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柜门关上的刹那,排房的门被"砰"地一声踹开。容与猛地转身,看到三个黑影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借着月光,他认出为首的是那个在造办处见过的年轻太监,此刻那张白净的脸上再无半分平和,只剩下狰狞的杀意。

年轻太监的目光如刀,扫过空荡荡的土炕,看到上面已经气绝的舅父和满床的血迹,眉头狠狠皱了一下。他两步跨到容与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人呢?"

容与强迫自己直视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声音竭力保持平稳:"谁...什么人?"

"少装糊涂!"年轻太监手上用力,几乎将容与提离地面,"你舅父从耿大人那偷走的东西,交出来!"

容与的心跳如鼓,但面上不显:"舅父...舅父什么都没带回来...他受了伤,只说...只说有人要杀他..."

"放屁!"年轻太监厉声喝道,一把将容与掼在地上,"搜!把这破屋子翻个底朝天!"

两个随从立刻行动起来。他们粗暴地掀翻炕桌,踢倒矮凳,连炕上的被褥都被撕开,棉絮四散飞扬。容与蜷缩在墙角,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翻箱倒柜,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舅母就藏在那个破旧的衣柜里,一旦被发现...

突然,一个随从走向衣柜,伸手就要拉开柜门。容与的呼吸几乎停滞,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尖锐刺耳,划破夜空。年轻太监脸色一变:"禁军巡夜的哨子!快走!"他恶狠狠地瞪了容与一眼,"小崽子,今天算你走运。但这事没完!耿大人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拿不到的!"

说完,他做了个手势,三人迅速退出排房,消失在夜色中。

容与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舅母蜷缩在角落里,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紧握着那块玉料碎片,指节都泛了白。

"走...走了吗?"舅母的声音细若游丝。

容与点点头,伸手扶她出来。舅母的双腿已经软得站不稳,几乎是半爬半走地挪到炕边,看到舅父的尸身,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他们...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你舅父?"舅母抽泣着问。

容与摇摇头,脑中回放着舅父临终前那些破碎的话语。朱砂引...钥匙...螭龙...石三...这些词像是一块块拼图,但他却看不清全貌。唯一确定的是,舅父的死与那方仿制的玉印、与天库阁血案、与那个诡异的朱砂鸟纹有关。而那个叫"耿先生"的人,显然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舅母,"容与突然开口,声音出奇地冷静,"我们得...处理舅父的尸身。不能等天亮,那些人可能会回来。"

舅母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他:"处理?怎么处理?宫里头死了人,都要上报的..."

"不能上报,"容与坚定地摇头,"舅父是被宫里的人害死的。上报就是自投罗网。"

舅母的嘴唇颤抖着,眼中的茫然渐渐被绝望取代:"那...那怎么办?"

容与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那堆用来裱画的厚纸上:"我们...把舅父裹起来,趁天没亮,运出宫去。"

"运出宫?"舅母倒吸一口冷气,"宫门下钥后严禁出入,被抓住就是死罪!"

容与抿了抿嘴唇:"我知道一个人...也许能帮忙。"

他想起舅父临终前提到的名字——"石三"。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在内务府当差的这些年,他偶尔听舅父和其他画工提起过"石三爷",说是京城地面上手眼通天的人物,专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舅父为何会在临终前提到他?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容与不知道,但此刻,石三爷似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舅母还在犹豫,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是巡夜的禁军经过。两人屏息静气,直到脚步声远去,舅母才长出一口气,眼中的犹豫变成了决绝。

"好,"她擦干眼泪,"就按你说的办。但...我们怎么联系那个石三爷?"

容与思索片刻,从舅父的遗物中找出一块素白绢布和笔墨,匆匆写下几个字:"石三爷:张画师遇难,遗言寻您。望援手。外甥容与。"他将绢布折好,塞进袖中。

"我去找王画工,"容与低声道,"他认识宫里采买的太监,或许能帮忙递消息出去。"

舅母抓住他的手:"太危险了!那些人可能还在盯着你!"

容与摇摇头:"他们要找的是舅父'偷走'的东西,不会想到我们会这么快行动。"他顿了顿,看向舅父的尸身,"趁我出去的时候,您...准备一下。"

舅母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她坚强地点了点头。

容与悄悄溜出排房,借着夜色的掩护,向如意馆王画工的住处摸去。宫墙夹道里空无一人,只有冷月高悬,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每一步,他都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随时准备躲藏。

王画工住在如意馆后的一间小屋里。容与轻轻叩响窗棂,三长两短,这是画工们夜间有事相寻的暗号。

片刻后,窗户开了一条缝,王画工睡眼惺忪的脸露了出来。看到容与,他瞬间清醒:"容与?出什么事了?"

"王师傅,"容与的声音压得极低,"我舅父...被人害了。"

王画工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打开窗户让容与爬进来。小屋狭小简陋,一盏油灯如豆,映着王画工惊疑不定的脸。

"怎么回事?谁干的?"王画工急切地问。

容与简短地叙述了今晚的遭遇,隐去了舅父临终前那些神秘的话语,只说舅父被耿先生召见后遭人追杀。

"耿先生..."王画工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我就知道...那玉印的差事不简单..."他来回踱了几步,突然站定,"你们打算怎么办?"

容与拿出那块写好的绢布:"舅父临终前说...找石三爷。"

王画工的眉毛几乎要飞到发际线去:"石三爷?!你舅父怎么会认识他?"不等容与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摇摇头,"罢了罢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接过绢布,"我确实认识几个能递消息出宫的采买太监,但需要打点..."

容与连忙从怀中掏出舅父平日攒下的几块碎银子——这是舅母在他出门前塞给他的。王画工掂了掂分量,点点头:"应该够了。你回去等着,我这就去安排。若顺利,天亮前会有人去接应你们。"

容与深深鞠了一躬:"多谢王师傅救命之恩。"

王画工摆摆手,眼中满是忧虑:"快回去吧,照顾好你舅母。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承认你舅父是被害的,就说是突发急症...明白吗?"

容与点点头,再次翻窗而出,沿着来时的路小心翼翼地返回排房。夜更深了,宫墙夹道里起了薄雾,将月光滤得更加惨淡。容与的心跳得厉害,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突然,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说话声。容与立刻闪身躲进一处凹进去的门洞,屏住呼吸。

"...确定是往这边来了?"一个粗犷的男声问道。

"千真万确,"另一个声音回答,正是那个年轻太监,"那小崽子肯定知道东西在哪。张画师临死前,只见过他。"

"耿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东西绝不能流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容与缩在门洞里,浑身紧绷。月光将两个黑影投在对面宫墙上,越来越长,眼看就要拐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凄厉刺耳。两个黑影停住了脚步。

"那边!"年轻太监低喝一声,两人迅速转身,朝着猫叫的方向追去。

容与长出一口气,等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敢继续前行。当他终于回到排房时,舅母已经用厚纸和麻绳将舅父的尸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炕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换上了干净的草席。

"怎么样?"舅母急切地问。

容与点点头:"王师傅答应帮忙了。他说天亮前会有人来接应。"

舅母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被悲伤淹没。她跪在舅父的尸身旁,轻声啜泣起来。容与站在一旁,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舅父一生谨小慎微,与世无争,却因为卷入某个他不了解的阴谋而惨死。而那个袖口绣着金线螭龙的黑影,那个深不可测的耿先生,还有那个诡异的朱砂鸟纹...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容与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出真相,为舅父讨回公道。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老鼠在爬行。接着,是三下轻轻的叩门声,两短一长。

容与和舅母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谁?"

"王师傅让来的,"门外一个沙哑的声音低声道,"接张画师出宫。"

容与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门外站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监,满脸皱纹,眼睛却炯炯有神。他身后停着一辆简陋的板车,车上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快,"老太监催促道,"寅时三刻西华门换岗,只有那会儿有机会混出去。"

容与和舅母合力将舅父的尸身抬上板车,老太监麻利地用几个麻袋盖住,又撒上些菜叶和杂物做伪装。

"你们跟着车走,"老太监低声道,"若有人问,就说是我新收的徒弟和帮工,送夜香出宫。"

舅母的脸色变了变,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三人推着板车,缓缓向西华门行去。宫道两旁的灯笼在雾气中晕出昏黄的光圈,像是一只只窥视的眼睛。每一步,容与都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遇到巡逻的禁军或那个年轻太监一伙人。

幸运的是,他们一路平安地到达了西华门。正如老太监所说,正值换岗时分,守卫们交接班,注意力分散。老太监显然早有准备,熟门熟路地与一个守卫打了招呼,塞过去一个小包袱,那守卫掂了掂分量,便挥手放行了。

就这样,容与和舅母推着载有舅父尸身的板车,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离开了这座吃人的紫禁城。

出宫后,老太监带着他们七拐八绕,穿过几条狭窄的胡同,最终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院门紧闭,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在门楣上钉着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一只单足站立的鸟,口中衔着圆珠。

容与的心猛地一跳。这个符号,与天库阁血泊边缘那个黑漆盒上的朱砂鸟纹,何其相似!

老太监叩响门环,三长两短。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着他们。

"石三爷等你们多时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