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出租屋窗帘上洇出淡金色的痕,陈墨后颈的灼伤还在隐隐发烫,那点淡蓝色液体已经凝成薄痂,像块嵌在皮肤上的碎玻璃。
他的手指悬在鼠标左键上方足有三分钟,屏幕蓝光在镜片上跳动,把眼底的血丝照得一清二楚——客户端图标右下角的红点,正随着系统心跳声微微明灭。
“叮——”
内网消息弹窗突然炸开,陈墨的指尖猛地一抖。
弹窗标题是《湮灭之界》运营日志,发件人显示“系统维护组”,但他注意到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他昨夜在游戏里和阿诺对峙的时刻。
滚动条往下拉,陈墨的瞳孔逐渐收缩。
日志里没有常规的漏洞反馈,只有一行血红色代码:“侵蚀模块已激活,记忆回收队列排队中。目标ID:CM20230715 - 001(匹配度98.7%)”。
他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那是神经接口残留的电流在窜动——CM20230715 - 001,是他注册游戏时用的工号,连生日都对得上。
“不是漏洞。”他喃喃自语,指节捏得发白。
键盘敲击声在空荡的出租屋里格外清晰,他迅速调出系统进程管理器,果然看见后台藏着个叫“内存回收”的程序,权限等级高得离谱,连他这个程序员都调不出完整代码。
抽屉被拉开的脆响惊得他肩膀一缩。
陈墨摸出个银色U盘,这是上周替老张修电脑时顺的,当时那老男人还拍着他后背说“小墨最可靠”,转头就把他写的数据分析模块署了自己名字。
现在U盘插进取样口时,陈墨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就当利息。”
日志复制进度条跳到99%时,他突然抓起枕边的便利贴。
笔锋歪斜得厉害,每个字都像要戳破纸张:“6月21日,醒来第一件事——父亲的藏青西装左胸口有咖啡渍,位置在第三颗纽扣下方。”写完最后一笔,他把便利贴按在笔记本扉页,那里已经贴了七张,最早的一张字迹工整,最近的一张“6月15日”后面画了个问号。
“记忆锚点。”他对着空气念出这个词,像是在给某种脆弱的东西上保险。
电脑突然发出“滴”的一声,《湮灭之界》客户端自动启动了,登录界面的星空漩涡比往常转得更快,像要把人吸进去。
游戏舱的舱门闭合时,陈墨听见自己心跳声被放大成擂鼓。
加载进度到80%时,私聊窗口突然弹出条消息,发件人ID是乱码,内容只有五个字:“别相信客服。”他的手指悬在对话框上方,还没来得及回复,另一条消息就顶了上来——是沈瑶,游戏客服的对话框永远带着淡粉色边框,此刻正跳出波浪线:“陈先生上午好呀~最近的游戏体验有没有觉得有些混乱?比如场景加载延迟,或者非玩家角色对话卡顿?”
陈墨盯着屏幕,突然想起昨夜后颈接口传来的电流声。
沈瑶的语气还是那样甜,尾音轻轻翘着,可他却想起上周在茶水间听到的对话:“数据猎犬组这周要筛出三个高价值目标,侵蚀度超过40%的优先。”当时他缩在咖啡机后面,看着沈瑶踩着细高跟走过,发梢扫过他肩膀时,香水味里混着若有若无的电子焦糊味。
“一切正常。”他回复得很快,对话框里的打字提示却没停。
沈瑶的头像在跳动,像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陈墨猛地关掉私聊窗口,游戏地图在视网膜上展开,他的目光锁定在西北角的残响之塔——那是他从副本首领身上扒到的地图碎片标注的位置。
第六层入口的光门泛着冷青色,陈墨伸手触碰时被弹开一道电弧。
“加密了。”他眯起眼,看见光门表面流动的数据流里藏着RSA加密算法的影子。
之前试过的暴力破解法只让进度条走到37%就卡死,现在他摸着背包里的《基础代码解析术》,书页边缘还带着阿诺爆炸时的焦痕。
“递归算法...”他低声念着,意识沉入数据海洋。
光门的加密锁在他眼里分解成无数节点,每个节点都连着父级代码,像棵倒长的树。
陈墨想起昨夜对抗阿诺时用的自我指涉陷阱,手指在虚空中划出编程时的习惯性轨迹——左三指虚按,右掌成刀,这是他写递归函数时的手势。
“父节点调用子节点,子节点反向引用父节点...”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光门表面的数据流突然出现紊乱。
第一个节点崩溃时,陈墨听见自己神经接口发出蜂鸣;第二个节点崩溃时,后颈灼伤处的薄痂裂开,淡蓝液体重新渗出;当第七个节点连锁崩塌时,光门“轰”地炸开,露出后面的阶梯。
阶梯尽头是扇深褐色木门,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
陈墨踩着台阶往上走,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墙壁间反弹,突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蓝月亮洗衣液混着旧书纸页的气息,和他大学时在图书馆熬夜写代码的味道一模一样。
门把转动的瞬间,陈墨的呼吸顿住了。
门内的场景随着光线铺展——老旧的办公桌,褪色的皮质转椅,墙上挂着幅...
陈墨推开门的瞬间,老旧办公室的霉味裹着记忆涌来——那是打印机碳粉混着过期速溶咖啡的气味,和他工位附近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首先钉在墙上的相框上,深褐色木框里,二十来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挤成两排,最中间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胸牌上的名字刺得他瞳孔收缩:“周鸿渊”。
“元穹科技早期项目组·2012.7”的烫金字已经褪成淡金色,陈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记得三天前在公司内网查过元穹的官方资料,上面写着创始人周鸿渊28岁白手起家创立公司,可照片里的男人分明只有二十出头,连眼角的泪痣都和现在新闻里那个慈善家如出一辙。
“小陈啊,这个需求明天就要上线。”
沙哑的男声擦着后颈响起,陈墨猛地转身。
三个模糊的身影从办公桌后浮起,他们的面部像被打了码的视频,身上的衬衫却和老张常穿的土黄色格子衫纹理分毫不差。
第二个身影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公鸭嗓里带着前领导的刻薄:“年轻人要多加班,这是成长的机会——你写的代码?
我改了三个变量名,这就是我的成果了。“
第三个身影举起一叠文件,纸张摩擦声刺得陈墨耳膜生疼:“项目奖金?
你才来多久?
先学会感恩。“
记忆突然翻涌。
上个月凌晨三点,他蹲在公司厕所隔间改需求,听见老张在走廊和HR笑:“陈墨这种闷葫芦,给口饭就能当驴使”;上上个月部门聚餐,经理拍着他肩膀说“小墨最乖,奖金下次一定”,结果全进了自己腰包。
此刻这些声音叠在一起,像无数根钢针扎进太阳穴。
“够了!”陈墨吼出声,后颈的灼伤突然灼烧起来。
他颤抖着调出属性面板,力量值停在12.7,未分配的3点属性点在眼前浮动。
系统提示音像生锈的齿轮:“检测到情绪波动,是否启用属性强化?
精神碎片概率将提升至45%。“
“加力量。”他咬着牙点击确认,剧痛从后颈窜入大脑,眼前发黑的瞬间,他听见骨骼发出“咔”的轻响。
手臂肌肉鼓胀起来,袖口被撑得紧绷,指节泛着青白,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浪。
“给我碎!”
右拳挥出的瞬间,空气被撕开尖锐的哨音。
最前面的模糊身影像被石子击中的水面,“啵”地裂开无数数据碎片。
第二个身影试图后退,却被陈墨追上,拳头直接穿透它的胸膛——这次不是游戏里的法术攻击,是纯粹的物理破坏,破碎的代码簌簌落在地面,像下了场银灰色的雪。
第三个身影的声音突然变调,夹杂着电流杂音:“你以为提升力量就能反抗?
你的记忆正在消失,你的存在正在被吞噬——“
“闭嘴!”陈墨又是一拳,这次他看见身影背后闪过一行代码:“EraseTrigger=职场羞辱”。
所有模糊身影同时崩解,办公室的灯光“滋啦”一声熄灭,黑暗中只剩下墙上照片里周鸿渊的眼睛,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头痛来得毫无预兆。
陈墨踉跄着扶住桌角,太阳穴像被人用钻头猛旋。
眼前浮现出一片模糊的白——是小学教室的墙壁,斑驳的绿漆,讲台上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声音像生锈的剪刀:“陈墨,你这种孩子,注定一事无成。”
他拼命想抓住这段记忆,可那些画面像攥在手里的水,指缝刚松开就漏了个干净。
最后只留下一团酸涩的情绪,像块卡在喉咙里的玻璃渣——他知道自己曾经被否定过,却再也想不起具体的时间、地点,甚至那个女人的脸。
“检测到记忆碎片概率突破45%。”系统提示音冷冰冰的,“是否启用记忆保护程序?”
陈墨扯下神经接口,剧烈的眩晕让他差点栽倒在游戏舱里。
舱门打开的瞬间,新手村的阳光劈头盖脸砸下来,他扶着舱体喘气,看见广场尽头的喷泉边,林小满正背对着他。
她的发梢泛着不自然的淡蓝光晕,右手贴在耳后,声音压得很低:“目标在第六层触发记忆回响,正在尝试逆向侵蚀机制。
重复,逆向侵蚀机制。“
“陈先生?”
甜美的女声从背后传来,陈墨猛地转身。
沈瑶站在五步外,白色连衣裙被风吹得轻晃,手里端着杯星冰乐,杯壁上的水珠正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淌。
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可陈墨注意到她的瞳孔收缩成细线——那是电子设备在扫描时的特征。
“看您脸色不太好,是副本太难了吗?”她向前走了半步,发间的珍珠发卡闪了闪,“需要我帮您申请临时增益卡吗?
我们客服组最近有特别权限哦~“
陈墨后退一步,后背抵上游戏舱的金属外壳。
他看见沈瑶的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对讲机,而林小满已经转身往新手村传送阵走去,发梢的蓝光彻底熄灭,像盏被关掉的灯。
“不用了。”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我想回现实休息。”
回到出租屋时,天已经擦黑。
陈墨撕开便利贴,最新的那张上写着“6月21日,父亲藏青西装第三颗纽扣下有咖啡渍”。
他盯着空白的墙壁发了会儿呆,突然翻身下床,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个旧纸箱。
纸箱里躺着件藏青西装,是父亲去世前最后一次穿的。
陈墨颤抖着翻开左胸口,第三颗纽扣下方——什么都没有。
他的手指在布料上反复摩挲,直到指腹发红。记忆锚点失效了。
窗外的月光漫过桌面,照在电脑屏幕上,《湮灭之界》的客户端图标正微微发烫。
陈墨盯着自己发颤的右手,突然抓起手机定了个凌晨两点的闹钟。
“明天...试试在游戏里说要辞职。”他对着空气轻声说,“看看现实里,我的工号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