通话记录停在三天前的“墨墨今天吃饭了吗”。
可当他想回拨时,突然发现自己记不清母亲的声音——是像林小满那样甜柔,还是带着点沙哑?
茶几上的围巾包装袋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扯过围巾,毛线蹭过掌心的触感让鼻尖发酸。
“既然你们想吞噬我……”他对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低语,玻璃映出后颈那片发红的压痕,“那就让我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猎食者。”
窗外的元穹大厦亮起夜灯。
陈墨望着那栋直插云霄的玻璃幕墙,忽然注意到 37 层的某扇窗户——那里的灯光比其他楼层暗了两度,像只在黑暗中眯起的眼睛。
手机在掌心震动,他低头看见元穹游戏 APP 的通知:“检测到异常数据操作,建议今日登录修复账号。”
而在后台进程里,一行极小的代码正在滚动:“警告:猎人已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