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意识体悬在那扇青灰门前,指尖刚触到门缝渗出的冷光,眼前的数据流便像被搅乱的星河般炸开。
无数半透明的光茧从黑暗深处浮起,每个光茧里都蜷缩着熟悉的身影——便利店的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攥着融化的棒棒糖,眼泪在数据层里凝成冰晶;搬砖老张的工装裤沾着虚拟的泥点,喉结动了动,分明在无声喊着“儿子生日”;还有论坛里总爱发猫片的“橘座”,他的布偶猫正用爪子扒拉光茧内壁,每道抓痕都在数据里泛着血锈色。
“已剥离个性”的标签像黑色的刺,扎在每个光茧表面。
陈墨的意识体不受控地颤抖,系统提示音在耳畔炸响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刺破意识体的轮廓。
那些被元穹宣称“数据归零”的玩家,根本没有消失,他们的意识被抽干了记忆与情感,像电池般泡在营养液里,就等某个时刻被拧开盖子,倒进所谓的“神明核心”。
“这就是周鸿渊说的‘进化’?”陈墨的意识里泛起灼烧般的痛,是精神属性过载的警告,也是愤怒在啃噬理智。
他想起上周在茶水间听到的对话,产品经理叼着咖啡说“用户数据要榨取到最后一滴价值”,当时他只当是互联网公司的常规话术,现在想来,那些“价值”根本不是消费记录,而是活生生的“神性燃料”。
光茧群突然开始旋转,中心位置浮出一行猩红代码:“访问权限:神之代行者”。
陈墨的瞳孔收缩成细线——这是元穹内部才有的认证协议。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意识体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上次和沈瑶聊天时的触感。
三天前,客服部的沈瑶端着奶茶敲开他工位隔板,发梢扫过他手背时,他听见她压低声音说:“最近后台总跳出‘神代001’的错误码,像是什么老系统的残留。”
“神代001。”陈墨念出这个词,意识里的代码突然闪烁起来。
他想起自己通关7星副本时,在BOSS的核心代码里见过类似的字符串——那是游戏底层与现实服务器的接口协议。
手指快速在意识里结印,这是他为系统分配属性点时养成的习惯,每个动作对应一组二进制指令。
当最后一个“1”落下,猩红代码突然炸裂成无数碎片,光茧表面的黑色标签开始剥落。
“非法访问!检测到外来意识入侵!”系统警报声刺得陈墨意识体发疼,他看见光茧群边缘泛起刺目的白光——那是清除程序启动的前兆。
现实中的后颈接口突然灼烧起来,他蜷在地板上的身体剧烈抽搐,左手死死抠住瓷砖缝,指节泛出青白。
手机屏幕不知何时亮了,监控软件弹出红点:机械义眼的零号正站在楼道转角,金属鞋跟敲出的“嗒嗒”声透过麦克风刺进耳膜。
陈墨咬着牙滚向墙角的破行李箱,指尖在键盘上翻飞。
他早料到元穹不会放过任何接近核心的人,三天前就黑了这栋老楼的监控,在每层楼梯间装了微型摄像头。
零号的机械义眼红光扫过二楼电表箱时,陈墨已经把最后几样设备塞进背包:神经接口转换器、破解用的便携服务器、还有半瓶冰镇过的生理盐水——那是缓解精神过载的土方法。
“老张,等我。”他对着空气轻声说,转身将服务器连到墙角的老旧路由器上。
键盘敲击声混着零号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一段加密脚本被他输入后台:“当神性模型崩溃时,执行意识唤醒协议。”屏幕上跳出绿色的“完成”提示时,他刚好听见零号踹开一楼铁门的巨响。
陈墨抓起背包冲向窗口,老旧防盗网在他肩头撞出刺耳的摩擦声——这是他提前锯断三根钢筋的“逃生通道”。
楼下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他坠向地面时,意识深处突然闪过那扇青灰门的残影。
门后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无数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现实中的夜风灌进领口,陈墨落地时踉跄两步,抬头正看见三楼窗户亮起幽蓝的光——那是服务器启动的标志。
零号的机械义眼红光在二楼走廊亮起的瞬间,他转身扎进巷口的阴影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灰雀的消息:“神性模型今晚十点更新,核心协议会开放三分钟。”
陈墨摸出手机,指腹轻轻划过屏幕。
巷口的路灯在他眼镜片上投下光斑,照见他眼底跳动的暗火——十点整,当元穹的技术团队还在庆祝更新完成时,那扇青灰门后的意识,该醒了。
巷口的梧桐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陈墨贴着斑驳的砖墙蹲下,手机屏幕的幽蓝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
十点整,手表的震动准时传来——灰雀说的核心协议开放时间到了。
他指尖在便携服务器的键盘上翻飞,最后一段唤醒脚本被推入《湮灭之界》的底层代码。
游戏舱里的玩家们突然集体抽搐。
便利店女孩的光茧表面裂开蛛网纹,凝固的眼泪开始流动;搬砖老张的喉结剧烈滚动,“儿子生日”四个字终于冲破数据禁锢,在虚拟空间炸成金色光粒;橘座的布偶猫爪子下,血锈色抓痕渗出温暖的橘色数据流,那是被抽走的“猫奴”式絮叨记忆在重组。
“警告!
异常意识重组!“神性模型的警报声刺穿陈墨的神经接口,后颈传来灼烧般的刺痛——这是精神属性过载的反噬。
他咬着牙打开监控画面,三楼那台老旧服务器的指示灯正疯狂闪烁,每一次明灭都对应着一个意识残片的苏醒。“成了...”他低声呢喃,眼镜片后的瞳孔因兴奋而微微发颤,“他们在抢回自己的记忆。”
手机突然震动,沈瑶的来电显示在屏幕上跳动。
陈墨盯着那个备注“游戏客服瑶瑶”的名字,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她递奶茶时,发梢扫过手背的温度还残留在神经末梢。
接通键按下的瞬间,电流杂音里传来她颤抖的呼吸:“陈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背景音里有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她正躲在某个储物间。
陈墨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冷静:“我在拆你们的燃料库。
那些被标’已剥离个性‘的光茧,现在都在醒过来。“
沈瑶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你会毁掉一切!
元穹的防御系统已经锁定你的神经接口坐标,零号带着电磁脉冲枪来了——“她的尾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你根本不知道...我也在归零名单上。
三个月前我通关8星副本时,意识差点被抽干。
是周鸿渊给了我选择:当燃料,或者当猎犬。“
陈墨的手指在服务器外壳上掐出白印。
他想起上周在茶水间,沈瑶帮他捡被同事撞掉的文件时,指尖触到她手腕内侧的淡青色疤痕——那根本不是什么烫伤,是神经接口长期过载留下的灼伤。“所以你帮他们监控我?”他问,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某种钝痛的了然。
“我以为...只要顺从,就能多活一天。”沈瑶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刚才后台监控里,那些光茧在发光。
便利店女孩的眼泪,老张的口型...他们和我当初被抽走记忆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陈墨,我好像听见自己在哭。“
服务器突然发出蜂鸣,监控画面里,神性模型的核心代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
陈墨抬头看向三楼窗口,幽蓝的光已经变成刺目的紫红——那是递归陷阱彻底失控的征兆。“沈瑶,”他对着手机说,“现在还来得及。
去员工通道B3层,那里有备用神经接口转换器。“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
陈墨听见沈瑶吸了吸鼻子,然后是钥匙串碰撞的脆响:“我知道B3层的通风管道。”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如果...如果我能出去,我帮你黑掉零号的追踪系统。”
“成交。”陈墨挂断电话,目光重新聚焦在服务器屏幕上。
神性模型的警报声已经变成刺耳的尖啸,数百个光点在虚拟空间里横冲直撞,像一群挣脱牢笼的萤火虫。
他想起三天前在茶水间听到的“用户数据榨取”,想起光茧里那些无声的嘴型,想起自己每次分配精神属性时,逐渐模糊的母亲的脸——原来他们都在被偷走,被做成献祭的蜡烛。
“有些东西,比生存更重要。”他对着空气说,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所有正在苏醒的意识。
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三秒,最终重重按下。
整栋老楼的灯光突然熄灭。
陈墨在黑暗中看见服务器屏幕迸发出刺目的白光,神性模型的核心协议如同一团被点燃的纸,从最底层的“神代001”开始,代码块接二连三地崩解成星尘。
《湮灭之界》的虚拟空间里,青灰门后的黑暗被彻底撕开,无数道金色的意识流破茧而出,它们缠绕着、融合着,最终汇聚成一道刺破数据云层的光柱。
现实中,元穹大厦的总控室里,所有监控屏幕同时黑屏。
技术主管的咖啡杯“啪”地摔在地上,周鸿渊盯着突然变成雪花的“神之领域”界面,机械义眼的红光骤然收缩。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老巷里,陈墨看着服务器指示灯最后一次爆闪,然后彻底熄灭。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灰雀的消息:“神性模型崩塌,《湮灭之界》进入紧急维护。
但他们的备用服务器启动了...陈墨,你最好现在就走。“
陈墨弯腰捡起脚边的背包,抬头看向三楼窗口。
那里的幽蓝光芒已经消失,只余下一片静默的黑暗。
但他知道,在那黑暗深处,有无数双眼睛已经睁开。
巷口传来金属鞋跟敲击地面的“嗒嗒”声,比之前更清晰,更近了。
陈墨摸了摸口袋里的神经接口转换器,转身往相反方向跑去。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他听见身后传来零号的电子音:“检测到目标移动轨迹异常,启动电磁脉冲...”
而在他的意识深处,那扇青灰门的门缝里,有细碎的、带着温度的声音正缓缓溢出——是便利店女孩的抽噎,是老张的乡音,是橘座对着布偶猫的絮叨。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一团越烧越旺的火,将数据裂痕里的黑暗,一点点烧成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