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茶会前一日,石砚站在御药房的廊檐下,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新挂的药童腰牌。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将这座位于紫禁城西北角的院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药香混合着晨露的气息钻入鼻腔,让他想起莫先生教导他辨认药材的那些日子。

"石药童,发什么呆呢?"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御药房的管事赵嬷嬷正叉腰站在台阶上,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他,"林医女的活计可不是站着发呆就能应付的。"

石砚连忙低头:"嬷嬷教训得是。小的初来乍到,唯恐出错,正在心里默记药材位置。"

赵嬷嬷冷哼一声:"王公公举荐你来顶替林医女,是看在你懂些药理的份上。明日长春宫的茶会,你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若出了半点差错..."她没说完,但眼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小的明白,一定尽心竭力。"石砚恭敬地回答,手心却不自觉地沁出了冷汗。

昨日刘公公突然被抓,他本以为计划要泡汤。没想到王画工另辟蹊径,通过另一位与影社有联系的太监将他塞进了御药房。但代价是,他必须在半天内记住御药房的全部规矩和茶会所需的药材准备,这对常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跟我来,"赵嬷嬷转身走向药库,"再给你讲一遍明日要准备的药材和注意事项。"

石砚紧跟其后,全神贯注地听着赵嬷嬷的每一句话,同时将药库的布局和各类药材的位置牢牢记在脑中。当归、黄芪、人参...安神的、消食的、止呕的...每样药材的用途、剂量和禁忌,他都一字不落地记下。

"记住了吗?"赵嬷嬷讲完后,怀疑地看着他。

石砚点点头,将刚才听到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甚至连赵嬷嬷咳嗽停顿的地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赵嬷嬷惊讶地挑了挑眉:"倒是有两下子。难怪王公公力荐你。"她的语气缓和了些,"去吧,把明日要带的药材先备好,午饭后我来检查。"

赵嬷嬷离开后,石砚长舒一口气,开始按照要求准备药材。御药房此时人来人往,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取药的、送单的、汇报的各司其职。石砚一边干活,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对话,希望能捕捉到关于苏槿的消息。

"...听说昨儿夜里慎刑司又提审了那个苏槿..."一个取药的小宫女低声对同伴说。

石砚的手微微一顿,假装整理药材,实则全神贯注地听着。

"...还没招吗?真是硬骨头..."同伴回应道,"我听说耿大人亲自审的,用了'红绣鞋'..."

"天哪!"小宫女倒吸一口冷气,"那岂不是..."

两人走远了,后半句话石砚没能听清。但他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红绣鞋"是慎刑司最残酷的刑具之一,将犯人的双脚放入特制的铁靴中,外观看似普通的红色绣鞋,实则内部布满尖刺,随着螺丝拧紧,尖刺会逐渐刺入脚骨...苏槿那样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得了这般酷刑?

"石药童!"一个年长宫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把这盒安神香送到长春宫去,说是懋嫔娘娘昨日吩咐的。"

石砚接过精致的锦盒,心中一动。这不正是提前探查长春宫布局的好机会吗?他恭敬地应下,将未备完的药材暂时收好,跟着一个引路的小太监向长春宫走去。

长春宫位于西六宫,是座精致的院落。时值初夏,院中花木扶疏,假山玲珑,比御药房那种实用性的建筑多了几分雅致。石砚低着头,目光却悄悄扫视着四周,将路径、门窗、侍卫位置一一记在心中。

"在这等着,"引路的小太监让他在殿外廊下等候,"我去通报。"

石砚垂手而立,耳朵却竖得老高。殿内隐约传来女子的谈笑声和瓷器轻碰的脆响。忽然,一个低沉威严的男声插了进来,让所有女声瞬间安静下来。

"...那宫女还没开口?"男声问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

"回大人,尚未。"一个谄媚的声音回答,"不过已经用了重刑,想来撑不了多久..."

"废物!"男声厉喝,"三日内再问不出朱砂引的下落,你们就自己把脑袋呈上来吧!"

石砚的心猛地一跳。朱砂引!他们拷问苏槿,果然是为了这个!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锦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谁在外面?"男声突然警觉地问道。

引路的小太监慌忙从殿内跑出来,对着石砚使了个眼色:"快,把安神香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石砚递过锦盒,低头退下。转身的瞬间,他瞥见殿内珠帘后隐约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着墨蓝色官袍,袖口似乎有一抹金色闪过...金线螭龙?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连忙加快脚步离开了长春宫。

回御药房的路上,石砚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听到的对话。那个男声提到的"朱砂引",证实了苏槿被捕确实与影社有关。而那个袖口可能绣着金线螭龙的男人,很可能就是天库阁血案的真凶!更可怕的是,他们显然对苏槿用了重刑,而且只给了三天期限...

茶会就在明日,他必须抓紧这唯一的机会!

傍晚回到住处,石砚刚关上门,就听见窗棂上传来三下轻微的叩击声——是王画工约定的暗号。他连忙开窗,王画工敏捷地翻了进来,脸色凝重。

"情况有变,"王画工压低声音道,"我刚得到消息,明日茶会上,耿精忠也会出席。"

石砚心头一紧:"那个...袖口绣金线螭龙的人,是他吗?"

王画工摇摇头:"不确定。但耿精忠此人心思缜密,眼光毒辣,你千万要小心。"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这是莫先生托我带给你的'息香',关键时刻或许有用。"

石砚接过纸包,小心地藏入袖中暗袋。息香是种奇特的药物,点燃后无色无味,能让人在短时间内神志恍惚,有问必答,是影社成员在危急时刻套取情报的利器。

"还有,"王画工继续道,"我打听到苏槿被关在慎刑司西侧的地牢里,状况...不太好。但至少还活着。"

石砚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明日若能说服懋嫔出面,或许..."

"别抱太大希望,"王画工苦笑,"懋嫔与耿精忠关系匪浅,怎会为了一个宫女与他作对?你明日的主要任务是自保,顺便观察长春宫的动向。救苏槿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石砚没有反驳,但心中已有了决断。明日茶会,他不仅要自保,更要设法接近懋嫔,查明真相,甚至...救出苏槿。虽然希望渺茫,但他别无选择。

王画工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了。石砚吹灭油灯,在黑暗中静静思索着明日的计划。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望着那些晃动的光斑,想起了苏槿教他辨认药材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了舅父临终前痛苦的眼神...这一切,都将在明日的茶会上迎来转机,或是终结。

茶会当日,天刚蒙蒙亮,石砚就起身了。他换上御药房准备的干净衣衫,将必要的药材和莫先生给的息香小心藏好,又对着铜镜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装扮——一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药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特别注意。

御药房内,赵嬷嬷已经等在那里,身边站着另外两个同样要赴茶会的医女。见石砚来了,赵嬷嬷板着脸又叮嘱了一遍规矩,然后带着三人向长春宫出发。

清晨的宫道静谧空旷,只有早起的宫人匆匆走过的脚步声。石砚低着头跟在队伍最后,心跳随着长春宫的临近而逐渐加快。今日他将直面那个可能是杀害舅父凶手的男人,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长春宫比昨日更加热闹。宫门前停着几顶华丽的轿子,显然是其他妃嫔已经到了。侍卫和宫女们来回穿梭,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脂粉香和茶香。

"在这候着,"赵嬷嬷命令道,"需要时自会传唤你们进去。记住,没叫你们说话时,一个字也不许说!"

石砚和另外两个医女恭敬地应下,被安排在偏殿的一个小隔间里等候。从这里,可以隐约听到正殿传来的谈笑声。

茶会似乎进行得很顺利。妃嫔们品茗闲谈,时而发出悦耳的笑声。石砚竖起耳朵,试图分辨出是否有那个低沉的男声,但除了女声外,只偶尔听到太监尖细的禀报声。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懋嫔娘娘有些头晕,传御药房的人去看看。"

赵嬷嬷立刻指派石砚和一位姓周的医女前去。石砚的心跳骤然加速——机会来了!

正殿内,几位衣着华贵的妃嫔围坐在一张雕花圆桌旁,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和茶具。主位上是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容貌姣好,眉目间却透着一丝倦色——想必就是懋嫔了。

"娘娘,"周医女恭敬地行礼,"听说您凤体欠安?"

懋嫔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痛,许是昨夜没睡好。"

石砚站在周医女身后,目光却悄悄扫视着殿内。突然,他在角落的屏风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着墨蓝色官袍,面容冷峻,正是那日在造办处见过的耿精忠!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耿精忠的袖口上,赫然绣着金线螭龙纹!

天库阁血案的真凶,果然是他!

石砚连忙低下头,生怕自己的眼神暴露了内心的震惊和愤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专注于眼前的任务。

周医女为懋嫔诊了脉,取出几味安神的药材,让石砚研磨成粉,冲入茶中。石砚熟练地操作着,同时悄悄观察着殿内的情况。耿精忠站在角落,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位药童看着眼生,"懋嫔突然开口,目光落在石砚身上,"是新来的吗?"

石砚心头一紧,恭敬地回答:"回娘娘的话,小的是新入御药房的石砚,保定人氏。"

"手法倒是熟练,"懋嫔微微颔首,"本宫近日睡得不安稳,你可有什么好方子?"

石砚刚要回答,耿精忠突然走了过来:"娘娘,新来的药童不知底细,还是让老成的医女看诊为妥。"

懋嫔不悦地皱了皱眉:"耿大人多虑了。本宫不过随口一问。"

耿精忠没再说话,但那双鹰目却死死盯住了石砚,仿佛要看穿他的伪装。石砚背后沁出一层冷汗,但面上不显,只是恭敬地低头研药。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在耿精忠耳边低语几句。耿精忠脸色大变,匆匆向懋嫔告退,快步离开了长春宫。

石砚敏锐地注意到,懋嫔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这是个机会!趁着周医女去取其他药材的空档,石砚假装整理药箱,悄悄靠近了懋嫔。

"娘娘,"他压低声音,快如闪电地说道,"苏槿是冤枉的。那鹤顶红是有人栽赃,为的是逼问朱砂引的下落。"

懋嫔的瞳孔猛地收缩,手中的茶盏差点打翻:"你...你是谁?"

"一个知道真相的人,"石砚的声音几不可闻,"耿精忠拷问苏槿,不是为了什么谋害皇嗣的罪名,而是为了朱砂引和那方玉印的秘密。"

懋嫔的脸色变得煞白:"住口!你...你好大的胆子!"

"娘娘若不信,"石砚迅速从袖中摸出那块影社的黑漆木牌,借着药箱的遮掩,让懋嫔看了一眼上面的鸮纹,"可识得此物?"

懋嫔盯着木牌,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她刚要说话,周医女已经回来了。石砚立刻退后一步,恢复了恭顺药童的模样。

"娘娘,"周医女奉上一包药材,"这是安神的合欢皮,睡前煎服即可。"

懋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却不时瞟向石砚。茶会接下来的时间,石砚没有再找到单独接近懋嫔的机会。但他确信,懋嫔认出了影社的信物,而且对"朱砂引"和玉印有所了解...

茶会结束后,石砚刚回到御药房,就被赵嬷嬷叫住了:"石砚,长春宫刚才来人,说懋嫔娘娘指名要你明日再去请脉。"

石砚心中一动,表面却装作惶恐:"小的...小的医术粗浅,恐怕..."

"少废话!"赵嬷嬷打断他,"娘娘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明日辰时,准时去长春宫报到。"

回到住处,石砚终于松了一口气。今日虽然险象环生,但总算有了进展。懋嫔显然知道些什么,而且愿意与他进一步接触。更重要的是,他确认了耿精忠就是那个袖口绣金线螭龙的人——天库阁血案的真凶!

夜幕降临,石砚吹灭油灯,在黑暗中静静思索着明日的计划。突然,窗棂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不同于王画工的暗号。石砚警觉地坐起身,手悄悄摸向藏在枕下的短刃。

"谁?"他低声问道。

窗外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影社...鸮飞单足..."

石砚浑身一震。这是影社的暗语!他连忙开窗,一个黑影从窗外滚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借着月光,石砚看清了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是苏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