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墨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了回车键。

出租屋的顶灯在凌晨两点十七分闪了闪,电脑屏幕的蓝光将他眼下的青黑衬得更重。

公司内部系统的登录界面刚跳出来时,他的后颈还在发烫——那是神经接口留下的压痕,像块烧红的烙铁贴在皮肤上。

但此刻他盯着“游戏客户端源码调取”的申请框,指尖沁出的冷汗把触控板洇出个模糊的水痕。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望着茶几上那团米白色的围巾,记忆里母亲的面容已经变成了一团雾。

昨天他试着拨打“妈妈”的号码,电话接通时他对着话筒哑了三秒——他居然想不起该用怎样的语气喊“妈”。

系统提示的“记忆流失概率15%”不是玩笑,是刻在他脑仁上的倒计时。

所以当他在游戏日志里发现“侵蚀度+2%”的瞬间,就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公司内网。

作为元穹科技最底层的后端程序员,他本没有权限接触核心源码,但上个月替组长背锅修的那个漏洞,恰好留了条暗门。

代码洪流在屏幕上展开时,陈墨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侵蚀模块”四个字在第4327行跳出来,像把淬毒的刀。

他滚动鼠标的手指在发抖,模块注释里的“意识数据采集”“神性燃料转化”几个词刺得他眼眶发疼。

更下方的调用记录显示,每有玩家通关三星以上副本,这个模块就会在后台生成新的线程——而他昨晚刚通关的二星副本,线程ID尾号恰好是他的游戏账号。

手机在桌角震动时,陈墨差点撞翻了凉透的泡面碗。

“您好,这里是元穹游戏客服部。”女声像浸过温牛奶,“监测到您最近的游戏数据有些波动,想问问体验是否顺畅?”

陈墨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屏幕上还没关闭的源码界面,后槽牙咬得发酸。

客服的声音甜得过分,像极了新手村那个叫林小满的引导员——可林小满最后分解成光粒时说的话,还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挺好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手指悄悄按在键盘上的“退出”键,“可能...最近工作太累了。”

“那太可惜了。”女声突然轻了些,像隔着层毛玻璃,“我们特别重视像您这样的深度玩家。

对了,您背包里的地图碎片,有没有兴趣试试新副本?“

陈墨的瞳孔缩了缩。

他确实有块从一星副本BOSS身上爆的地图碎片,之前没敢用——现在想来,系统连这种细节都在监控?

“残响之塔。”他对着黑屏的手机低声重复,指尖在游戏启动键上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下去。

神经接口贴上后颈的瞬间,刺痛顺着脊椎窜进大脑。

陈墨再次睁眼时,站在一座青铜门扉前。

门楣上的红字还在往下滴,像血:“你遗忘的,终将归来。”他伸手摸向门环,金属凉意透过指尖钻进来,混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和记忆里医院走廊的气味一模一样。

门内的场景让他踉跄了一步。

墙壁是流动的,每道缝隙里都渗出模糊的人脸。

有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棉花糖,有穿白大褂的护士推着点滴车,还有个穿蓝白校服的男孩,正把他的作业本往水坑里丢。

“陈墨,你妈又来学校送药了?”

熟悉的讥诮声从背后炸响。

陈墨转身时撞在墙上,那些人脸突然清晰起来——是李浩然,小学五年级的班长,总爱揪他的衣领往厕所推的那个。

对方穿着和记忆里一样的耐克鞋,鞋尖正抵着他的运动鞋面:“怎么?

现在连躲都不会躲了?“

陈墨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那天暴雨,李浩然把他堵在教学楼后巷,书包里的数学卷子被撕成碎片,沾着泥水贴在墙上。

他当时缩在墙根发抖,连“别打了”都喊得断断续续。

“说话啊!”李浩然的拳头带着风声砸过来,陈墨本能地抬手去挡,却在触碰到对方手腕的瞬间瞳孔骤缩——那不是实体,是数据构成的幻影,可痛感真实得像被火烧。

“系统!”他咬着牙低喝,“力量属性!”

之前通关二星副本时,他攒了3点自由属性点。

原本想加精神提升游戏感知,现在看着眼前这张扭曲的脸,他突然想起母亲寄来的围巾,想起通讯录里“妈妈”的备注,想起后颈接口灼伤的疼。

“力量+1。”

热流从脊椎窜进四肢。

陈墨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轻响,原本颤抖的手臂突然绷得像钢筋。

李浩然的拳头还停在半空,他却已经抓住对方的手腕,反手一拧——幻影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在他掌心碎成蓝色光点。

“这不可能!”李浩然的声音开始扭曲,“你明明...明明连哭都不敢大声!”

“我现在敢了。”陈墨抹掉嘴角的血——那是刚才撞墙时蹭的,可此刻他盯着指腹的红,突然笑了,“而且我要让所有想吞噬我的东西,都尝尝被撕碎的滋味。”

青铜门在身后轰然闭合。

陈墨望着逐渐清晰的楼梯,发现墙壁上的人脸不知何时都转了方向,眼睛齐刷刷盯着他的后颈——那里的神经接口位置,正渗出淡蓝色的数据流。

游戏广场的晨光来得突然。

陈墨摘下接口时,系统提示音刚好响起:“第一层通关奖励已发放。”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正准备退出游戏,却看见好友列表里“沈瑶”的头像突然亮了。

消息提示框在屏幕角落闪烁,未读消息数从0跳到1。

陈墨盯着那个红色小点,后颈的压痕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疼,是某种更尖锐的东西,像根针,正缓缓扎进他逐渐清晰的意识里。

游戏广场的晨光透过虚拟云层,在陈墨肩头镀了层淡金色。

他盯着好友列表里跳动的“沈瑶”头像,后颈神经接口的压痕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发烫——那不是物理疼痛,更像某种警示信号,在他逐渐清晰的意识里敲出钝响。

消息提示音第三次响起时,他深吸一口气,点开对话框。

“我们注意到您的游戏行为有些异常,请问需要协助吗?”沈瑶的头像旁跳出文字,末尾缀着个温柔的笑脸符号。

陈墨的指腹在触控板上碾了碾,想起昨夜源码里“数据猎犬”的注释——元穹专门监控玩家异常数据的部门,成员会伪装成客服渗透社交关系。

“异常?”他指尖悬在键盘上,故意打出个问号,“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大,操作有点飘。”对话框弹出的瞬间,他看见屏幕右下角的系统日志闪过一行小字:[数据猎犬 - 07]触发玩家交互监测。

“需要帮您预约心理辅导服务吗?”沈瑶的回复比之前快了两秒,“我们有专业团队,对深度玩家的神经疲劳很有经验。”

陈墨的瞳孔微缩。

“神经疲劳”四个字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他后颈的接口位置——那是只有接触过核心源码的人才会用的术语。

他望着茶几上母亲寄来的围巾,记忆里那团雾状的面容突然晃了晃,露出半张模糊的笑脸。

“不用了。”他快速敲下几个字,又补了个“笑”的表情,“我准备再刷两局残响之塔,说不定打完就好了。”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起身走向书桌,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个旧笔记本——封皮上沾着咖啡渍,是他刚入职时用来记 BUG 的。

笔尖划过纸张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5 月 12 日,23:07,记忆流失:母亲的眼角是否有痣?不确定。”他写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刻进骨头里,“游戏数据异常触发客服联系,对方提及‘神经疲劳’,怀疑已被标记为高风险目标。”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陈墨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昨夜源码里的线程 ID,想起林小满分解前说的“他们在吃你的梦”,突然在笔记本最后一页画了个交叉箭头——一端是“残响之塔”,另一端是“公司内网源码”,中间用红笔写着:数据吞噬的真相,藏在记忆裂缝里。

神经接口再次贴上后颈时,陈墨闻到了消毒水味。

残响之塔第二层的青铜门内,站着个系蓝布围裙的女人。

她手里端着保温桶,蒸汽模糊了眉眼,却让陈墨的呼吸骤然急促——那是母亲的围裙,他大学时在出租屋发高热,母亲坐了七小时火车送来的鸡汤,用的就是同款蓝布。

“小墨,喝口汤。”女人的声音带着点乡音,保温桶的盖子“咔嗒”打开,“凉了就该苦了。”

陈墨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三天前拨出的那个“妈妈”电话,接通时自己像个哑巴;想起系统提示的“记忆流失 15%”,原来最先模糊的不是面容,是那些细碎的温暖。

他抬起手,指尖穿过女人的肩膀——果然是数据幻影,可保温桶里飘出的姜香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眼眶发酸。

“妈。”他听见自己喊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幻影突然僵住。

它的手指开始渗出蓝色数据流,嘴角扯出扭曲的弧度:“你连我煮的汤是什么味道都忘了,凭什么喊我妈?”保温桶砸在地上,鸡汤变成黑色粘液,腐蚀着地面的青石板。

陈墨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笔记本里刚写的“记忆记录”,想起源码里的“意识数据采集”,突然低喝:“敏捷 + 1!”热流窜过脚踝,他瞬间侧身避开粘液喷射,拳头重重砸在幻影胸口——这次没有碎成光点,反而激起一片数据涟漪。

“你在害怕遗忘。”幻影的声音变成了李浩然的讥诮,“所以才拼命记笔记?可等侵蚀度到 70%,你连笔都拿不稳。”

陈墨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摸出背包里的地图碎片——那是一星副本爆的,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我害怕的不是遗忘。”他盯着幻影逐渐重叠的两张脸(母亲的眉眼,李浩然的冷笑),“是被你们当燃料烧的时候,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第三层的敌人是前同事张阳。

对方举着份代码文档,脸上挂着陈墨熟悉的假笑:“组长说这个漏洞是你修的?可我记得你昨晚加班到十点,哪有时间写这么漂亮的逻辑?”

第四层更荒诞——镜子里的陈墨缩在墙角,抱着被撕碎的数学卷子发抖,嘴里念着“别打了,别打了”。

当第五层的青铜门打开时,陈墨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门内站着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领带歪着,手里提着个公文包。

他的面容在数据流里忽明忽暗,陈墨盯着看了三分钟,喉咙像塞了团棉花——他真的不记得这是谁了。

“你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吗?”男人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公文包“啪”地打开,里面掉出几页泛黄的图纸,“当年你蹲在工地门口等我下班,说长大要当像爸爸一样厉害的工程师......”

陈墨的呼吸停滞了。

图纸上的建筑结构图他见过——上周在公司茶水间,他帮技术总监捡过类似的文件,对方说那是“元穹新总部的设计稿”。

“爸爸?”他试探着开口,男人的眼眶瞬间红了。

可下一秒,对方的面容开始扭曲,西装变成了数据乱码:“你忘了也好!反正你妈走后,你连我最后一面都没见......”

陈墨的心脏像被攥住了。

他想起母亲的围巾,想起通讯录里“妈妈”的号码,突然明白系统提示的“记忆流失”不是随机的——它在有计划地抹除他与现实的联结,让他变成更纯粹的“燃料”。

“精神 + 1!”他咬着牙吼出指令,后颈的接口瞬间灼烧起来。

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得清晰,他能看见数据流动的轨迹,能听见空气里代码运行的嗡鸣。

男人的幻影还在嘶吼,可陈墨已经看穿了它的底层逻辑——这是由他潜意识里的愧疚、悔恨、遗忘,共同编织的恐惧具现体。

“阿诺。”他突然开口,幻影的动作顿住了,“这是你的名字,对吗?由我的恐惧(焦虑)和数据残响(回声)组成的怪物。”

暗紫色的雾气从地面升起,阿诺的身形在雾中膨胀。

它长出了无数只眼睛,每只都映着陈墨过去的画面:被撕碎的卷子、被剽窃的代码、母亲模糊的笑脸、父亲消失的背影。

“你不可能赢。”阿诺的声音是无数个他自己的叠加,“你每提升一点精神,就离彻底遗忘更近一步。”

陈墨笑了。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快速敲击,像在敲代码:“但我知道,数据怪物的核心,永远是段可以被覆盖的程序。”他想起昨夜源码里的递归算法,想起父亲图纸上的结构循环,“而递归陷阱,需要的就是......”

“自我指涉的死循环!”

阿诺的眼睛同时爆发出刺目蓝光。

陈墨能看见它体内的数据链开始疯狂复制,每一次循环都在消耗自己的算力。

当最后一声电子尖啸消失时,地面躺着本泛着银光的技能书——《记忆重构术》。

系统提示音响起时,陈墨的太阳穴剧痛。

他捡起技能书,突然发现父亲幻影留下的图纸不见了,记忆里那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连轮廓都开始模糊。

“代价吗......”他对着空气轻声说,把技能书收进背包,“但至少,我记住了你们想让我忘记的事——我在反抗。”

现实世界的晨光透过出租屋的窗帘,陈墨摘下神经接口,后颈的灼伤处渗出淡蓝色液体。

他翻开笔记本,新写的一页上,“父亲的职业”四个字被红笔划了个叉,旁边用狂草写着:元穹新总部设计图,和父亲的图纸,一模一样。

公司电脑的开机提示音突然响起。

陈墨望着屏幕上的《湮灭之界》客户端图标,发现图标右下角多了个极小的红点——那是未读消息,来自内网系统。

他的手指悬在鼠标上,突然听见后颈接口处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这次不是痛,是某种更清晰的声音,像代码在他意识里流动:“他们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