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石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月光下,苏槿蜷缩在地上,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痕。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双脚——原本应该白皙纤细的足踝,此刻肿胀发紫,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血孔,正是"红绣鞋"留下的恐怖痕迹。

"苏姑娘!"石砚连忙关上窗户,点亮油灯,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床上,"你怎么...怎么逃出来的?"

苏槿的嘴唇干裂苍白,呼吸急促微弱,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她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石砚会意,连忙倒了一杯水,小心地喂她喝下。

"不是...逃..."苏槿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是...被放出来的..."

"放出来?"石砚惊讶地瞪大眼睛,"耿精忠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苏槿摇摇头,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力气。石砚趁机检查她的伤势,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小心地涂抹在她脚上的伤口上。

"是...懋嫔..."苏槿终于又开口了,声音依然微弱,但比刚才清晰了些,"她...派人把我从慎刑司提出来...说是...亲自审问..."

石砚的手顿了一下。懋嫔?这不正是他今天在茶会上接触的那位妃子吗?难道他那番冒险的话真的起了作用?

"她知道...影社?"石砚压低声音问道。

苏槿微微点头:"她...母亲是...前朝遗民...与影社...有渊源..."她痛苦地喘息了几下,才继续道,"但她...身不由己...被那个人...控制..."

"那个人?"石砚的心跳加速,"你是说...耿精忠?"

苏槿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又摇了摇头:"不...耿精忠...只是...爪牙...真正的...幕后人是..."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夜风吹动树枝,又像是有人轻轻踩过屋瓦。苏槿的身体猛地绷紧,眼中流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

"他...来了..."她的声音细如蚊蚋,"找我的..."

石砚立刻吹灭油灯,屋内瞬间陷入黑暗。他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果然,有极轻的脚步声在屋顶上移动,缓慢而谨慎,像是一只捕食的猫在接近猎物。

苏槿的手紧紧抓住石砚的衣袖,颤抖得厉害。石砚能感觉到她的恐惧——这不是对耿精忠那种明面上的狠毒的惧怕,而是对某种更深不可测、更恐怖存在的本能畏惧。

脚步声在屋顶上徘徊了一会儿,渐渐远去。石砚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到"咔嚓"一声轻响——是有人踩断了后院的一根树枝!

那人根本没走,只是假装离开,实则绕到了屋后!石砚的血液几乎凝固。他迅速环顾四周,这狭小的屋子根本没有藏身之处。窗户已被封死,唯一的出口就是正门,但此刻出去,必定会与追踪者撞个正着。

苏槿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坚决。她吃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石砚手中:"朱砂引...的线索...交给...石三爷..."然后,她做了个令人震惊的动作——猛地推开石砚,向门口爬去!

"你要干什么?"石砚急切地低声问道。

"引开...他..."苏槿的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我...活不成了...但你...必须...活下去...找到...玉印..."

石砚刚要阻拦,屋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跳下了围墙。时间不多了!苏槿已经爬到门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开门栓,滚了出去。

"在这!"一个低沉的男声在黑夜中响起,不是耿精忠的声音,却带着同样令人胆寒的威严,"抓住她!"

石砚躲在门后,从缝隙中看到几个黑影扑向倒在地上的苏槿。月光下,为首的那个人身形高大,披着黑色斗篷,脸上戴着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最让石砚心惊的是,那人抬手指挥时,斗篷下露出的袖口上,赫然绣着金线螭龙纹!

不是耿精忠!这个戴面具的神秘人才是真正的"金线螭龙"!是天库阁血案的真凶!

黑衣人俯身查看苏槿,突然厉声道:"她服毒了!快撬开她的嘴!"

但为时已晚。苏槿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然后瘫软不动了。她的嘴角渗出一缕黑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搜!"黑衣人怒喝道,"她一定把东西交给了别人!"

石砚的心跳如鼓,悄悄退到屋内最黑暗的角落,将苏槿交给他的布包塞进墙缝中。刚藏好,房门就被一脚踹开,两个侍卫冲了进来,手中的灯笼将小屋照得通明。

"谁住在这里?"一个侍卫厉声问道。

石砚装作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样子,惶恐地从角落爬起来:"小...小的石砚,御药房的药童..."

侍卫粗暴地将他拽到屋外。月光下,那个戴面具的黑衣人正俯身检查苏槿的尸体,听到动静,缓缓抬头看向石砚。即使隔着面具,石砚也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冰冷和审视,仿佛毒蛇盯上了猎物。

"你是石砚?"黑衣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为何会在御药房当差?"

石砚低着头,声音颤抖:"回...回大人的话,小的是保定人,父母双亡,来京投靠远亲石三爷,经王公公举荐入御药房..."

"王公公?"黑衣人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抬起头来。"

石砚强迫自己抬头,与那双冰冷的眼睛对视。黑衣人的目光如刀,似乎要剖开他的皮肉,直刺灵魂深处。石砚竭尽全力保持镇定,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常。

"搜过屋子了吗?"黑衣人突然问道。

"搜过了,什么都没找到。"侍卫回答。

黑衣人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捏住石砚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认识这个宫女?"

石砚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但强忍着没有挣扎:"不...不认识...小的今日第一次见..."

"是吗?"黑衣人冷笑一声,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漆木牌——正是影社的信物!"那这个,你也不认识了?"

石砚的心跳几乎停止。那是苏槿的木牌!他们一定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但他面上不显,只是茫然地摇摇头:"小的...小的不知这是何物..."

黑衣人的目光更加锐利,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是巡夜的禁军!

"大人,禁军来了,"一个侍卫紧张地提醒,"若被撞见..."

黑衣人冷哼一声,松开石砚的下巴:"今日算你走运。"他转向侍卫,"把这具尸体带走,不要留下痕迹。"

侍卫们迅速行动起来,抬起苏槿的尸身,消失在夜色中。黑衣人最后看了石砚一眼,那目光中的威胁不言而喻,然后也转身离去,斗篷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石砚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个黑衣人的气势,比耿精忠还要恐怖十倍,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带着无尽的死亡气息。

禁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石砚强迫自己站起来,回到屋内,关上门。他的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苏槿临终前的眼神和话语。她用自己的生命引开了追兵,保护了他,也保护了那个神秘的布包...

禁军经过后,四周重新归于寂静。石砚又等了一会儿,确认黑衣人一伙真的离开了,才小心翼翼地从墙缝中取出那个布包。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折叠得极小的绢帕,上面用血迹画着一幅简图——似乎是宫中的某个地方,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字迹:"鸮...印...井..."

石砚的心砰砰直跳。这一定是苏槿用生命保护的线索,很可能与"朱砂引"和玉印有关!她提到"玉印",难道就是天库阁那方羊脂白玉青金石螭钮印?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石砚连忙将绢帕藏好。窗棂上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是王画工的暗号!

石砚开窗,王画工敏捷地翻了进来,脸色异常凝重:"我都看见了。苏槿她..."

"死了,"石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为了保护这个。"他取出那块染血的绢帕。

王画工接过绢帕,仔细查看后,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慈宁宫花园的示意图!看这里,"他指着图上一处标记,"这个'井'字,应该指的是园中那口废弃的古井。传说那口井与一条秘密地道相连,是前朝留下的..."

"苏槿说这是'朱砂引'的线索,"石砚低声道,"还说必须找到玉印..."

王画工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看来苏槿在慎刑司时,从某个渠道得知了这个秘密。影社一直传闻,朱砂引是开启玉印内秘密的钥匙,而玉印中藏着前朝的一个重要秘密..."他突然抓住石砚的肩膀,"那个戴面具的人,你看到了吗?"

石砚点点头,心有余悸:"他袖口绣着金线螭龙...就是天库阁血案的真凶!不是耿精忠,是那个人!"

王画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果然是他...我就猜到..."

"他是谁?"石砚急切地问。

王画工摇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现在不能说。这宫墙内外,到处都是他的耳目。就连这空气中,都可能藏着窃听的鬼魅..."他紧紧攥住那块绢帕,"明日我会设法将这个消息传给石三爷。你..."他严肃地看向石砚,"明日照常去长春宫,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个黑衣人既然放过了你,短期内应该不会动你。但切记,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

话未说完,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王画工警觉地闭上嘴,示意石砚不要出声。脚步声渐渐远去后,他才继续道:"尤其是懋嫔。她与那个黑衣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石砚想起苏槿临终前的话:"苏槿说...懋嫔的母亲与影社有渊源,但懋嫔本人被那个黑衣人控制..."

王画工点点头:"这就解释了她为何会救苏槿出来...但也可能是陷阱。明日你去长春宫,务必万分小心。"

"我会的,"石砚郑重承诺,然后犹豫了一下,"苏槿的尸身..."

"别想了,"王画工苦笑,"落入他们手中,尸骨无存都是轻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完成她未竟的事。"他收好绢帕,"天快亮了,我得走了。记住,明日无论发生什么,保命第一。"

王画工离开后,石砚再也无法入睡。他坐在窗前,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这个惊魂之夜的一幕幕。苏槿惨死的模样,黑衣人冰冷的目光,还有那块染血的绢帕...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慈宁宫花园的古井,和那方神秘的玉印。

天亮后,石砚强打精神,按照计划前往长春宫。一路上,他敏锐地注意到宫中气氛异常紧张,侍卫比平日多了不少,而且个个神色凝重。经过一处拐角时,他无意中听到两个小太监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慎刑司跑了个重犯..."

"...可不是,耿大人大发雷霆,把当值的全都下了大狱..."

"...据说那犯人是御药房的宫女,牵扯到谋害皇嗣的大案..."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石砚低着头快步走过,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原来黑衣人一伙掩盖了苏槿被懋嫔提走的事实,谎称她是从慎刑司逃脱的!这样一来,即便有人发现苏槿死了,也会以为是他们在追捕逃犯时不得已而为之。

长春宫门前,侍卫的盘查比昨日严格了许多。石砚被搜了身才被允许进入。院内,宫女太监们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紧张感。

"石药童来了,"昨日那个引路的小宫女见到他,明显松了口气,"娘娘正等着呢。"

石砚跟着小宫女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间僻静的偏殿。殿内陈设雅致,却空无一人。

"在这等着,"小宫女低声道,"娘娘一会儿就到。"

石砚垂手而立,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殿外隐约有脚步声经过,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传唤声,但偏殿附近却异常安静,仿佛与世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珠帘轻响,懋嫔缓步走了进来。与昨日茶会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宠妃判若两人,今日的懋嫔面色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她挥手示意小宫女退下,殿内只剩下她和石砚两人。

"你...给她传了什么话?"懋嫔开门见山,声音微微发抖,"为何她宁死也不肯说出朱砂引的下落?"

石砚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娘娘明鉴,小的只是转达了苏姑娘的清白。至于朱砂引...小的实在不知是何物。"

懋嫔冷笑一声:"少装糊涂!你昨日亮出的黑漆木牌,是影社的信物。你能持有它,必是核心成员。"她突然逼近一步,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告诉我朱砂引的下落,我可保你性命无忧。否则..."她没说完,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石砚的后背沁出冷汗。眼前的懋嫔与昨日判若两人,眼中那种疯狂的光芒,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她究竟是被黑衣人胁迫,还是另有所图?

"娘娘,"石砚决定冒险一试,"苏姑娘临终前说...您母亲与影社有渊源..."

懋嫔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扶住桌沿才没有跌倒:"她...她死了?"

石砚沉重地点点头:"昨夜...在小的住处外...服毒自尽..."

一滴泪水从懋嫔眼中滑落,但她迅速擦去,表情重新变得冷硬:"愚蠢!我冒险将她从慎刑司提出来,就是为了救她一命!她为何要..."

"为了不让那个人得到朱砂引,"石砚低声道,"也为了保护我..."

懋嫔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冷漠:"她给你留下了什么?"

石砚犹豫了。该相信懋嫔吗?她是真心想帮助苏槿,还是黑衣人的同谋,设下圈套套取情报?

就在这僵持时刻,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太监尖细的通传声:"耿大人到——"

懋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一把抓住石砚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说你是我找来调理身子的药童,与苏槿毫无瓜葛!"说完,她迅速松开手,整了整衣襟,恢复了宠妃应有的仪态。

珠帘掀起,耿精忠大步走了进来。与上次在长春宫茶会上不同,今日的他面色阴沉,眼中带着明显的怒意。看到石砚,他明显一怔,随即眯起眼睛:"这位是...?"

"御药房的药童,"懋嫔平静地回答,"本宫近来身子不适,传他来调理。"

耿精忠狐疑地打量着石砚:"看着有些眼熟..."

石砚低着头,心跳如鼓。耿精忠若认出他是昨日茶会上的药童,很可能会起疑心...

"耿大人一大早来长春宫,有何贵干?"懋嫔适时地转移了话题,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耿精忠收回目光,转向懋嫔:"娘娘昨日提审的那个宫女苏槿,昨夜从慎刑司逃脱了..."

"哦?"懋嫔挑眉,"那与本宫何干?"

"下官只是来告知娘娘一声,"耿精忠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宫女牵扯到谋害皇嗣的大案,若娘娘有任何线索..."

"本宫昨日审了她一个时辰,什么都没问出来,"懋嫔冷冷地打断他,"如今她跑了,是你们慎刑司看管不力,与本宫何干?"

耿精忠被怼得哑口无言,但眼中的怀疑丝毫未减。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石砚身上:"这药童..."

"是本宫新看中的,"懋嫔再次打断他,"怎么,耿大人连本宫用哪个药童都要过问?"

耿精忠脸色阴沉,但碍于身份,不便再追问。他向懋嫔草草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但在经过石砚身边时,刻意停顿了一下,那双鹰目中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结。

待耿精忠的脚步声远去,懋嫔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般靠在椅背上:"他起疑了...你必须立刻离开紫禁城..."

石砚摇摇头:"小的不能走。苏姑娘用生命保护的线索,我必须查下去..."

懋嫔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深深的忧虑:"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对抗什么...那个人...他不是凡人能抗衡的..."

"那个人是谁?"石砚趁机问道,"就是戴银色面具,袖口绣金线螭龙的人?"

懋嫔浑身一震,眼中流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你...你见过他了?"她突然抓住石砚的手,"那就更得走了!一旦他知道你见过他的真容,绝不会放过你!"

"真容?"石砚困惑地问,"他戴着面具啊..."

懋嫔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原来如此...幸好..."她突然下定决心般,从怀中掏出一块精致的玉佩塞给石砚,"拿着这个,去慈宁宫花园找秦嬷嬷,就说是我让你来的。她会帮你..."

石砚接过玉佩,只见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鸮鸟,与影社信物上的图案惊人地相似!

"娘娘...您究竟是..."石砚困惑地看着她。

懋嫔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我母亲是影社上一代的'夜鸮'...而我..."她苦笑着摇摇头,"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囚徒罢了。现在,趁耿精忠还没派人盯上你,快走!"

石砚深深一揖,转身离去。刚走到殿门口,懋嫔又低声唤住他:"等等...若你找到朱砂引和玉印...请帮我毁了它们...那些秘密...不该重见天日..."

石砚郑重地点点头,推门而出。殿外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但心中的迷雾却渐渐散开。懋嫔复杂的立场,苏槿的牺牲,黑衣人的真实身份...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慈宁宫花园的古井,和那方藏着惊天秘密的玉印。